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长袖善舞挽清香 作者:吃青梅酱呀 文案: 简介: 在现代,她是茫茫人海中的寻常女子;到清朝,她是康熙帝的女人,记载中的宜妃。 当年入宫,是偶然。她并非单纯,也不善良,只是无心争斗,结果依旧被迫步步惊心,尔虞我诈。 她温婉如水,对爱却是偏执。 她本懒散,不愿过问太多纠纷,最终却是回归宫中,手执文书替他参谋,推敲朝政。 在历史记载中,她只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她在清朝的故事很简单,却是惊心动魄的爱,刻骨铭心的缱绻。 康熙身边有过那么多的女人,但只为她,爱地这样深,这样缠绵…… ——观文须知—— 1. 此文为06年作者年幼无知期间作品,文笔宛如智障还请体谅。 2. 有老梗及苏蕾情节求轻喷,如果被傻逼女主招惹得欲罢不能,还请自带避雷针。 3. 清穿背景有历史,不保证有历史出入,可当架空请勿考据! 4. 其他请参照以上全部,谢谢! 内容标签: 清穿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宛文,玄烨 ┃ 配角:柳品笙,常宁,纳兰容若 ┃ 其它:清,后宫,步步惊心,康熙,妃 ==================   ☆、第一章 魂初归清应旧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在收藏夹里看到“诈尸”的亲们感到抱歉,因为我终于,嗯……记起这个坑了。 作为06年当时初中时期的处女作,不可否认是10年前狗血到死的老梗,估计现在已经烂得不能再烂大街了。 现在是对以前有如智障的文笔从头开始进行一下简单的修改,修改完后7月左右开始正式填坑,会到填完为止。 如果还有在蹲守的老读者,请接受老酱的拜服(是的我又改笔名了……),如果有进来的新读者,只能默默表示……掠过开篇的狗血梗,其实还是挺好看的,羞涩脸。 总之——最近陆续有伪更是作者在填坑筹备期对语句做一圈的梳理,剧情未改,在此期间请无视。之后马上正式开始填坑。   走出宿舍门时看门的李妈用一脸担心的眼神看我,但我却故意无视般地径直走了出去,手上提着的是大袋的行李。   昨夜回来的状况估计让很多人都心有余悸,和男友分手了,喝了点酒,醉醺醺的。最主要的还是脸上留有几个大大的巴掌印,据说是我撒酒疯的时候让那个抢了我男人的臭女人给打的。不过醒了后倒是什么也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有些同情,倒也不再介意什么。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近二十年,虽然恋过,爱过,昨天这样一经历,竟突然觉得所有的感情也都没什么了。现在的心很平静,静地跟十年前一样,所以我也只是向老师请了个假,准备回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自小没有父母的我,记忆最初的是周围投来的同情目光。依稀间记得我起初时很不适应,然后慢慢地又习惯了。很多人说孤儿院里集聚了各界所有的爱,满是温馨及和谐。面对那一切,我一直是只有淡笑着回应,没人看到我心里的冷漠。   那些人其实什么也不懂。当看着那些一脸稚气的小孩脸上一个个挂着虚假的笑,一心想被领养时的样子,我隐约只有一种悚然的感觉。那时候我还是他们中的一个,再后来就离开了,没有人领养我,而是我自己一个人出来自生自灭。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但不论如何我终究是自己生存了下来。   这次这么一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了想回去看看的念头。现在心依旧有点烦乱。   登了船,耳边海浪的声音层叠不绝,随着耳塞里传来的音节起伏有秩。我极是享受地闭了闭眼,风吹来的时候乱了发线,满是惬意。毕竟已好久没有回去了,这时心里难免几分紧张,也不知道那里的一切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周围海浪的声音让我迷迷糊糊地就有点犯困,也不得不感慨这客轮的噪音还是很有催眠效果的。本来是这样安静地睡着,甲板上却突然传了来急促的跑步声,然后就听到有人喊着:”大家快抓紧些会浮的东西,有风暴来了!”   迷迷糊糊间未回神,我霍然一下又清醒了不少。情急之下我还没理好衣衫就急急往外跑,心里暗暗骂着“如果是哪个家伙的恶作剧我非打断他的腿”。   依稀间想起昨天分明看过天气预报,今天天气——晴。   然而,我刚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扑面猛起了铺天盖地的巨浪,直直地压了下来。   顿时一片天旋地转。四面被黑暗覆盖。   没有方向。没有倚靠。好难过,无法呼吸……   巨浪让我陷入了昏迷,待醒时也已不知过了多久。   我猛地睁开眼,感觉全身的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不由有些心有余悸,刚才的是梦?   我留意周围,感觉光线显得有几分暗淡。这时稍稍抬了抬肩膀,只觉得浑身酸楚。   “小姐,你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有声音忽然从身边传来,忽远忽近,在耳边微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听入我的耳朵中,顿时让我的思维几分短路。   小姐?奴婢?微微皱眉,我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雕花木檐,薄纸细窗。紫檀木制成的大床,边上坠着锦制绣帘。   旁边守了数个姑娘,典型的电视剧里丫鬟打扮。我一时愣神,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看去,入眼的竟是素白的睡服,绸缎被褥。   这么怪异的情景,反而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   头有点疼,微微地一触一触。   我努力地回忆,只记得自己是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风暴,记忆里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数十丈高直面压下的海浪,然后客轮整个翻了过来。瞬间有个古怪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我该不会是幸运地死里逃生,然后和那些书里写的一样穿越了时空吧?那也太……我一时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试探性地,我问:“我……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衣着格外艳丽的丫鬟泪眼婆娑:“小姐你忘了吗?昨天你背着老爷去湖边玩,结果不慎落了水。菩萨保佑,小姐你总算醒了。”   保佑个鬼,我又不是你家小姐。我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总算揣摩清了,敢情是我和那位小姐双双遇了水灾才有的这一出。不禁有些沮丧。想我文学系的堂堂高才生,难道就困在这里回不去了?   细下打量了一下丫鬟们的装扮,应该是清朝时期。   正想着,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一干丫鬟们见了来人,皆慌忙伏身行礼,恭敬道:“老爷。”   “听说文儿已经醒了?”进来的是个中年人,浑身威严,腮下长须若林,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他见我看他,上前就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搂了搂,边还絮絮不绝:“文儿你可醒了,吓死阿玛了。”   我暗中琢磨着这位老伯是练过家子的,刚才缓过气来不究,这一抱将那几口气可又给掐没了。听他说“阿玛”,我猜自己是落在一满族的大户人家了。正估摸着怎么回答,就听耳边传来一句“过个把月就是选秀的日子了,文儿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选……选秀?”   我懵了。还没弄清楚现在是哪个皇帝为政,就要我去选秀?想想那些书里写的电视剧上演的宫廷斗争,我猛地就一身冷汗。   我的那位阿玛若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微微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落了次水就什么事都不放心上了?选秀大典不是你一直盼着的么?我们的大才女到时候可别给人看了笑话。”   我低头喏喏称是,心里已经把老天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真不明白进宫有什么好的,一点女权都没有,照他的话说,这身子本来的主人对那事倒是颇为向往,无奈在我看来,那无疑是个挖好了准备让我跳下去的坑。   幸好阿玛只以为是我身体未愈,对这位小姐的反常也未加留心,向丫鬟们吩咐了几声就出去了。   这里看来看来也是一户人情未暖的人家。   拉了拉被子我在里面缩了下头就迷迷糊糊地开始睡去。既来之则安之,我生性就是个很懒的人,麻烦能免则免,现在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这户人家住下,已经是我不得已的选择。好在“家”里什么都有,设备也齐全,我这个小姐当的也甚是安稳。   在镜前梳妆,小桃帮我梳理完毕,笑呵呵地问我:“小姐,这样可以了吧?”   “恩,小桃你是越发懂我的喜好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笑得很得意。   眼前的女子鬓似刀裁,眉如墨画,发鬓插了一枚乌木三镶银钗,清丽脱俗。虽然自己在现代时也称得上是美女,但跟这位宛文小姐比起来可差远了。至少有分古韵,是怎么也比不来的。   来这个朝代也有一段时间,我已大致弄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郭络罗氏·宛文,满州镶黄旗人。阿玛是佐领三官保,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让我头大的是,现在是康熙十二年末,过了这个年几乎就是入宫的日子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郭络罗氏应该就是历史上的宜妃,看来这次选秀就是她入宫的时候无疑。   “小桃。”我心里盘算着事,回头扬起讨好的笑来,“你带我去上次落水的地方,好不好?”   小桃闻言,慌忙连连摇头:“小姐你就放过我吧。上次的事已经被老爷责罚过了,万一再出了什么事,老爷不打死我才怪。”   “小桃。好小桃。带我去好不好?我会小心的。那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你要知道,他日我一旦入宫,可是再也去不了了。”其实我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是可以让我回去的。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在深宫中待上一生了。   经不住我的矫情攻势,小桃或许是看我神情可怜,终于松口让我去了湖边。   粼粼的水波映过了眼,睡莲朦胧地躺在荷叶上,红影碧色,一片宁谧。   我到了这里,但始终没有丝毫古怪的景象,除了风,一切皆是一片沉默。   真的回不去了吗?我皱了皱眉,不由有些失望。   “小姐,我去街上买些布料,回去给李妈好做些入宫时的衣服。”小桃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您可别乱跑啊。”   我听她唠叨地麻烦,挥了挥手,笑啧道:“你就去吧。我准在这等你小桃姐回来,一动也不动,跟个石头样的总行了吧。”   小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开始往街道的方向走去。远远只听见她说什么“小姐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之类的云云,然后渐走渐远,慢慢地见看不到人影了。   “我本来不是你家小姐,一样那才叫奇怪。”我在心里暗暗念着,回个身就找块石头坐下了。   有风习习过耳,拨地发线微动。直到现在我才有时间回想自己落水前的心境,突然想想,其实离开那个世界也未尝不是一间好事,有些事终究是不需要去面对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会为了我的失踪而操心,来到这个地方反而给了我一个“家”。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不需要入宫的话。   一时有一些触动,想起以前同朋友写过的歌,我不由慢慢地哼了起来:“是不是应该放弃,同样痴迷的声音,当我们的记忆只留过去,离开成为了唯一……”一边唱我一边用手把玩着湖水,歌声中伴着液体流动的声音,清晰明悦,有些别样动听。   也许是因为唱得太投入,直到耳边有掌声响起,我才觉察到身后有人。   我转头看去,只见是个年轻男子,明是没有笑,那双深邃的眸一眼看去,却仿佛叫人一瞬就坠了进去。   是什么人呢?翩翩书生,却有一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你不觉得偷听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么?”我心情正不悦,忍不住一眼瞪去。   那男子闻言一愣,上下将我一番打量,神情间竟然隐约带点调笑。   等他将我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我终于忍耐不住:“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话才出口我就有了几分后悔。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也算文静,而且总有一张面具将自己严实地包围,但一到这却是做什么都像个泼妇。欲哭无泪间,我再次抬头时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   那男子听了反是一笑:“美女自是见过,但没见过小姐这样的。”   “我这样又怎样?”很饶口地问出,往自己身上一看,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落魄。双袖已经被水浸湿,方才拨弄时溅起的水珠还悬在发边,莹莹闪动,的确同我华贵的衣衫几分不符。   男子笑了笑:“细柳成腰风成鬓,湖波浸衣作水云。”   心里的不平之气正未消,闻言,暗自笑话他对中文系出身的我讨教诗词,我当即反驳道:“娇袭天地山川气,此身伶俜博古今。”   男子不想我会出口成诗,满眼诧异:“姑娘好才气。”   “过奖。”话是这么说,但我的脸上已显出了毫无谦虚而得意的笑颜。见他看着我笑而不语,我终究是没心情和一个陌生人多谈,话锋无预兆地一转,不客气地问:“看够了没?”   那男子愣了下,也许他此刻想的是我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望着平静的湖面,眼中神色微微一荡:“本是来此地散心,打扰到姑娘着实过意不去。”这样的神色几分悠长,话这样说着,却无法从面上看出有半分过意不去的样子。   我只感到身下的石板一晃,旁边就多了一个人同排而坐。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气息,但很舒服。   我偏头看他,见他眉心深锁,赶人的话说顿时噎在了嘴边,下意识问道:“这位公子看起来很是烦心呀?”   男子见我问,一时微微沉默,似是在斟酌什么。   我也不多搭话,本以为他不会说了,却听耳边渐渐传来了话语。   他的声音这时放得很低,像叹息:“他们要我纳妾,即便我并不想。”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那么大的一个皇宫,我进去后,不是也始终是一个妾么?   我不有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男人有什么好抱怨的?到时独守空房的还不是我们女人。这世道也稀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   一席话出,我一时竟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见他色变,我才想起此言实属大逆不道。   “恩哼。”我忙是清了下嗓子,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要找老……恩,找丈夫呢,就应该找一个此生只爱你一个的,不然,不公平。”   “公平?这话倒有些意思。”他扬了扬眉,想必是着话说得稀奇,唇角的弧度却是微微一扬,“敢问小姐芳名?”   我想了想,觉得这里也不会有人认得,告诉他也无妨,便张口答道:“我叫宛文。”   “你就是郭络罗氏家的那个才女?”他眉尖一扬,笑道,“你可以叫我艾玄。”   “可以叫?”本是诧异于他竟然知道我的身份,但听这番话后我又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也真奇怪,说话时的语气更像是在命令。原本开口又想问什么,就听远远地有人遥遥喊了声“爷”。   看艾玄的神色,是来找他的。   艾玄的眉尖微微一拧,向来人挥了挥手,问:“何事?”   他实在很喜欢皱眉。我心里嘀咕着,转眼看向来人。   那人衣衫不俗,较艾玄稍显质朴,透点飘逸之风,洒然出脱。目似含晨,眉若枝柳,文气又英姿飒爽。   他对艾玄的态度很是恭敬,谈吐也不卑不亢:“爷,老夫人找你,说是有要事。”   “曹寅,出门的事不是嘱咐过不要外透的吗?”艾玄有些不悦地拧了拧眉,漫不经心道,“罢了,备马回去吧。”   曹寅?我一下子懵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如果这个男人就是曹雪芹的爷爷,那么这位自称“艾玄”的不就应该是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大人?   这一切似乎也太巧了,仿佛冥冥注定。   我回想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一时揣测不定他会作何感想,只求不要为我日后埋下祸端。   这时他们已骑马行远,我只听遥遥的话语传来:“宛文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久久没有回神,我静静地站在那,最后不极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当然知道,我们还会见面。   ☆、第二章?初入宫门莫清心   “这是换洗的衣服,这是装扮用的首饰水粉,还有银两……”小桃刹有其事地打理着行囊。我看着,始终没出一声。   今天就是秀女入宫的日子,等会我就要和那些花瓶一样的女人站在一起让别人用看花瓶的目光来打量来打量去了。   前日的事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如果历史上的宜妃就是因为这次相遇而被选上的话,我倒反是自己打了自己嘴巴,宁可那日不去。康熙皇帝的模样和原先想的不大一样,就算在现代也是个让人注目的主儿,但那又怎样,我对花痴一向很免疫,更何况明知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又怎么可能对他再起幻想。   待我回神时小桃已是打点好了一切。   她看向我时是一副“你又发呆了”的表情,我故意假装不见,稍作打点就出了门。   穿过甬道,到大堂向阿玛额娘行过礼,我就上车直往秀女宫去了。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我看着外面变更的风景发呆。小桃估计是以为我紧张,也就没打扰我。于是,这样走着倒也清静。   待下车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人。我下来时,所有的目光都向我这聚了过来。   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总算尝到众矢之的的感觉了,这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转念间又驶来了一辆马车,那些目光顿时就又悉数移了过去,就像刚才的瞬间不过是错觉。不过想想也是可以理解,来这里的多少都是“情敌”,多加留心就保准没错。我四下一看,才发现竟有那么多的女人。个个一身风韵,娇丽动人。但其中好些人看别人的视线都是斜着的,自大地紧,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这时远远听到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已经点上了名,穿透性极强地钻进了耳朵里。   “万琉哈氏,满州正黄旗。”   “章佳氏,满州镶黄旗。”   “纳喇氏……”   报名的工作进行地有条不紊。每个名字念完就有人带了丫鬟领个牌子进去。但人数减少的速度着实不敢恭维,这般宽广的地方仍显得有些拥挤。   “郭络罗氏,满州镶黄旗。”   “小姐,到你了。”小桃拉了拉正在发呆的我,未待我回神就已经被她拉着一路排风倒浪地走了过去。   那个报名的小太监瞅了我一会,问:“您就是郭络罗氏·宛文姑娘?”   我皱着眉应了声“是”,心想他没问别人怎么偏对我这么关注,然后就听到他尖锐的声音刺着耳膜:“姑娘您是贵人,以后还请多担待。”   “哪的话,还请公公多照顾才识。”   我照电视剧里常有的说了套,向小桃使了个眼色,她就拿出银子打赏了。   那小太监一脸唯唯诺诺的笑,交给小桃一串钥匙,说:“这是西厢左边第三间房的。姑娘有什么不满意只管说。那可是仁妃娘娘当年住的地。”   他对我表现地似乎过于热情,我分明可以感到暗处射来一道道刺背的目光。如果视线可以杀人,我相信自己已经死过上万次了。至于那个仁妃是什么来历我不清楚,只估摸是现在很得宠,所以这太监才一脸谄媚的表情。   小桃在一边说什么“这太监还蛮长眼”之类的话,我却没心情去听,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图个清净。   其实清廷对秀女的住处也多有考究,我一路看去,也没见两间装饰相同的房间。   绕过几个游廊就是我的屋子,看进去最着眼的是一个大理石的大插屏,旁边的桌椅凳床都是用紫檀木制成的,别有一番风味。   进去后小桃就开始四下打点,我坐在桌旁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古时女子的日子的确是很难过,每日似乎没什么事可做,只能在自己房里绣花练字之类的。   颇有感触,我想起以前天天背诵的诗,以前写论文时偶写过,也不知不觉就自嘴边念了出来:“紫皇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接,锦帆应是别天涯。”   后面四句则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我总算是没有忘记自己身在何地,并未将整首念完,不然被别人听去只不准还要兴个文字狱。   现在处于深宫,自要处处小心。   俗话说隔墙有耳,果真没错。   诗才吟罢,门外就传来一阵掌声,声方到,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衣着鲜丽的女子,笑吟吟道:“姐姐好才气,不愧为满州第一才女。”   我听得只皱了下眉,心里暗讽她调查的还真详细,嘴上却笑言:“妹妹见笑了,刚才不过是随口胡诌,作不得数。”她的年纪不见得比我小上多少,但既叫了“姐姐”,我称个“妹妹”也无妨。平白捡个便宜谁不乐意。   “随口胡诌就已语惊天人,姐姐着实让妹妹我叹服了。”她的脸上笑意未绝,莫名地我就想起那描述王熙凤的句子,粉黛含丹威不露,朱唇未启笑先闻,心下已经认定这是个不简单的主儿。盈盈一笑,我道:“冒昧问下妹妹芳名。”   “章佳氏·柳敏。阿玛现任参军,也不是什么大官。”她漫不经心地一笑,“姐姐直呼我名字即可。”   “那你唤我宛文就好了,姐姐长姐姐短的,听得我怪不习惯的。”说着,我只暗叹自己怎么就遇上了这个一个难缠的人。章佳氏记得应该是历史上的敬敏皇贵妃,地位较我这将来的宜妃可高多了。   两人的对话貌似平淡地进行,我却有苦难言,一心只想让她尽早离开。可这没眼力劲的女人偏是在一边喋喋不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一边诺诺,好满足她的虚荣心。   这时旁边的屋里有些许声响,该是又有人搬进来了。   柳敏很快就止住了对话,冲我笑道:“宛文,今日也打扰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了,改日再好好聚聚。”   我正巴不得她走,一听这话当即笑道:“且慢走,我就不多送了。”这会儿脸皮早已发麻,这笑有多假连我自己都觉得心虚。幸好这名利熏心的女人并没有察觉。   走出房间后,她并不是回自己房间,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   隔着墙我就听到对话的声音传来。   正叹惋这差劲的隔音效果,我只听有人说了句“乌雅氏”,瞬间就有了精神。   乌雅氏,那不就是未来皇帝雍正的母亲么?   德妃。在几百年后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抬了抬眼,我准备去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刚到门口,恰是迎上了一双眼,陡地就丢了几分魂。   一双似可勾心的眼,一双堆尽平生万种风情的眼。   对视的刹那就如坠入了花海,沉醉迷离。   “小姐,你怎么了?”小桃理好了衣物正准备出门,见我站在门口出神,不由奇道。   这时我才回神,而刚才那双眼的主人已没了去向,这一对视竟让我忘了去注意她的长相。   有这那般销魂的媚惑,会是谁呢?我琢磨着,转身入了屋,现下已经没了去看乌雅氏的兴致,径自倒了杯茶就淡淡地喝开了。   今日虽是见了不少美人,但怎么的也高兴不起来,这四面楚歌的感觉还真不好受。现在除了明哲保身之外什么也不愿想,中庸就中庸吧。   传闻每届秀女都很多,这次也不例外,单是分配房间就整整用了一个早上。   时过午时,来了几个太监送上膳食,稍稍用过也算是慰劳了下自己的肚子,接下来的时间换上了送来的秀女服,准备去接受初选。   一时间感觉自己像在参加什么文娱选秀,每寸肌肤要被仔细地看过。   脚长、肩宽、体味,被太监宫女触碰的时候总有厌恶的感觉,但是——我忍了。   正有些发呆,感觉被人推了下,抬头就发现雅薇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宛文你又发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的人心事多。”   “哪有,雅薇你休笑话我。”我笑着回了句。   阿尔佳氏·雅薇是三品协领佑满的女儿,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有着极好的脾气,对权势少了分热衷,这倒让我觉得很投缘。   有意无意地四下一望,我终于又看到了当早所见的那双眼。女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风过似细柳扶枝。我拉了下雅薇的衣角,问:“这是哪家的小姐?”   “很美吧?陈氏·良慈。相貌身段在这届秀女中算是一等一的了,可惜……”她微微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可惜是满州正黄旗包人出身,若有稍好点的地位,也该是此次的一大热门。”   陈氏吗?果真是个叫人无法忽视的女子。我见她缓步的姿态,当真婀娜可人,风骚无端,可惜旁边的那些女人冷嘲热讽,虽似私下细言,话出来时隔了这么远的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选秀还真没水准,包人的身份居然也允许来这里。”   “直接分配到各院落当宫女不就得了,在这还不是白费苦心。”   “就是么,那么妖艳地走来走去哗众取宠,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天生就是狐媚的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风月场所了。”   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良慈并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淡淡地缓身走着,但我已经听得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出口欲言,却是被人拉住了。   旁边雅薇暗暗向我摇了摇头,她的脸上亦有不满,但忍而不言。   话我终是没说出口,不觉有些抑郁地叹了口气,难道以后就要一直这样过日子么?   这时良慈已经走到了我的近前。   的确长得被有一番风味,水灵而妖艳,没有过多的脂粉味,淡淡地有着舒适的味道。我心里颇有感触这老天造人的不公,眼角轻轻一掠,看到的是凭空伸出的一只脚。   良慈没有注意,仍是直直地往前走,然后就是身体猛地向前栽去。   她隽美的脸上扬起诧异,也有点怨怒。   旁边只有旁观的冷眼,还有些许幸灾乐祸。   眼见地面已近在咫尺,她就要闭眼的瞬间,被牢牢扶住了。这是一只手,一只修长而细致的手,这是我的手。   我的嘴角若有若无地起了分苦笑。   本已决定置身事外,谁料自己终究不是那种做得到“观棋不语”的人,想改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待良慈站直身形,她略带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真挚的笑意。   从没见过她笑,一时间,我感到只要她想要,天下的男人都可以为她疯狂,就连身为女子的我,一时间竟也心跳不已。   “这位姐姐好反应。”话语从耳边传来,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抬眼看到的是个端庄素丽的女人。她道:“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小姐?”   “郭络罗氏·宛文。”我答着,心里只道这女子好生傲慢,问道,“你是……”   “乌雅氏·黎晨。”她微微扬头,满含威慑又不失端庄,话中倒没多大的敌意。   闻言我骤地一惊,心里极是郁闷。   没想到第一天就把未来的德妃给得罪了,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身边良慈的身形显得有些瘦弱,无端惹人怜悯。说我是受到蛊惑也好,或是说对她有可怜之意也罢,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我竟然对她笑言:“良慈,我同你一见如故,现下不如让诸位姐妹作个见证,我们一拜姐妹如何?”   我做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得罪了,强撑着脸面也没用,倒不如撕破脸皮来得干脆。何况未来的宜妃也未必没那个德妃得宠,当然,这前提必须是——那《康熙微服私访记》并不是胡编杜撰。   我有苦难言。   ☆、第三章?夜闻曲中悄别离   良慈的诧异,雅薇的担忧,黎晨的漠然,还有一边柳敏的幸灾乐祸……所有的情感纠结着漫天飘旋,呼之欲出。   我霍然睁眼,只觉得额边有隐约湿透的汗迹,微微一阵风,带过一片的凉。   选秀第一天对我的影响不可否认的大,以至近几日我的梦境里总是那样杂乱的景象。   “小姐,你醒了?”小桃在见我醒来,忙是端上一盆热水替我洗漱。   我随着她摆弄,目光从窗棂幽幽投出,恰好看见树间扑落几只惊鹊。   阳光下暖意乍现,空气也多带了几丝的详和。若不是水擦过肌肤后骤然地聚起了些许的寒意,我当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处在一个依旧未醒的梦中。   这时回想,来到康熙年间已有一月有余,如今只觉得自己同这里的女人日益相似相似。   回语时敛眉低声,起脚时轻步缓足,展笑时低首收神,独坐时淡然不惊。也许自己和她们唯一的区别已经只剩下名利不争的那种心境,原因只是不想舍掉原有的我最后仅存的一丝尊严。   仍记得初来这里不久,东厢就有秀女吊死在房中的消息,风波至今还未消却,几日前就又无端有侍卫跑来查房,竟然真从一名秀女的房里搜出了几张符纸。那秀女被迫送出宫去,然而,几日后,直到她家人闻讯来寻,才知道她竟然在出了宫门之后无故失踪,再也没了消息。   “宫廷啊……”无端地轻叹一声,我对小桃淡声道,“去打盆药水来吧,脚还是疼得厉害。”   小桃应了声就出了门,回廊隐约传来渐远的步声。   我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脚,颇是无奈。   原本自己穿高跟鞋时从没有过不不舒服的感觉,但现在一穿这满人的鞋竟然总是浑身不适,而偏偏在这秀女宫里天天练的就是那婀娜的步法,好不怄气。   “宛文小姐,您要的药水。”   因为门未关,来人从外轻推了一下便进来了。   我抬眼看去,才见那人不是小桃,而是个盈瞳细闪的宫女。她的发饰简单细致地挽作了垂鬓,通身银锦秀衣,锦帕别于腰间,脚着一双纤运裹足小鞋,极是乖巧之状。   见我疑问的目光,她盈然一笑,目中似含星辰:“奴婢名作‘曲燕’,主子是玉儿小主,方才小桃姐似有要事被人叫了去,我就替她将水给小主端来。”   纳喇氏·玉儿的宫女?许久才隐约想起似有这人,微微蹙了蹙眉,我示意曲燕进来。   她行走时的步履缓然不惊,眼中的笑意恍惚间似是越发浓郁,明媚地四散异样的光彩。   我看得不由心里暗叹,纳喇氏果然是名门出身,即使一个小丫鬟,也是这样的惊艳。   正出神,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唤了声“宛文”。   曲燕察觉过来,当即顿了步子,恭敬地做了个万福:“良慈小主。”   良慈站在门外,依旧一身媚骨,冲我淡淡一笑,娇啧道:“你起的也算真早,我不知已来过几趟,只因不想打扰你睡眠才未叫你。到现下才终于叫我等到了。”   我扬眉,眉目间也有了几分淡然的笑意,算是回敬。   从那日初选之后,良慈就同我颇是亲近。也许是因为那日的话让她有所感动,也可能——她不过认为我是树大好遮阴。   良慈抬足步入房中,经过曲燕身畔时,我分明见她的身子无预兆地一倾,两人纤瘦的肩膀相触的刹那,陡然宛重千金。这一撞之下盆子一歪,顿时液体四溢。金属坠地时浑音重然,而良慈只是对着曲燕嘴角微微一扬。   那笑带点快意,融在风中偏如春尘。   曲燕的唇色微微泛白,情绪虽然竭力遏制,但紧咬的嘴角暴露了她的怒意。   我张了张口正欲安慰,只门外步声急促,随即便见小桃急急跑进了屋,看到一地的狼藉,她顿时愣在门口说不出话来。   良慈忽耐声道:“小桃,药水洒了,还不快去弄盆新的。”   被一句话点醒,小桃慌忙又一路小跑出了门。   良慈看着小桃离开,转眸对曲燕笑道:“你是玉儿小主的丫鬟吧?这里的事会有人打点的,你不如回去看顾你家主子。”   曲燕神色一沉,也就敛声退下了。   对着良慈,我微微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知我在想什么,此时淡声道:“宛文你是认为我有心在与玉儿作对么?”   我看她,良久方言:“良慈,如果你把我当作姐妹,也听我一句劝。锋芒太露,没什么好处。”   “你不觉得今日的药水味道过重了吗?”良慈依旧笑,但那神情似乎多含了些什么。   “你是说……”微微皱眉,我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前几日不乏有小主起过敏症状因而被调离秀女宫,但四下调查终没什么头绪。宛文,各中原因,你认为呢?”良慈望向窗外,神色如覆上了一层琉璃。细垂的发线抚动她销然动魂的容颜,恰有几片花落,看去只见伊人立于满庭的芬芳中,一身的寂寞。   小桃将药水端入时略有几分悔意:“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侍卫说宫外有人找我,我就随他去了,曲燕恰好路过,才求了她帮忙打理。谁知道到了门头居然根本没人,我也只能当上了一回被人耍的苍蝇。”   “没事。”我笑着安慰,但心下已经明了了几分。   原来我还是太过于天真了,认为我不犯人别人也就不会来招惹我。看来这群女人没我想象中的好心。   正暗自摇头,我便听良慈对小桃吩咐说:“以后你主子的事别再交给别人,不然,哪天出了事你也担待不起。”   小桃低头称是,一脸诺诺。   “宛文,那我先走了。”良慈向我一点头便要抬足出门。   刚至槛边,我忽地高声道:“谢了。”   这一声很是嘹亮。   自入宫后,我极少用这样大的声音说话。   良慈一愣,一抹笑意即俏无声息地自她的嘴角漾开了。她转身走过偏廊,身影映着朝雾的缭绕,凝作一幅画卷。   美人如斯,男子见了不知会惹上多少的怜爱。   带点冷意的水覆上我的脚,带走些许闷热。   小桃始终敛眉低头,一声不发地为我轻轻地洗着纤足。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我忽然一声低叹:“小桃,你说我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懦弱了?”   小桃抬头看我,眼神带点茫然。   这时窗外的余晖落入,垂在地面时掠起万般云彩。   她这么个丫头,又知道多少呢……我移开了视线没再说话,只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压抑着。   如果说我的收敛只是为了明哲保身的话的话,那些女人若做的太过火,我也不会一直这样置身事外下去。以前的朋友总说我看似柔和实则内心倔得像头牛,偶尔也该让以为我好欺负的人看看牛发疯的时候,不然真会让她们爬到我头上来任意妄为。只是,现在依旧还未到我的底线。   更衣完后,我闲来无事,随意取了一本书对着窗信步悠读。   今天的行程和往常不同,早已有小太监来通知过,午后各位小主都可留在自己房中随意安排,待傍晚需要一番细心打扮,今日晚上会有戏曲安排。到时候皇上亲临,说不定日后谁贵谁贱就于今晚可见了。   说起来,我从那天偶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玄烨,每天都是在秀女宫里四转,连紫禁城的其他地方都不曾参观。本来这应该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毕竟可以闲游清朝故宫,又有谁试过呢?但一想到日后的数十年都会在这度过,我又不禁兴致索然。   “小姐,今晚穿这套好不好?”小桃举着一件素白锦袍在我面前左摇右晃。   锦袍在光下光彩怡然,而我只淡淡地看了眼,兴趣索然地叮咛道:“衣服你看着办就成,妆也不用上了,到时候将发鬓稍作打点,珠钗之类的也少放。”   晚上的戏场面应该极是宏大,届时也不知道要坐上多久,我可不想顶个沉重的脑袋来折磨自己的脖子。   “哪有小姐你这样不放心上的。”小桃低低地嘟囔了句,继续寻觅着那柜里的衣服。   是啊,哪有我这么不放在心上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上的书也不自觉地放下了。   其实我还没弄清楚自己对玄烨的感觉,隐约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很怕看到他忧虑的样子,却没有心跳的感觉。当然,以后也未必不会日久生情,但面对他的那么多的妃子,我又决意不愿爱他。毕竟,我自认为不是个宽大到可以容忍其他女人和自己同享爱人的人。   时过,不觉到了傍晚。   秀女的队伍浩浩荡荡,个个身姿婀娜,体态大方。   良慈在我前面不远。这次她穿了件翠绿的旗装,衬上耳畔通透的云铛,眼中秋水四漾,依旧是道不尽的风情。   我正欣赏美女欣赏地出神,一旁的雅薇偷偷地拉了我一下:“宛文,我有点怕。”   她的风寒未好,虽然上了浓妆,但面色依旧有些惨白,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倒极是惹人怜惜。   我握了握她的手,说:“不就是看场戏吗?瞧把你给急的。”   她闻言一愣,回过味来才不觉笑道:“宛文你倒是看得开,这宫廷之大,我看也就你会有这样一句了。不过也对,不就是看场戏吗。”   她的神色回复了原先的柔和,我也随着她笑,无意间回眸时触到淡然却深邃的一双眼,不由有些无奈。   黎晨啊,真是阴魂不散……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她,每次见她时总会有种被人居高临下看着的感觉。   日后的德妃,现下看来就已注定了是个人物。   戏台布置得很大,四面是灿烂的灯火。   灯笼里的烛焰趋散了周围不少的黑暗,戏台的周围就是众秀女的座位,零零点点,倒是将这台子围了个周全。正当中特设高位,共有三座。最显眼的金榻上并没人坐,似有些空阔,而两边则各坐了一名女子,体态端庄。   众人到了高台下,我随着其他秀女们端正地做了个万福。   起身时,视线余光轻巧地带过了上面的两人。   右边的女子凤冠霞披,光衬于眉目之间隐有威态。唇角轻扬,未成弧度却若展笑颜,眼角吊立,与双眉似即又离。没过多脂粉,一副母仪天下的风姿,想来应该就是当今的皇后。而左边的女子姿色稍显平庸,鹅蛋脸,秀唇柳眉,乍眼看去竟和玄烨有几分相似,一时间也不知她的身份。   “宛文,走了。”听到耳边雅薇的话传来,我急急回神间才发现众人已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忙转身跟上,余光掠过,竟然发现皇后正用很是玩味的目光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心下一惊,步子不仅又加快了几分。   众人落座不久,戏曲就“咿咿呀呀”地唱上了,可是皇上还没来,这让那些小主们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恐怕全座只有我盼的却是他最好不要出现,或是出现了也不要看到我。   天色郁发暗了。星辰密布。   台上的戏子唱得很是动情,可惜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只能盯着粉黛中明艳的脸发呆,心里想着他们的装扮着实漂亮,也不知是不是个个都是奶油小生。   无奈水袖的抚动加速了思维的涣散,我的眼渐渐无意识地眯合。面前的景致点点消却,手是托着脑袋的,沉重的感觉开始四漫。   这时有人霍然挑开了我的手,柔软的肌肤相互触碰,恍若陡然失去重心,一时间感到天旋地转间。下意识我就一瞬的忙乱,再次看清周围的环境,才弄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而此时,我已从座位上站起,立在了万千的视线之下。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是雅薇,还有一个是纳喇氏·玉儿。   这时她们看我的目光都是充满疑问。   我心里有些泛恼。   怒的是她们中的一人显然是明知故问。但周围的视线结成了网,将我严实地裹在了里面,而对面直视我的,恰恰正是皇后和那位皇妃。   “宛文小主,可有什么事?”走过来一个身份较高的女官,敛声问我。   皱了下眉,我稍许低下了头:“没什么事,只是夜寒了,身体感到有些不适。”   这实在是个极烂的借口,那女官显是不信,眼中全是狐疑,但我一咬牙干脆死活认到底。   她无他法,只好去向皇后禀报,不多会便带回话说:“皇后娘娘说了,如果小主真是玉体不适,可以先行回到秀女宫。”   这回复正合我意,我慌忙毕恭毕敬地应下。   “小主,奴才送您?”从旁边走出一小太监,一脸的谄媚。   “不用劳烦公公了,路我自己识得,我自己回去便行。扫了大家的兴那才是过意不去。”我从他手中接过灯盏,远远向皇后作了个万福,即转身退离了。   外面的风有点寒,道上孤寒地没有人。   我紧了紧衣衫,倒是感到一阵轻松。   灯笼里的烛火忽隐忽明,跃动不定。   来时的路我大致记得,于是在宫墙间不紧不慢地穿梭,心里想起暂时离开可以躲过一“劫”,确是高兴。   正走着,无意瞥见前放的路边有扇拱门。   静静地风从中带出了淡淡的花香,经寒气一吹,零碎地有些醉人。   我向周围打量,确定无人后,才带着一丝迟疑走了进去。   ☆、第四章 龙颜桃花映夜寐   偏身进去的是一个院落。不大,但布满了桃花,不时有香气侵来,满神芬芳。   伸手时抚过花瓣有几分的柔和,顿时无端的惬意便荡了开去。   周围没有人,这让我微微松口气。   这几日里对着别人我总要是拉着一脸虚假的笑,难得有了一个平静的环境,反而是那么珍贵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把玩着枝间的瓣朵,我玩心顿起,有意装一回风流才子的模样,将一首诗吟得摇头晃脑。   “好一句‘会向瑶台月下逢’。”   沉稳而有底蕴的声音拂过耳畔,我霍然回头,才看清竟是个旧识。   比较上次相见,今日看清了,才觉得他更见容姿焕发,一身衣着谨肃,腰际的配剑在月下泛着寒光。   只是,我也不知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曹寅。   瞥了一眼我手中的花,曹寅凝眸看我:“这些花好端端地挂在枝头,为何要这般糟蹋?”   看他神色,显然是没有认出我,现在我很是庆幸当日自己是一身素衣出的门。   扬眸望去,我轻地一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简单的道理,大人不懂吗?”   曹寅的神色微微一敛,上下将我一番打量:“你是哪院的丫鬟?深更半夜居然还到处乱跑,你家主子不管教的吗?”   虽然将我看作丫鬟时他的语气并没有含一丝的轻蔑,但仍叫我听得气结。   怎么说我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小主,他居然将我认作宫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一时间驳也不是应也不是,满肚子的苦水只好往肚子里吞。   曹寅显然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见我这般神色,一脸的莫名。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细琐的脚步声。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自己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风在耳边狂呼,回神的时候我的背脊已经贴着假山,眼前的光线被修长的身躯遮在了外面,曹寅的呼吸在上方四散,迷离成一片。   前阵子日日浸没在脂粉味中,比较之下,不可否认他给人的是一种舒心的感觉。   “你做什么,唔……”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拉到假山后面,挣扎了几下,突然感到一只大手捂上了我的嘴。   冰冷的温度陡然蹿了开去,曹寅俯下头,轻细的声音如风吹在耳边:“不要出声,不然等会我也保不了你。”   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忙点头。   不多时,果然听到有人走进这院落的步声,拍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然后,忽有东西砸地破碎的声音。   外边男子的话透着几分低沉:“一个吴三桂已经够麻烦的了,尚之信,耿精忠和王辅臣日前口口声声说誓死效忠大清,现在居然无故倒戈!”   显是怒气很盛,余音未消。   闻言,我不由展开一抹苦笑。   听这个声音是——玄烨。   我神色的变动引来了曹寅带点询问的目光。   他的身躯紧贴着我,可以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而他也应该感受得到我突乱的心绪。   面上一燥,我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着他的肩稍稍用了用力。   似也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他识趣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皇上,眼前需要操心的事怕不只是这些而已吧。”又一个男人的声音,柔和却听不出任何感情,“察哈尔那边早已蠢蠢欲动,京内也不断有反清势力与卫队不时发生冲突。其中以杨起隆的势力最为庞大,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顿时一阵沉默。   我背对着院落立着,看不到玄烨的神色,但空气中不觉也凝结上了一种紧促的感觉,几乎可以想象到玄烨微皱的眉尖,就如一道永远解不开的锁。   没有亲眼见过他诛灭熬拜的过程,但我可以理解尚幼之年被辅政大臣压制下,内忧外患积压着的苦。   “怎么了?你在抖。”耳边的空气流过时带点痒意,曹寅原本站远了些的身子这时稍稍又靠近了些,但仍持尊重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冷?”   闻言我的思维不由顿了下,这才想起现在我跟他的动作很是暧昧,脸上一时间不由蹿起一团。   这时远远的隐约传来了戏台那边的曲律,荡在寂寂的空中。   那个不知名的男子轻轻地笑了几声,移开了话题:“是了,皇上近几日又要纳妃了。”   “都是皇后她们的主意。”   玄烨的声音淡淡的,我这才想起他对纳妃的事也不很满意。   “这是皇上之福,娶了这样一个识大体的皇后,不求独占皇上,反是四处为您搜寻宠妃。可惜,似乎这些妃子未曾有让皇上满意的。”   话语中调侃之意溢于言表。   一时我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他与玄烨对话时竟然可以这样宠辱不惊、平心而谈,就像是聊家常。   刚想探头出去,下面的话语让我的身子不由一僵。   玄烨说:“这一届的秀女,有一个很是特别。”   “哦?”那男子显是很有兴趣,“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郭络罗氏家的那位小姐。”玄烨的话出,温存地让我几乎在眼前闪过了他的笑意。   但这一刻我直想逃。   出生到现在,我还未遇到过这种露骨的表白,即使是在背地。   男子笑言:“之前我也有听过宛文小姐的才名,她居然能撩动皇上的心?相貌想必是也是脱俗至极。”   “她的容貌的确不错,但也没你说得那么惊艳。”玄烨也笑,“不过,却很有趣。”   两人在外面开始谈论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却僵在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颇有无奈地抬头想一声闷吼,不料正对上曹寅的眼直直地看着我,心跳险些漏了半拍。   方才为了不被外面的两人发觉,他同我靠得很是近,彼此身体的温度灼热地透过衣衫传来,我听到自己急骤的心跳声。   “曹寅,出来吧。”玄烨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时我才发觉另外那个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   周围很静,我感到头顶的呼吸一时淡去。   曹寅走了出去,离开前轻拍了下我的脑袋,低声说:“小心别出声。”   他好象到现在为止一直认为我是个胆小怕事的宫女,这让我隐约觉得好笑,偷偷探出脑袋,看到他在玄烨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只玄烨点了点头,说:“让她出来吧。”   我不由身子一僵。   迫不得已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端端正正地做了个万福:“皇上吉祥。”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宫女?”玄烨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但我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玩味的神色,虽是问向曹寅,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我的身上。   他没有说“免礼”,我又不好径自起来,一段恼人的沉默一直延续着。   脚隐约泛上酸楚,我的身形渐渐不再那么平稳,而玄烨看着我的视线却始终带点深意,我无从探究,只能努力地低着头。   “起来吧。”这位佛爷终于善心大发地如是说。   “谢皇上。”我应道,起身后依旧恭敬地敛眉低首。   “抬起头来。”   我沉默。没有一丝回应。   “朕让你抬起头来。”话语中的语调微微扬了扬,威严顿现。   不愧是九五之尊,还真是……我略觉得有些无奈,只得抬头看去。   先前本没看清,这样直视他的面容。比较上次相见他显得有些憔悴,眼下有了浅浅的眼痕,乌色隐约向四面有些扩散。龙袍下的身躯带点消瘦的感觉,近段时日该是有很多事需要他烦心,单从刚才的对话就可见一斑。   “好久不见。”玄烨定定地看着我,意有所指,“你倒是一点也不见惊讶。”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当日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然,说不定连那次偶遇都成了有阴谋的刻意安排。   “皇上认识她?”曹寅疑惑地问。   玄烨的嘴角多了分笑,但我感觉他还是不笑得好。   他的眼神中带点质问,仿佛想弄清我和曹寅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就是三官保家的小姐。”   曹寅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顿时伏身跪地道:“微臣不知是宛文小主,有所冒犯,还请皇上和小主赎罪。”   我皱眉。   刚才种种虽说不合礼教,但也没什么特别出轨的举动,如果放到现代,那根本不值一提。   “方才曹大人不过是带我到一旁躲避,如果牵手也要治罪的话,皇上不如将宛文的手给砍了了事。”具体细节我丝毫没提,只是不喜欢他的态度,就一句顶了过去。   玄烨闻言一愣,目色却也明晰了不少:“不知者不为过,曹寅,你起来吧。”   曹寅应声而起,若有若无地有一瞬相视。   “皇上,你们有事相商,那宛文先退下了。”低低地出声,我作不见两人的视线,一时只想快点离开。   “等等。”玄烨将我叫住,问,“刚才我同常宁的对话你都听见了?”他的嘴角霍然扬起浅浅的笑意:“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这不是存心找我麻烦么?抬眼瞪去,我有些愤愤:“政治上的事不该是后宫插得上嘴的吧?皇上你是有才的人,这些事迟早是会解决,又何必这样问我?”   “哦,你认为朕是有才的人?”玄烨如是问,脸上微起了弧度。   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忽而一只手强制地托起了我的头,然后我的唇间便漾上了一股温热。   睁大眼的同时,我看到的是面前一双深地有如可以吸纳万物的眸子。   玄烨的唇与我相触,原本的干燥渐渐退却,仿佛试图去润泽我每一寸干裂的肌肤。   我的神智带点迷离,回神时下意识地一巴掌挥了过去:“玄烨,你做什么!”   玄烨半边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红色的晕印,低暗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刚才叫朕什么?”   他显然没尝试过这样的拒绝,眼底的阴晦让我的心开始不住地颤动。   果然是帝王,这眼神的威慑就足以凌驾于万人之上,真正是较平常换了个人,我总算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我方才只是请皇上自重罢了。”我一缩脑袋干脆开始装傻。   人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宫的女人那么多,最是难以保身,可我只觉得眼前这位主比那些女人可怕多了。   “自重?”玄烨脸上是什么表情我没敢看,只听他说,“你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吗?你是朕的女人。”   闻言,我压下的怒气又不由渐渐地上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容易挑动我发火。   一咬牙,我干脆和盘托出:“实际上,皇上既然不爱我,我确不希望您来碰我。”抬眼定定看去,我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带点凛然。   “大胆的女人。”玄烨冷笑道,“这宫里的妃子如此之多,从没有人曾奢望得到朕的爱。”   我摇头:“她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你是说,朕负了她们吗?”   “如果没别的事,宛文先告退了。”做了个万福,我随即转身要走。   终究是畏惧他的眼睛,那双眼高傲但有着难以掩盖的落寞,然而玄烨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力道很大,骨骼的摩擦带起了几分的痛觉。   “如果朕说今晚就要得到你……”话语从耳边飘过,轻盈,一时却仿若挽起了心底的万丈狂澜。   气极中我一眼瞪去,泪水竟是不争气地顺着眼眶毫无预兆地溢了出来,溅在地上时激起几抹轻尘。   “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带点戏谑的声音,柔和却没有一丝情绪,“我才想起方才还有篇奏章未呈,倒是错过了看一出好戏。”   我感到抓着我的手渐渐松了。   从玄烨的手中挣脱,我羞耻地只想尽快离开,谁知慌乱间到门口时脚下忽地一空,踉跄下险些跌倒。   恰好面前浮现出了一只手,一只显得有些纤瘦的男人的手。   是站在门口的那人扶住了我,但我没心情去留意他,甚至没有道谢,只是提着衣衫就一路匆忙离开了。   心乱地难以平复。那是一种迷茫,带点恐惧。   突然发现我其实根本没有资格违逆这个君王的意思,那么,以后要我如何去面对?又如何继续身处在这深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被当年苏苏苏,酸酸酸的自己酸到的修文酱路过……   ☆、第五章?秀院倾语情未长   桌上的餐点细细地堆着,每盘皆精致秀巧,我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却一只也没有放入口中。   昨夜的种种我一想起来就有无可抑制的不悦,从出生到现在,我还没受过这种羞辱。   康熙是天人是皇帝,而我是女人是玩物,没错,但非得任他摆布?   文房四宝是刚进宫不久后让小桃准备好的,我本来也不会有这个闲情雅致,但是每日偏偏是这样的无聊。   这时提笔恐怕就是我的一种发泄了。   愉快地在纸上胡乱涂画,我生生将纸当成了玄烨的脸,画下来几乎是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堪堪有如神助。   一笔落罢,看着自己的“杰作”我当然得意非常,只差大笔一挥美滋滋地填上落款了。   “宛文,你在做什么?”冷不丁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唬地我连忙将画收好,向身后望去才看到门口站着不少人,依次是柳敏,黎晨,雅薇,还有几个平日里并不太熟的小主。   怎么,搞聚会吗?我在心里嘀咕着,暗暗将画收好,笑问:“姐妹们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还说呢,宛文,早知道昨晚我们也像你那样临阵脱逃了。吹了一夜的冷风,谁知道连皇上的影子也没见着。”柳敏撇了撇嘴,带点懊丧地挑了个光线较适的位子坐下了。   黎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选了个较近的位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样一来反倒是像在怨皇上了。”   她素来最懂得分寸,宫中的一切对她来说如鱼得水。   柳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黑着一张脸就闭了嘴。   “我看这些姐妹中就属宛文最聪明。”雅薇一脸的笑,轻巧地打破了僵局,她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笑道,“昨儿个皇后娘娘不也说宛文的衣着简朴又不失大方,很着人喜欢么。”   闻言,我的心陡然“咯噔”地顿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这样的打扮可以得过且过,谁知道居然反而惹祸上身。   一时间周围那些个女人听了这话后的眼神真个是叫人心里生寒,转念间,就听柳敏语气酸算地说道:“就是啊,还是宛文的心眼多,知道独树一帜。哪像我们,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讨不得一点好处。”   我现在有苦难言。若解释说我根本没有非分之想,那只能是越描越黑。感情那些女人是吃饱了没事干到这里发人来疯来的?   一旁,黎晨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但她也没开口多说,只是听着别人怎么讽刺我。   我只觉得好笑。   真不愧是“德妃”,有其子必有其母,想那将来的雍正皇帝能在朝廷中将阴谋权势把玩地游刃有余,作为母亲的德妃,自然也该是不妨多让的吧。   而我现在也只能扯扯嘴角,却是什么也不好说。自然,昨晚的事更是宁死不可招的了,不然哪位菩萨一不高兴了,指不定会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   “哟,各位小主怎么都在这啊?下午就是册封大典了,皇上那差人送来了衣服,还不快回房去领。”   太监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在门外响起,我是第一次感到这个声音真真个动听,当即笑道:“大家还是快去吧,错过了可不好。”   闻言她们也就不多推却,道了几句体面的话便走了。   倚着门我轻轻地呼了口气,才想起怎么没人给我送来衣服?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举动惹怒了玄烨?但若是这个原因,那这个皇帝的气量也未免太小了。   想着,昨晚受的气不由又蹿了上来,我回房掏出刚收起的画又开始狠狠地盯着看,嘴里不由还念念有词地咒骂。   这时背对着大门,光投到纸上显得分外分明,那只被我当成玄烨的——麦兜猪,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   咒着咒着,我的眼前不由又浮现出了那双深地叫人心疼的眸子,颌下似乎依然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冰冷的。   若说对玄烨没有一丝感觉,那是骗人的,但他始终太过于自傲了,即便他是帝王,我仍无法容忍那种蔑视。   “这是什么?”有人在我身后问。   我转身,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曹寅,而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画上,表情一脸怪异。   我本有些心慌,但看到他又不由静下了,他总让我感到很轻松。现下,反而有些好奇卡通在清代人眼中会有什么感想,便张口问道:“曹大人认为这是什么?”   曹寅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半晌,才用很低的声音说:“符吗?”   我不觉哑然失笑,这风靡一时的麦兜在他们眼中居然没了丝毫的魅力。   但看着他低郁的神色,我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脸皮刹时僵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符纸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在宫中可是禁忌,记得野史中记载说玄烨母后过世之后,在她的屋里就有理出过这类的东西,那时的流言想必是众说纷纭吧。   “恩哼。”我清了下嗓子,说,“曹大人这次可走眼了,这是我无聊时新创的一种画法,绘的是一只……豚。”原本想说的是“猪”,但终究是改了口。因为那么说着实有些粗俗,反正凡念过书的人,“豚”即为“猪”的这一常识也该是有的。   曹寅走近了细下一看,似也觉得有几分相象,这才微微地笑了下:“这种画法还真是没见过。不想小主善于诗词,连在绘画也颇有造诣。”他像是很喜欢这幅画,眉尖稍稍上扬,浓密如用水笔勾勒出的一笔浓黑。   “曹大人您其实应该多笑笑。”我不由地有些感触,“您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如果不再每日那幅无表情的脸孔,想是会有很多姑娘爱慕您的。”   他的目光陡然一顿,抬眸看来时恰是与我的视线对上。   本来我们的姿势就有几分亲密,我是坐在桌旁,而他就从我的背后探上的头,隔的只是肩膀上方到脑袋的那些距离。   似是想起昨晚种种,我看到他脸上有不自然的韵红。   一时的沉默,他霍然向后退了几步,极恭敬地站到了一边,恭声道:“小主恕罪,曹寅冒犯了。”   不知他所说的冒犯是指昨日亦或是指方才,我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问:“不知曹大人此次来秀女宫有何事?不该只是来看宛文的画吧。”   曹寅闻言,方才想起自己是有任务在身,将手中包裹置于桌上小心地打开。   里面是一件坠珠水晶霓裳。   他道:“这是皇上让我带来给小主的。皇上说,昨夜之事是他不对,只因众事操劳,恰是心情不佳。他希望小主勿将那事放于心上,午后册封之时,您能穿上这件彩服,也好让他便于寻找。”   “一件衣服就想让我忘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污辱?”我不否认这件衣服是漂亮至极,但这也未免将我的身价看得太低了。虽然——一国之尊竟会向我道歉,确是让我有些动容。   曹寅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苦笑道:“小主有所不知,这是西域使节进贡之物,全皇宫上下也不出三件。皇上为了这件彩服,不知亲自挑选了多久。”   我不觉一愣。   玄烨亲自挑选?在国家内忧外患,他需日理万机的情况下,他竟为了我仍忙中抽闲,仅是为了一件适身的彩服?   这时我不由由衷一笑,恭恭敬敬地受了这礼:“谢主龙恩。”   “小主现在就已占尽了皇上的宠爱,将来想必……”曹寅虽说着道贺的话,但我听不出丝毫喜悦的情绪。   强制自己去忽视心底的那份不安,我转身,将手中的画纸揉成了团。我潜意识已经决定要原谅玄烨,那么就暂时认为他不是猪好了。   “小主你这是……”见我这般,曹寅不解。   我笑:“这不过是随手胡画消遣用的,也不是什么大家之作,曹大人在惋惜什么?”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只可惜了这样独特的一幅画。”   “曹大人若喜欢直说就是了。”我有些诧异于他的态度,“可惜这画成了这般,也不好当礼物送给大人了。要不宛文再为您绘一幅?”   “不用了,这幅就好。”曹寅从我手中将纸团接过,也不细看就收入了囊中,面上带点满足似的笑,“小主休息吧,曹寅先告退了。”他转身即走,阳光透过他的身躯传来,迷朦了些许的视线。   那种眩目让我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已经唤出了声:“大人且留步。”   “小主还有什么事?”曹寅回眸,略不解。   我敛眉收声道:“曹大人可否到花园一聚?宛文有事欲言。”   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却看不真切。稍一迟疑,只听他道:“好。”   我想问的是当今朝中的政治格局,以及最近内外发生的大事。虽然曹寅起初不愿说,但在我再三要求下,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自己身为后宫中并不好过问这么多,但我清楚自己在这个朝代的优势。看着玄烨那么操劳,不由想或许自己能帮得上他一些什么。   待曹寅将他知道的事说完,我原本紧皱的眉尖不由又锁地紧了几分:“你是说,现在朝廷是四面受敌?”   开始有点明白了玄烨昨晚的浮躁,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对外,北有异族对边境虎视耽耽,南有平西王吴三桂的势力日益壮大,就连咫尺的京城,也有反清人士不断滋扰;而对内,五弟恭亲王的党羽对朝野的影响逐日加剧,这也是昨晚玄烨接见常宁前,事先叫曹寅藏身园里以防变故的原因。   稍一思索,我问:“皇上对此有何看法?”   “不知道。皇上的事,他只会找人商量,却在下决定前不曾告诉任何人。”   孤家寡人。   莫名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一个词。   由祖母一手带大的玄烨,现在应该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吧,包括曹寅,包括后宫众妃,也包括已渐露野心的五弟常宁。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日湖边的相遇,作为一国之君的他,竟然只能独自在外徘徊以解抑郁。不过这也印证了,玄烨,他仍不曾爱上任何一个女人。若真爱了,他何必独自承担地这样辛苦。   一时间我的心绪显得有几分萧索,抬眼时恰见园内几片叶落。我掩饰般地冲曹寅笑道:“那么好的景色,我们怎么尽说政事。曹大人,久闻您自小陪皇上读书,想是才气不俗,现下可是有作诗的雅兴?”   曹寅微微一愣,嘴角一扬,应了声”好”。他的视线落过院子之间,稍作思索,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吟道:”锦绣江山归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宫门一入深如海,暮卸残妆对晚霞。”   他的目色深邃中带点深意,我低头不语,而诗歌中的情感流露让我再不敢看他。   对他我素只有安心的感觉,不似玄烨所给的压力,我知道自己若真可以跟了他,或许轻松很多。但那一切是不可能的事。   低头扯了扯嘴角,我有些艰难地笑:“礼尚往来,宛文也作一诗如何?只是将曹大人的诗稍作修,不是什么上作。”说罢,也不待他答,便吟道:“锦绣江山归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家花不共野花俏,国色只合御下发。”   极度温婉的拒绝,但同样伤人。   曹寅望着我一言不发。   那眼神还真是……我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远远有缓缓而来的步声,也不知是哪位小主有了这雅兴来此赏花。   原本我还以为她们现下都应该在自己的屋里准备午后的大典的,匆忙中我轻推了把曹寅的肩膀,道:“曹大人,有人来了,你请先走吧。替我告诉皇上,‘攘外必先安内’,切记。”   他的身体一时有些僵硬,但顺从地向一边的门迅速闪去。就在快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突然想起般,我压着声慌忙冲他道:“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声音轻轻的,也不知他有无听到。   周围一时间静下,我看着那边微微出神。   其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有,对玄烨也是。   “宛文,那么好兴致,来这里赏花么?”来的是良慈,她已换了身衣服,行装衬着她的容颜无疑是一幅绝版的美人图。   我冲她笑了笑:“闲着无聊呢,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更衣了。”   “去吧。”良慈回以我一笑,眼神却若有所思地落在曹寅离开的方向。   我感到自己似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及多想就抬脚匆匆离开了园子。   ☆、第六章 高堂金殿蒙皇恩   “小桃,替我准备衣裳。”一进门我便冲小桃吩咐,却见小桃望着霓裳发呆,不由嗔道:“怎么了?傻傻的样子。”   小桃的目光仍没有离开那件衣裳,询问道:“小姐,穿这件吧?好漂亮,不是么?”   “不好。”我回答地颇是干脆,也不顾她的诧异,吩咐道,“你如果不想你家小姐在册封初时就把宫里的妃子们都得罪个全,就最好快点替我准备好其他的衣服。”   小桃显然没听懂我话里的含义,但也悻悻地听了我的话,转身时,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那衣裳一眼。   我暗自觉得有些好笑,轻步走到桌旁,将那间霓裳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怪不得可以将其作为贡品献上,这布料应该是用上好的西域蚕丝制成的,镶变金线索绕,串上些琉璃碎珠,外加了几朵翡翠纯玉坠花,尽显古朴素丽,又平添了华贵高洁的气质。   我不怀疑玄烨道歉的诚意,但——这宫内不出三件的衣裳,我怎么穿得上身?   我嘴角的笑意带点讥讽。   这位从不必看人眼色的帝王,自然顾全不到我所在的处境。   小桃最终为我挑选的是一件柳颜的轻衫,素色,又带点娇丽的媚感。   待梳妆更衣完毕已是午时,刚用完午膳就匆匆来了几个太监,说是仁妃在临近册封时想先来看看,查阅下以免出什么差子。   我有些无奈,只得向小桃交代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随那太监去了。   到的时候厅堂那已站满了人。   我刚走入,就看见雅薇远远向我招手,也就笑吟吟地走了过去。   其他小主们都已换上了宫中备置衣服,好在那些衣衫虽是宫里派送的,但款式布料倒是各有差别,让我穿了自家的衣服也就不显鹤立鸡群。   我向四面打量了一番,竟然没看到良慈的影子。   难道她还在那园子里吗?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去通知她,就见门外荡入了一个身姿婀娜的人影。   良慈看到我投来视线,也淡淡地回了我笑了下,就不着声迹地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仁妃娘娘到——”还没来地及探究良慈的态度,太监的声音就把我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仁妃钮祜禄氏,也就是不久后的孝昭仁皇后,却也是个薄命的红颜。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皇后应是要在今年过世,可那日看来她却也不似是得了重病的人,我不记得史书上到底是何记载,只是诧异这位皇后究竟会是何原因而离世。   一双秀足踏入门槛,轻轻一点,已足以让堂内皆为之一静。   太监宫女们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仁妃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屋里的众人,淡地仿若过了一缕的风。她上着一件烟紫色绸衫,下系象牙白罗裙,云鬓松疏,醉眼朦胧,醉态中含有一种妩媚,妩媚中带有几分傲气,别有一翻韵味。   她是个足以站在帝王身边的女人。   仅仅是初见,我就有了几分断言,只是好奇听戏那日她为什么没来。不然以她的气质,我又怎可能没有留意到。   仁妃莲步轻移,自队伍的那头将小主们逐一看下。   经过我身边时,我忙是低头敛息,隐约只觉得有一股素香淡淡飘过,心神也不由为之一舒。少顷,待抬头望那背影,禁不住又有些微微出神。   走到良慈面前时,仁妃的步子明显一顿,声色略惊道:“好俊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是良慈小主,正黄旗包人出身。”太监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特意强调的“包人”两字听得我直皱眉,仁妃倒是充耳不闻:“什么出身有什么打紧,这般姿色,必会引得皇上注意的吧。”   我感到周围那些女人瞬起的怒气,只觉得颇觉好笑。这些人啊,不服气大可让爹娘将你再重生一次,只懂妒忌的女人无疑愚蠢至极。   远远只见仁妃低声对太监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太监声音尖锐地答道:“郭络罗家的小主吗?是这位。”   他的手远远地向我一指,顿时周围的视线悉数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欲哭无泪,不由气闷。   仁妃随着那太监的提示,又走回我的身前。   我不敢看她,但明显察觉到了她上下打量的视线。   半晌,她问:“宛文对吗?你怎么不穿那身衣服?”   她知道?惊疑地抬头,我只见仁妃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那笑中没有太多隐含的情绪,她的视线里不含一分的妒忌。   这种态度让我舒心。我不由回以一笑,答道:“回娘娘,宛文只是认为以宛文现下的身份,还是暂时不穿的好。”   话语中带点野心的流露,我说的是“暂时”,而不是“永远”。   聪明如仁妃又怎么会没有觉察,眼底笑意一笼,她也笑道:“你就不怕那人发怒么?”   一句话问地我一时哑然。我竟忘了去考虑玄烨的想法。   仁妃没有挑明言语中所谓“那人”的身份,显然是顾虑到了我的处境,我怀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以示谢意。   仁妃也不推就,未多言语,淡淡地走开了。   待她走远,雅薇在一旁偷偷地推了我一下,低声问:“宛文你认识仁妃?”   “不认识,这次才第一次见面。”我摇头,却是不由微微一笑,“仁妃娘娘是个很好的女人。”   雅薇听我这般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这宫中谁不知仁妃得宠更盛于皇后,你倒好,一句‘很好的女人’就浅浅带过。”   我也不知如何答她的话,好在这时队伍开始缓缓前行。   远远地,我只见队伍的前方,仁妃的衣衫盈然地随风而动,道不尽的华贵。   心里不由默默叹息,仁妃或许当是玄烨的一个知己,不然,怎会连相赠那件霓裳的事她都会知晓,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他的身边,玄烨也当真属是好福气。   清朝的妃子的册封是在保和殿进行的。   由着仁妃领入,众小主们齐齐地向着堂上做了个万福,如出自一人口中一致的声音荡于殿上——“皇上吉祥”。   原本一路上我一直有意地向后方退去,此时已是在队伍最末,挨近门边的位置。   良慈恰在我的不远处,她依旧如平日一般傲慢自信的笑,仿佛“贵人”的称号于她已是囊中之物。   此次册封主要是针对小主,若是封为贵人,则由皇上赐予玉珏一块,不然就只能得到一朵娇花,随之而来的便是宫女或女官的命运。   在大太监的一声宣布下,大典即始。   前面的小主依序上前,继而皇上择物而赠,不论好坏都只能低首谢恩。就这样两件平平淡淡的事物却是决定了我们这些人以后一生的命运,我不由对这些的女人抱以同情。   “陈氏·良慈。”过了不多会,人数已所剩无几,太监的声音依旧尖锐而刺耳。   偏头就见良慈徐然走出。   往上面投去视线,那一瞬我捕捉到了玄烨眼底一闪而过的赞叹,心理无来由有些怒气。到底是男人,美丽的女子最能诱动他们的心。   “天下乌鸦一般黑。”忿忿地嗔了句,刚出口我就愣住了。自己何必如此动气?   他不过是这个朝代的一位君王,即便与他成婚也只是为了顺应历史的脉络,他对我而言实际上什么也不是,那么,即使他对别的女人另眼相看,我又为何要这样的不平……   “郭络罗氏·宛文,上前。”太监的声音将我从思索中陡然拉回了现实,向前一望,果见良慈已经站在了贵人的队列中,平静地看着我笑。此时我略理解玄烨那会儿的神色,别说身为男人的他,即使是我这个女子,恐怕也难过她那“美人关”。   一声叹息,我上前做了个万福,平静地等着封贵。   沉寂。整个大殿这时却似陡然静下,莫名地陷入了寂静。   我半蹲的姿势开始显得有几分不稳,酸楚自腿间开始隐约泛上。   他又在故意找茬吗?我咬了咬唇,带点不甘的情绪不忍间偷偷地抬眼瞪去,顿时却是有些愣然。   和刚才判若两人,此时玄烨脸上满是低晦,他一瞬不动地看着我,眸里深邃至极。   我无力再去多加探索些什么,早已惊恐地低下了头,身上的衣服从没如现下这般让我感到浑身不适,这一瞬几乎已经后悔自己逆了他的心意。   “皇上,怎么了?”皇后的声音荡了开去,终于打破了这份难耐的死寂。   玄烨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没什么。免礼罢。”   我伏了下身子完礼,站起时双脚已经麻木泛酸,但我低着头再也不敢向上方看。   我心里清楚的很,自己已经惹恼了这天下最不好得罪的主。   皇后的声音自顶上传来:“皇上,你的脸色并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这话就像锐利的刺直直扎进了心里,浑身不适的感觉刹那扩了开去。   只听玄烨那小子低声说了句“没事”,但我的神经紧绷了后就怎么也舒展不开了,这跟锯木头的感觉一样叫人心里发毛。   总听人说面对一只老虎的时候你宁可它对你吼,总也比它对你笑时的好。   “赐宛文小主玉珏一块,进封贵人。”太监的声音悠悠传来。   有人托着玉珏走近了,我一心想快些走,慌忙掬身去接,然而“谢皇上”这三个字在嘴角还没成形,就已卡在喉间出不来了。   我的余光瞥到了一缕衣襟,是刺眼的金色锦袍。   在这里,除了他还有谁敢穿这种无上高贵的色料……   哪有皇上亲自给贵人送信物的,他这不是存心让我的处境变得难堪么?想着,我的心里不免有些窝火,自进宫后我素来只求不要锋芒太露,这样一来先前的所有努力等于是付之一炬。   “怎么,不敢接吗?”玄烨的声音中仍留有怒意,音量压得很低,只有我一人听到,呼吸抚上了发线,丝丝柔柔地带点莫名的昏眩。   “怕你才怪。”我用同样压低的语调一句驳了回去,随即朗声道:“谢主龙恩。”   这声音大得很,玄烨似乎一时没反应就愣在了那,但也仅一瞬,在下一刻已经将我伸去的手紧紧握住了。   两人的握在皇家豪气尽显的长袖之下,肌肤紧贴,被袖子一挡,旁人根本看不出他这暗下的动作。   小小的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还来不及显露,红云已经笼上了我的脸。   我抬眼瞪去只见玄烨一脸的玩味,带点示威的感觉。   现下的举动,周围的人都离得有些远,看来却有几分神似二人在眉目传情。   我羞得怒气直起,想把手抽出,但他抓地紧,偏偏动不得分毫。玄烨看似有些消瘦的手腕也不知哪来这样大的力气。   我正一心想着如何挣出,但越是想挣,禁锢却是越紧,而他的神色更是渐渐低沉。   我本想细细去探究这位帝王的心思,可四周怨恨的目光已经几乎穿透了我的肌肤,万箭穿心一般的难受,情急之下我强制性地弯腰做了个万福,无人留神的时候伸脚向着那“龙足”不着痕迹地踩了下去。   也许这满族的鞋唯一的好处就是踩人很疼,我真的不免有些同情他。   眼见玄烨的脸上痛觉一闪,我乘他手间的力量转小忙把手抽了回来。   道退时我想自己的神色一定是带些得意,但没心思去看玄烨的情况,我匆匆退往贵人的队列里。   那些投在我身上的视线神色不一,我也早已没了深究的兴致。   ☆、第七章?清院深深留叹伤   那日回去后众人都是各自回了屋,不时看到收拾好行李的小主离开,形单影只,只有回望的那一眼说不清是幽怨亦或是不甘,那么一丝眼神的掠过,也似吹落几瓣残花。   但在我眼中,只是感到她们的幸运。   她们走了,那我呢?或许今后只能在这深宫中游离权势荣宠之间,只身独担刀光剑影、明枪暗箭。只说方才在殿上的那么一出,那些女人的盘问于我眼中比机关枪还急促,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就连向来淡调的雅薇也明显对我少了几分热情。   想到这,我不由叹息连连。   似乎一入宫门,所有的事都朝着恶劣的方向发展,即便我处处留意小心,仍有人不忘“推波助澜”一把,比如——玄烨。这小子还真是我的克星,偏偏恼也不是,怒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将我把玩,而我对他又这般无可奈何。   “宛文,你怎么还在这?”柳敏推门而入之前甚至没打招呼,就这么急冲冲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她素来是这般的急性子,我皱了下眉,还不急开口询问,回神时已经被她一把拉起往外走去。   她的话被风一吹有些凌乱,只听隐约听到什么“新封的贵人们已经聚在花园那了,今日一聚,日后各姐妹还得互相照应”之类的云云。   互相照应?我不觉莞尔。   那些姑奶奶以后别“照顾”过头,我就已经可以烧香拜佛高呼“我佛慈悲”了。   到了花园时我才发现还真是只少了我一人。   一入院门,所有的目光就聚了过来。   这种话语声突然消失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而即便她们很会见风驶舵,但我还是听到了“狐媚惑主”之类的言语。   “在说什么呢?”柳敏很快找了个位子坐下了,随即饶有兴趣地开始盘问。   其实有时我也蛮羡慕她的性格,毕竟除了有些爱慕虚荣的小毛病,她也没什么大的地方叫人生厌的,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女人,跟她相处反而自在点。只是以她这种个性,我真不知道日后在这深宫大院里,她究竟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我们刚在说,还是宛文有能耐,方才殿上皇上不是也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么?”黎晨轻轻地饮了口茶,笑里没带一丝情感,又是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只能站在那干笑了两声,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还没把心舒下,就听化繁在一边接话道:“宛文,你是不是也告诉我们这些姐妹们一些诀窍?你看,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头筹可都让你给占去了。”   “诀窍?我哪有什么诀窍……”我依旧只能一脸傻笑地干站在那充愣。   化繁的脸上就隐约有了些不满:“宛文你也太小气了,以后姐妹们见面的机会可多着,就算现在皇上对你好,日后的一切可就未必了。”   她的话像刺一样扎进了我的心。   的确,即使玄烨现在对我的表现一时有异于众人,那又代表了什么?后宫嫔妃数目之众,哪一个女人不是对他的宠爱窥视已久?这时又想起自己所求的爱居然那么遥不可及,以前那么多人殷勤地追求我都始终视若无睹,那么,现在呢?   我轻轻地低头,不再言语。   周围一时也没人说话。   沉默延续,渐渐有些浮躁的感觉,手上忽然扬上了一些暖意,我回神时只见雅薇静静地看着我,一脸柔和的笑。   心里有什么被触了下,我亦冲她淡淡地笑了笑。   雅薇的语调依旧柔和:“这话说得可不对了。现在同处宫中,我们一届进来的姐妹再不互相照应,那些旧人不是要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吗?化繁你刚一说,倒像是仇人了。”   化繁闻言稍稍一愣,目光在我和雅薇身上穿梭了番,即轻轻笑开了:“我可没那种意思,但你们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刚才说的也不过是实话。你们真以为在这宫里还能维持那种姐妹之情么?我既从了父亲的心愿来这里,就是为了要一举攀上高枝。问一句,在场的各位姐妹,有谁敢说自己不曾有野心?”   一番话让我听得遍体生寒,有种生生遏住咽喉的感觉。   雅薇的手一下子似乎不那么暖了,透过肌肤,有些许不易觉察的颤动,我抬头看她,见她面上的神色依旧是一片宁谧。   难道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野心吗……”黎晨在一边幽幽地一声轻叹,手里的杯停滞在唇边,却没有饮入一口。   一时间氛围有些压抑,柳敏的呼声忽然响起,倒是一下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那不是明如吗?”   我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见一个修长但显得单薄的身影。   兆佳氏·明如,本来也是此次的一大热门,但今早不知突然出了什么事,被一群侍卫带走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明如感知我们的目光显然有些不喜。   我皱了皱眉问:“她是……”   雅薇的脸上的笑此时略略一收,答道:“我也是刚听说的。似乎是她阿玛意图毒害恭亲王,却被当场识破了。如今她家已经被封,而明如则是听闻是被调去了浣衣局。不过能留下一条命,也已经算是皇上开恩了。”   “那是她阿玛傻。恭亲王是皇上的弟弟,竟然还敢做出毒害这种事,我看是活该。”柳敏不屑。   我隐约觉得一切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明如的阿玛是枢密使参钮,这事发生地也过于突然了。   黎晨将茶具置于案上,轻轻一笑:“枢密使做这事,会有什么好处?”   她的一语仿佛将我惊醒,我才有些觉察事情的蹊跷。   身为朝廷大员,即使下手,目标也不该是区区亲王吧?而这件事一经张扬,审判之重可达株连九族。但如果是有人刻意陷害,那又另当别论了……   抬头时我恰好迎上黎晨投来的目光,却也不及细究,以身体不适为由,便匆匆告了辞。   缓步出了花园,寻得那个影子,我快步追了上去。   “明如。”我唤道。   明如转身时投来询问的视线,含着戒备。   她的目色憔悴神色黯淡,也没了素来自信的笑,同初时见到的明如判若两人,淡淡道:“贵人找奴婢有何事?”   她的漠然让我反是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和她之前并没有什么接触,充其量最多也不过是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罢了。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叹了口气,我无奈道,半晌才抬头直视着她的眼,再次清晰地重复道,“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明如看着我,许久才移开了目光:“你同她们不一样。”   她的视线停留在花园的拱门上,我自然知道这扇门之后是怎样的情景,不由地苦笑了下:“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女人,宫里的女人。”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你不该在这的。”   我闻言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问“我该在哪”,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压了下去。   这时却听到明如问:“贵人还未说找明如有何事?”   她不再自称奴婢,虽然语气依然生疏,但已听得舒服了许多。   我微微一笑,道:“枢密使的变故我已听说了,你阿玛死得冤枉,但我也无力助你什么。只是明如,假若哪日你寻得幕后真凶,我希望你……”   “我不会贸然行动的。”明如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身处政治中,原本就不免有人成为这个旋涡的牺牲品。今日,纵使抄斩的不是我家,也会是其他大户。”   她的淡漠却叫我感到莫名的阴寒。   这就是出身在官宦贵族人家的女子吗?对于自己的身世,对于人生的自知,透彻地反而少了份人情味。   眉尖不由地渐渐紧锁,我闭了闭眼想驱散些悲哀。   也许这是原本的我一生都不会有的感受,名与利,居然让人对人世也可以漠然至此。   又是不是,哪天我也会成这个样子?   “贵人。似乎你该多放些时间担心担心自己。”明如的笑让她的聪颖显露无遗,“明如还要去浣衣院报到,就先告退了。”   小小地一俯,她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她也是不甘心的吧……一个念头闪过,我下意识已经唤住了她:“明如,如果我能求皇上将你调到我身边,你可愿意?”   “然后让我助你?”她问,眼底有细微跳动的光色。   我让她用近乎透视的目光注视良久,也不否认。   只见她的笑一展,应道:“很好的交易。”   交易?如果这也算是场交易的话,是不是我也已经学会了相互利用?以前朋友总说我做事少根筋,那现在呢。说不定哪天我的才能可以超过那女皇帝武则天。嘴角若有若无地一笑,却是苦的。   明如离开了,空阔的花圃间只留下了我一人,形单影只。   风过,衣衫的飘渺紧贴着肌肤,把清冷肆无忌惮地扩了开去,身躯却开始无法抑制地颤动。   我在害怕。   权势欲望,阴谋诡计,似乎在周围张开了巨网,生生缠出一个结界,殊不知自己在何时也会失足踏进去。   这次是明如,那么谁有能说一句,下一个,不会是我?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远远回头看去,我只见几个太监匆匆地赶了过来,手上碰着黄色的锦帛,该是玄烨已经翻了今晚的牌子,现在叫人送来了。   略显无聊地嘟了下嘴,我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   今儿个给玄烨吃了排头,我可不认为他会有那气度在今晚就让我去给他侍寝。照常理怎么着也该把我晾上几天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想到今夜他的肌肤会和其他女人想触,心里就似然了一把火。   这是怎么了?我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病了才会这样浮想联翩,要知道,我入宫之前他已经碰过不知多少女人的肌肤了,现在才想起这些,是关我什么事呢?   我有几分的凄然,如果他不是现在的身份该多好。如果他不是“玄烨”,就可以少上那分霸气,维持着自有的傲慢。但他偏是玄烨,偏是千古天下的一代明君——康熙。他的爱更多是只能是耳边的轻语,一如昙花一现。   握紧的手让掌心间多了些指痕。我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冷笑。   即使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叫我心疼又怎样?他还有他的江山,有他的子民,还有期盼着他的那么多女人。即使哪日突然失去了我又怎么样,充其量或许不过是小孩丢失了玩具,不用多久又可以找到一个新的替上。   轻叹了口气,我居然一直没发现自己是个这样小女子主义的人,和那么多女人同享一个丈夫,还真是……   我独自一人在秀女宫四下徘徊。   殿选之后,所有的贵人都需搬到各自分配到的宅院去了,现在已经有部分小主因落选离开,较先前的热闹,现在倒是冷清而含些留恋了。   四下散着心,我一时倒是没想到要回房,等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氛围有些怪异。   原本不显小的房间这时有些拥挤,我回想了下一路来从那些半掩的房门里投出的几可杀人的视线,又见一屋子太监恭恭敬敬地守在那,第一感觉就把自己原本的断想给推翻了。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公公们在这已经等候多时,今晚皇上可是翻了您的牌子。”小桃的语气中满是喜悦,甚至可见隐约的泪水,想来她是真心替主子高兴。   我皱了下眉,满心说不尽的古怪情绪。   一面有些释怀,一面又因心脏的跳动而感到四肢发麻。   随那些太监来的还有一些宫女。   桌上堆积着格式的洗漱用具以及锦制的贴身小褂,床上半开的新褥淡淡地散着暖味的氛围,再往里看,浴桶中的水气朦胧了视线。   “请宜贵人洗漱更衣,奴才们也好将您带去皇上的寝宫待寝。”太监的声音还是这样的不顺耳。   那些宫女刚端着东西刚上前几步,我就把她们拦住了:“宛文自小被小桃服侍惯了,一时也不习惯由他人伺候。你们把这些个都放桌上就好,其他人出去罢,小桃留下就行。”   那些宫女太监闻言一愣,倒也听话地退下了。   等屋子里只留我和小桃两人。眼见她因兴奋而有些忙乱,我一呼气,语音霍尔压地很低:“小桃,这次的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可好?”   也许很久没见我这样严肃地说话,小桃一时愣了下,在我的注视下眼底的光微微闪过:“主子你尽管说。”   眼中溢起笑意。心腹的侍女,我知道小桃很忠心。   ☆、第八章?春宵一夜情梦留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的同时嚷嚷一声,那啥,请不要太考据啊,老酱心脏脆弱,请大家当个“小说”看看就好,么么哒!   被裹在锦褥里,在轿内我只感到一阵颠簸。   自来这清代后我鲜有坐这该死的轿子,每次坐完总是浑身酸痛的。也不知玄烨那小子住的地方离秀女宫有多远,我这一刻有些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千不该万不该,我就是不该去招惹那位菩萨。   玄烨的房内有他的味道,被摆在床上,我的心脏霍然跳地狂乱,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刹那溢满了全身。   “贵人请在这稍等,皇上等理完奏折马上便过来。”那太监支了声就带着人退下了,顿时屋里静静地只剩我一人的呼吸。   风过,烛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一直不住地拍打窗棂。   我的心里本就有一股子火,现在只是越来越旺,急噪的情绪一经扩开,我一掀被子干脆直接坐了起来。   出生到现在我还没被人放过这么大的一只鸽子。   倒不是因为我急不可待,今晚我本就丝毫没打算要同他成事。但外面的更声不知已响过几下,而周围依旧没丝毫动静。   玄烨,他是帝王。   现在也证实了之前的想法,他的心里即使有给我留个空间,也不会有多少的宽阔,至少还有一整个江山占据着那么大的版图。   我的眼角无来由地一湿,居然有些泪的味道,吸了吸鼻尖,向四下打量了番。   没有想象中的奢侈,周围只是紫檀木制成的各式桌橱,配点皇家独有的金色边坠。古瓶瓷器也不过是零星摆放,倒是近门的书桌旁那一柜子的书籍很是引人注目。   我的心情激动地无以复加,这些可都是正宗的古籍,到现代全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主!   粗粗地看了下书目,我随手抽了本《资治通鉴》,坐在椅子上翘起二狼腿,顺便放松了下刚才酥软了的神经。   灯光很暗,照在纸页上昏昏黄黄的,幽幽中,盯着墨字的视线也有些扩散。   外面只留虫声,细碎的。   我有些怀念本来的生活,虽然在来这之前我对那些显得并不满意。   “好看吗?”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摩擦耳膜。   “恩……”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思维一转,有些意识过来时,我霍然转身就见玄烨倚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   观望一下自己毫无淑女形象的姿态,我忙乱中想起身,偏是越急越错,东西坠地的声音不断,最后的是我摔在地面后吃痛的一声叫。   玄烨皱了下眉,把我从地上硬拖了起来,上下地打量:“你怎么这身打扮?而且还不是在床上等朕,而是坐在这看书?”   我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声,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他。我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这身装束是为了迎接今晚的“战斗”吧……   原本,妃子都应是只挂一件锦褂,在褥内静待宠幸的,但我是真的还没丝毫的心理准备,所以作好打算今夜反抗到底。   然而满人的衣服又拘谨地要死,干脆就换了这么一身的汉服。   “奇怪的女人。”玄烨奇迹似到没有发火,转过身只是走过去坐在了床边,拍了拍身边,“你过来。”   迟疑了一下,我轻轻地走过去。   近了才看清他的神色,迷离而带些疲倦。   清瘦的人,我只知他的肩膀抗起了整个江山。   心没来由地一软,我问:“皇上,累了吗?”   手抚上时肌肤蹿上了他冰冷的温度,感觉到对方一时的僵硬,但也瞬间回复了自然。   他看我的神色迷离中有些暖意,然后轻轻地笑了下:“你难得这般体贴。”   这样一说,反而是我愣了下。   一直只记得他对自己傲慢的态度,倒是忘了自己对他一直表现得像只刺猬。   “那是你对我不老实。”微微红了脸,我小声地嘟囔了句。   玄烨的脸上一下子多了抹不怀好意的笑,他把我往床上一拉:“那现在呢?”   回神的时候我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和初见时一样清晰的气息扑入了脑海。一时思维有些迷乱,抬眸我只见他的笑有些疲惫。但玄烨再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这样一个温和的怀抱将我护在胸前,体温相互传递。   “怎么不反抗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我,声音沙沙的,不似平常的英姿飒爽,倒也并不难听。   我瞥了他一眼,抬头怒视他准备反驳:“宛文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如果皇上的言行不过分,我自然……”后面的话没说完,相互的呼吸抵制中,猛然间心跳得急促。   我看到玄烨的瞳孔微微收缩,我的身体因几乎相触的双唇而忽然灼烧了起来,下意识地一把将他推开,各自坐在两边就忽然沉默了。   外面又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我抿了抿唇,催道:“皇上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休息?”玄烨轻轻地笑了下,“你是说今晚你不打算让朕……”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急急地打断了:“宛文早就表示过,皇上未动真情之前,恳请不要碰我。”   玄烨的目色深了下,叫人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如果说朕已经……”话并没有说完,他只是轻地叹了口气:“也罢,今晚朕不动你,但是,你要睡在朕的身边。”   我明白这已经是“皇恩浩荡”,再反驳便成了不识抬举,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下了头。   于是,一条被褥,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同用。   玄烨轻轻地抱着我,一个极为单纯的姿势,却让我的心一直跳得很快。呼吸一点点地漫散开去,明明不重,可是仍有点烦躁的感觉,只是奇怪的是,玄烨的心似也震动地这样剧烈。   眼前的玄烨笑得那样平静,没了那身皇袍,他也许可以过得很平淡,幸福而不需要这样的疲惫。   我闭上了眼显出些许逃避的意味,而他轻轻的吐气凝成话语:“‘攘外必先安内’,谁教你的?”   曹寅告诉他了?我皱了下眉,道:“书上看来的。”   话语显得不情不愿,玄烨自是听出了我的情绪,补充说:“皇后她今儿个收到有人送来的密报,说是见到你和一个男人在园子里幽会,所以我才去找了曹寅。”   那么,玄烨也知道我过问了政事?后宫涉政,素是历代的大忌,这样一来,想是我的处境会更加不好过了。   但现下我更为注重的是——是谁向皇后告的密。   良慈吗?只有她在那时候出现在花园,可是,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目前我和她的关系虽说不上肝胆相照,至少也是真心对待……   玄烨抱我的双手稍稍紧了紧:“宛文,朕会保护你,相信朕。”   他的话真诚得紧,但我没好气地回道:“就你?还是留精力去管好整个王朝吧,后宫的那些女人,我可还没放在眼里。”   其实我是真的很怕,但又不得不这样说。   道理很简单,只是不愿因为自己的沉重而成为别人的包袱。   我话语间,本来想伸手舞动两下来助长自己的气势,但也已经被握住了。   玄烨的笑经由胸腔的震动沉沉地荡了开去。他说:“宛文,你很好,真的。”   心里有点感动,但我无暇去探究“很好”这个词更深的含义,他说话永远可以这样轻易地表现沧桑的感觉,可是他明明还是这样的年轻。   拥我在怀,玄烨渐渐地睡去了。   但我睡不着。   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姿势入睡还真是考验人的心态。   玄烨的眉尖,即使入睡也锁着那一个结。他身边的不远处放着一柄配剑,随手可及。他是帝王,却比任何人都缺少一份安全感。穷人永远不用害怕失去,那些强盗也永远只注视着富人,更何况那么多虎视眈眈的野心家。   那一夜睡得很迟,太监在门外报晓的时候我才只入眠了一小会,迷迷糊糊地就一口骂了出去:“哪个混蛋鸭蛋王八蛋吵本小姐休息的!”话刚出口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时见玄烨看我的神色满是戏谑。   他已经换上了朝服,帝王的气息又扩了开去。   夜色过去,他终究不只是那个抱我入怀轻声说“你很好”的那个男子。   内心的不悦让我少了向他解释的心情,理了理衣衫,我小小地做了个万福,道:“皇上的配剑可否借宛文一用?”   玄烨点了下头。   我将剑抽出,一咬牙对着指尖就划出了一道伤口。   玄烨来不及阻止,脸色低沉道:“你这是做什么?”   若有若无地瞪了他一眼,我找了个适当的位置用力一挤,床褥上就染开了几朵血花。   还真有些讽刺,以前对琼瑶剧嗤之以鼻,现在居然还是用上了这一招。   正打算把剑还回去,我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一把拉了过去。   手指被玄烨放在嘴里轻轻地吮吸,我的脸顿时大红,窘地厉害,他却依旧咬着我的指尖,抬头看我:“你太不懂得自爱了。”   他的眼底没有太多的情感,一如深沉的崖谷。   我悻悻地收手:“宛文不过是不希望日后被人笑话,皇上万金之躯,难道这事还让您来做不成?”   “并没有什么不可。”玄烨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出了门,随太监起驾上朝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   这是真的出自那个男人之口吗?亦或是,又不过是逢场作戏。   随轿回去已经是临近午时的事了。   小桃见我就兴奋地胡言乱语:“小姐,怎么样?成了没?”   我挺无奈地看她,好不郁闷。   这丫头的声音太大,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四面树起的那对对耳朵,清了下嗓子,我只能干巴巴地说:“皇上钦点的事,能不成吗?”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的闭门声大得足以惊落一群飞雁,我低下头只轻笑,这宫里的女人还真是……   有太监来通知说各贵人的主处已经分配了下来。   终于是要从这里搬出去,以后也不用天天担心那些女人随时来找麻烦,一个人住我自然是乐得清净,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寂寞。   “清宫”,还真是“清”得紧。   小桃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一面笑一面把衣物裹进布包里。想是现在很多人都同她有一样的想法,毕竟初封贵人的第一夜就被钦点,受宠之至,非同一般。   搬离的工作没有想象中的繁琐。   我的住处名做“澹烟宫”,一行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宫女和太监候着了,说是皇上派来服侍的。   身份较高的两名女官分别名作“水墨”、“婴云”,另有两个太监则是“幅参”及“贺顾”。   见我来,他们皆是恭敬地伏身道:“贵人吉祥。”   我抬了抬手,缓音叫他们起了身。   周围一番打量,发现这的陈设较秀女宫果然好上许多,锦帘坠珠,紫椅软榻,多了分贵气,少了些亲和。   路上时随行的太监已经告诉过我这儿便是玄烨的母后入宫当年的主处,自其过世后便一直再没人住进去了。   “宜贵人得皇上这般喜爱,日后的富贵定是非同一般。”那太监阴阴柔柔的话到现在仍在耳畔,怪怪的很不舒服。   富贵?这玩意我还不曾感到过有什么用,反是觉得只会无端招惹麻烦,但有些事实的确让我的心跳听起来格外突兀。玄烨而今的表现待我的好不是单纯地想无视就可以否认的,只是这个后宫太让人缺乏安全感,于是不论什么事都有些不愿那么轻易去面对了。   毕竟是空了许久的房子,即使整洁地不沾一死灰迹,但依旧少了分生气。   原本的摆设我一滴点也没有改动,只是叫小桃把那些衣物首饰分别放到了相应的位置。   既然是玄烨母妃的住所,有些记忆,我也不想去破坏它。   自在澹烟宫住下后,日子过得很是清闲,怎么说也是少了那些个从不同角度射来的目光,不用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了。   后几日玄烨没来找过我,只听说四面的形势又严峻了些,似乎京城高呼“反清复明”口号的势力弄得到处动荡不安的。   不时在看书的时候会昏昏欲睡,然后思维中只留着如何能助上玄烨的思考。   我知道他身边有很多能人,但不确定那些个老古董是不是真的能提出些建设性的建议,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出现个“韦小宝”,也好帮“小玄子”出谋划策。   想着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婴云正好端了菜过来,见状不由取笑道:“主子你总有那么多好笑的事似的,改天说出来让我们也都乐乐。”   几天的相处我和她们这些下人之间的关系倒也融洽,“主子”与“奴婢”都成了象征性的称呼。   把书放到桌上,我淡淡地笑了下:“说得我倒是跟个鬼灵精似的。”   外面的光撒进来有些明媚,一阵鸟过,影儿就点点落了下来。   我轻叹了口气,说:“婴云,替我把水墨唤来,我想去一个地方。”   婴云把茶具放到桌上,应了声便出去寻人了。   ☆、第九章 初落回眸乍经觉   水墨始终不明白我要去浣衣局做什么,但我一坚持她也不好违抗,只能叫了几个太监为我带路。   浣衣局的屋子颇大,几分宽阔,散着些许香气。宫廷的衣物洗完后总要香料熏上一熏,留些淡淡的余味。   路上走去,不时见几个宫女坐在一边,三两个一群地闲话笑谈。我不觉心下有些诧异,宫里只听人说浣衣局是地位最低卑的地方,现在一看倒是清闲得紧。   “宜贵人吉祥。”从里面匆匆跑出了一个女官,似是管事的,到了我面前立即迎头跪下。想是没料到这儿竟会有主子要来,她显得忙乱而有些不知所措。   叫她起身,我问道:“明如在哪?我是来找她的。”   那女官的神色一下子有些不自然。   我心下疑惑,只得又说了遍:“带我去见明如。”   这话中带点威严,面前的人一哆嗦,有些惶恐地应下了。   我随着她往内走去,过了几个游廊,最后踏入了一扇门。   是个很清幽的院落,没有太多的人。   我的视线向内一番逡巡,便望见了那个消瘦的身影。   明如清减了,她的身边的衣物堆叠,同我入门时看到的那些个宫女差距鲜明。   我正欲问缘由,便见一个宫女骄横跋扈地走了过去,手里的衣物往明如身上一丢,声音尖锐道:“明如,这些衣服你都给我洗了。”   明如不曾抬眼,依旧忙着手里的活,丝毫没有理睬的意思。   那宫女脸上愠色一闪,把衣服劈头盖脸地甩了过去:“到现在还装什么清高!死贱人,活该满门抄斩!”   “放肆!”我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径自上前冲她脸上就是犀利的两巴掌,“你算什么东西?说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两下子叫她一时没回过神,等看清了我的装束,才慌乱地跪下,道:“贵人吉祥。”   我有些明白了明如的处境,视线投去,只见她冲我笑了笑:“你来了。”   没有下跪,也未以奴婢自称,平平淡淡的一句,显得不卑不吭。   闻言,我亦冲她笑笑:“我来了。”   一时没人出言,但那堆待洗的衣衫刺得我满眼不适,干脆直接一甩衣袖,把那些都给推翻在了地上,顿时地上一片旖旎。   我沉声道:“谁的衣服?都自己拿回去,以后谁再和明如为难,就是和我宜贵人过不去。”   许是长久没动怒,话说得连我自己也觉得威慑不足,但对那些宫女似乎颇有成效,顿时有十来个人过来诚惶诚恐地各自领了自己的衣物回去,诺诺不言。   “明如,现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轻地叹了口气。   明如淡淡地一笑,道:“已足够了。一切只能怨明如苦命,而今落魄得这般田地。”   又是命。我很是厌恶于古人这样动不动以命来解释自己境遇的方法,越是这般,就越显得悲哀。   “我会尽快向皇上提出的。”而今,我也只能这样说。   相互道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我便离开了。   女官一直候在门外,临行前我叫水墨塞了些首饰给她,嘱咐了下叫她好生照顾,也就步出了那扇门。   宏壮的紫禁城永远少了份温和,人情冷暖,却都是隔了面前这般厚厚的一道墙。   心情有些压抑,当水墨支开,我独自一人四下漫散,光很暖,但也只微热了肌肤,而无法更深入进去,陡然间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略有凄楚。   走着走着也不知自己身向何处,只是闭目缓行,漫无目的的,有细微的琴声荡出,我稍稍愣了下,便下意识地寻声而去。   入了一个园子,琴音是从里面传出的。   看清抚琴的人,我不由地滞住了视线——衣袂翩然的年轻男子,有着清质秀气的面容,似荷的淡雅。风将衣衫吹得翻飞,却是有种仙人的飘逸。   稍调节音律,他的双指又始凝旋,一阵轻拢慢捻,起时犹如昆山玉碎珠霏撒,落时犹如青溪细流过平沙,行时犹如月塘风荷凋秋露,终时犹如曲径春雨湿落花。   一曲终了余韵未止,我感到心中的积虑仿佛陡然一清。   只一曲便听得人心神相怡。   我无意识地踩到了脚边坠叶,小小的碎声,却是被那男子听得。   “什么人?”他的声音柔和里含些威慑,倒也和他的相貌相符。   我只得缓缓地走出,显得心不甘情不愿。   男子见我时眼底有掠过一丝光色,转瞬即逝,既而只留下了丝丝浅笑:“原来是宜贵人,得罪了。”   他见了我也不行礼,依旧坐在那里,云淡风清。   我微微觉得奇怪,但也不细下一深究,想是宫里哪里的侍卫,不然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后宫深宫里。   “你是宫中的侍卫吗?你的琴弹得不错,我很喜欢。”这样出自内心的赞美我向来不吝于给以,当即毫不避讳地说出。   倒是那男子听得愣了下,随即只是笑笑:“多谢贵人赏识。”   我也觉得有些过于直白,这般话在现下的社会中听来,似乎含了份引诱的意味。我只能干咳一声,道:“你在哪当的差,可知近来皇上过地如何?”   这样问只是因为眼前的人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宫内的谣言向来只是越传越离谱,即使有了一知半解,也止不准有几分可信度,倒不如直接问些知情的人来得实在些。   男子闻言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从琴畔离开,他径自走到了我的面前,双目一瞬不动地凝着我:“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这种举动大胆地连我也不觉面红耳赤,悻悻地不敢看他,只是低声道:“你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我。但是,先请你离远些。”   他却没有动,只是话语在脑海上方盘旋开了:“最近吴三桂的势力又壮大了不少,京城里更是动荡不安。午门的守卫甚至多次被砍伤,但反清复明的那些汉狗却一只也没捉拿到。江南各地又起虫疫,再加上旱情严重,食料告急。河口处有大坝决堤,疏导工程未有丝毫起色,附近百姓死伤惨重。而朝中官员腐败,枢密使参钮一案最为棘手,对此朝中官员已分为两派对峙,各不相让。”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嘴角渐渐扬出一抹笑意:“我想,皇上应该在为这些事担忧吧……”   这个小小的侍卫竟然会知道这么多?我眉尖一皱带点疑问地看去,却是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一愣,我也一呆,然后浑身不自然地向后退了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老天偏要同我作对,太监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不偏不倚地响起——“皇上驾到。”   这句话可比拿到假在脖子上更叫人生寒,于是我一个踉跄下,又是一次足以让人想自残的错误。   我被扶住了,不过似乎还是摔倒在地上更来得好些。   玄烨的出现本来就有些促不及防,更何况我现在还是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感受到那抹灼人的视线,慌忙从那人怀中挣脱出来站好,垂着头准备去受一番怒骂。手上留有旁人的体温,一个手掌的宽度,不是灼热的,而是冰冷地扩了开去。   但玄烨没有如想象中的反应,而是目色低郁地笑道:“五弟,今儿个怎么有些兴致请朕来同你赏花?恩……似乎受邀的还不止朕一人。”   玄烨叫他五弟。这个人是恭亲王常宁?   这个事实将我吓得不清,下意识地向旁边躲了躲,我只能恭敬地做了个万福:“皇上吉祥。”   很明显,我刚才是和一个危险人物在单独相处,不过好在他没将我给怎么样。   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又怎么会是朝中最大的隐患,但我既然已经不可避免地选择了站在玄烨一边,起码已为半个皇党。   那么,将恭亲王常宁视为敌人也是情理之中。   常宁闻言只是轻轻地笑笑:“宜贵人应是路过时听闻臣弟的琴声才会来一探究竟的吧。不然,臣弟又何德何能,能请得动皇上的宠妃呢?”   这样的话看似玩笑,且讲得漫不经心,但他没有添油加醋地说什么,这依然让我很是感激。   稍稍地移了移视线,我见曹寅站在玄烨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方才只注意到了玄烨,一时竟没有留心他的存在。曹寅较上次见面皮肤黑了些许,但也更显英气了。毕竟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年轻有为,想来是很多姑娘的如意郎君。但他现下看我的眼神让我有几分不自在。原本,他和玄烨两人应该就已够我受的了,偏偏现在身边还站着这个俨然不好对付的恭亲王。   我甚至可以觉察到常宁饶后兴趣地揣摩着我们三人相视时情绪的视线,面色一热,我忙道:“皇上同恭亲王想是有要事相商,臣妾就先告退了。”   玄烨点了下头表示应许。   我抬足只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谁料没走几步便听到常宁和缓依旧的声音:“宜贵人何需急着走?不妨留下来听听。方才你不是询问我最近朝中的大事么。与其问他人,倒不如自己亲与,可是?”   我不得不赞叹这位亲王的确厉害,短短一番话就足以让我深陷难堪的境地。   停下步子,我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平静些:“恭亲王哪的话,我只是区区弱女子,哪能参与政事。方才一问不过是偶然兴起,作不得数的。”   回头看去,常宁的笑一尘未变,反是玄烨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说:“宛文你留下也无妨,朕等会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见解?我哪能有什么见解!若我能预知现在的事,我想我当初便不会报考中文系而直接去学历史,不然这会儿也不用这般折腾。   谁能试过这样的感受,玄烨同常宁在一旁论政,而我则站在一边甚是不安。   想是上次听曹寅传的那句“攘外必先安内”过于有理,才会让玄烨一心想知我更多的见解,如果那句话若真出自我口倒也不冤,可我偏偏只是顺便借用了一下古人的学识。   想着,我略有不满地看了曹寅一眼,他愣了下,显然不明白我怎么忽然这样哀怨地瞪他,也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宛文?”许是刚才那一眼看得太入神,玄烨的话还真是没听进去多少。   见他叫我,陡然回神间我只能装傻般地回道:“是,皇上。”   玄烨的眉尖又皱了起来,他瞅了我一会,道:“朕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什么看法。”   我哑然:“哪件事?”   玄烨的神色让我觉得自己再一问三不知迟早会被他叫人拖下去杖打三十,我顿时干咳几声,此时听到常宁道:“皇上是问你对这些与吴三桂同流谋反的臣子有什么妙策。”   他的话带些随意和不以为然,神色似笑非笑的,显是并不认为我这么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出脱的意见。   他的那种视线反是激起了我心中不甘的情绪,我思索了一会,接道:“现下人人皆知那吴三桂是乱臣贼子,是谋反之人,他日必遗臭万年。而尚之信,耿精忠等人竟还为虎作伥,想来原因不过是看帝业未稳,日后一旦成功则有利可图。依宛文之见,最明智的做法不应是短兵相见而是应从各方面对其施压,切断他们同朝内的联系。只要他们知清国实力并非其所想的低弱,应该自会知难而退。”   这番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自我感觉良好。   抬头看去,只见玄烨若有所思,脸上渐渐露出赞许之色,而常宁则是收敛了笑,神色不明地看着我。目光移至曹寅时,他偷偷地扬了扬拇指,我就淡淡地笑开了。   之前并没发现自己亦有政治上的天赋,现在也不知这一切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至少我是可以帮上玄烨的忙的,虽然并不多。   几日来少了与其他贵人的接触,让我赶到一时的轻松,故所有的事想来也颇为乐观。   离开之际,擦身而过时听见玄烨的声音擦过耳畔:“今晚朕去你那。”   他的声音幽幽低沉,极好听,我的笑却有了几分苦涩。这便是作为天子对我刚才那番话所谓的“奖励”吗?   ☆、第十章 虽拯亦为凡事扰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为圣母章,噗哈哈哈(边修边自己吐槽的我……没sei了)   回澹烟宫后告诉了小桃玄烨今晚欲来的事,乍听之下她很是欣喜,喜笑盈然地出去了。   不多会外边人声沸然,想是其他人也都得知,纷纷扰扰地开始准备了。   我不觉揉眉低叹,颇有些无奈。   小桃毕竟是从宫外带入的丫鬟,不识宫中的暗涛,想来以后是要私下开导一番的,不然我一直敛声收气的戏码迟早搅在她喜欢四处夸耀的性情上。   望了眼窗外,有几缕宜人的光色透入,隐约落入眼底的是暮初的荷叶,自塘间伴着碧水无语地流着些翠色。   想来总归是正式妃子住过的院子,虽是不大的园,但也有个这样占了大半个空间的流塘,好在我也喜欢荷花。   “主子,这是刚送来的糕点。”我闻言抬头看去,只见婴云端着盘小巧的点心走入屋内,见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笑着。   我详装瞪她,嗔道:“看我把你们这些个人给惯的,愈发地没了规矩。这不,见了主子也不行礼,却是笑得叫人心里发麻地,知道的只当是我是秀色可餐,不知道的还当是平日里被我给虐得个神志不清的了。”   婴云听了,便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盘子形式般地做了个万福,笑道:“奴婢哪敢对主子没大没小来着,主子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儿,这不,才几天没见又让皇上给惦记着了。”   “小桃胡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了?”我摇了摇头颇有些孺子不可教的神态,逗得婴云又是一乐,倒也就此乖乖地退下了。   看着她的身影隐去,我心间不觉有些思绪又涌了上来。   虽然她并不是我自宫外带入的贴身丫鬟,但现下却是最得我重用的一个。毕竟小桃对于这宫廷来讲仍显稚嫩,而至于水墨,相比之下却是过于顺从而失了些霸气,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倒都是教给了婴云来打点。   不觉间自己到了这个朝代也有些时日了,渐渐地倒对回到现代的执著淡了不少。   身在这宫中,如果日日不出门倒也乐得清闲,暗地没见别人有什么动作,稍稍安心了不少。   夜幕一点点地落下,朱帘绣榻,未闻外边有丝毫声响。   又是等。我轻叹,倚着床檐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   谁能知这宫里的女人有多少年华光阴是虚度在这一个“等”字上的呢?日盼君,夜盼君,恐怕盼来的亦不过是红颜消双鬓白罢了。回想惜日读过的《阿房宫赋》,不知那等待着的红颜耳闻渐远而去至他人寝宫的车尘声,落下的泪又有几多无语东流。   想着想着竟有些感伤。原来倒也不觉自己这般易于动情,现下倒好了,一股脑儿的情绪每到一人独处的时候便不露声色地涌了上来。   这清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喜事难以入心,悲情倒一触即感。   果真是——夜半凉初透。   本是很静地在那,小桃他们在此时早已乖乖地回了自己住处闭门不出,偌大的澹烟宫倒似只有我一人存在。那样的静,却是被忽起的匆匆步声打得凌乱。急促的,倒似整个皇宫在刹那间喧腾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么?我皱眉,轻步走了出去,恰见从屋里出来的其他宫女太监,也是个个神色迷茫,显然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疑惑地欲差婴云去问个究竟,就见自外面匆匆跑进了一个太监。他跑到我面前后慌慌忙忙是行了个礼,声音尖锐道:“贵人吉祥,皇上叫小的过来传话,说今晚不便来了,还请贵人见谅。”   见谅?我微微挑了下眉。   说得倒是好听,实际上即使我不“见谅”也不能把他给怎么样吧?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清了下嗓子,问道:“请问这位公公,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吗?外边怎么闹腾得这般厉害。”   “回贵人,方才皇后的鸾驾回宫时遇上了刺客,好在只受了些惊吓。这不,御林军在四处搜查呢。”太监恭敬地回道。   感觉到周围的人皆是倒吸了口冷气,我轻地皱了下眉,暗想这宫里的人也太胆小了,不过是听说进了刺客罢了,便是吓成这样。许是待久了都麻木了神经,难道有人听说过这入宫行刺的目标会是什么宫女奴才的么?   随便打发了几句我便让那太监回去复命了,把其他人打发回房,我也无意在那久留准备回去休息。   既然是皇后那出了事,玄烨自然是脱不了身子来我这了。毕竟是结发夫妻,相处了那么多年又处处替他分忧,即使是畜生也是会有感情了吧。只是这一受惊就宣太医的奢侈真是令我咋舌,每次开出的方子又无异是人参鹿茸之类的珍贵补身药材,若换成是百年之后,那医药费可确是……   想着,我叹了口气推门而入,眼中忽然落入什么,继而我的目色陡然一缩,顿时在那僵直了身子。   “主子,怎么了?”不远处的水墨见状有些疑惑地走了过来。   见她靠近,回神间我转头冲霍尔她一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件事,没什么。”眼见她已要到身畔,我不动声色地走入屋内,将她关在了门外,柔声道:“天也晚了,你让大家都好生休息了吧。”   不一会便听外面有步声远去,我不由地嘘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屋里平白冒出的那个人,我上下将他一番打量。   一身黑衣,但已经凌乱而破碎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起伏的胸腔证实着他已然乱了的呼吸。他旁边的那把剑上还滴着血,一股子血的腥味就漫在了屋子周围。不用脑我也该知道这位仁兄便是刚才那太监口中的刺客了。   我和他的视线相触,久久没有人动。   那种有些浑浊了但强忍着意识的坚韧让我没来由地一阵叹服,只得最终投降般地无奈道:“你的运气还真不好,今晚冒了这般大的风险,行刺的却成了皇后。”   显然我的态度和那人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他明显地愣了下。   没理会他,我自顾自地继续喃喃道:“今日皇上同皇后在花园赏花,皇后累了,便用了皇上的轿子。”   这人的运气的确是“好”到了极点,这百年难遇的事竟正好被他给逮上了,话说回来,若有机会带他去抽□□,倒是指不准是怎样一番情形了。   “你想把我怎么处置?”那人轻哼了声,抬头看我,但因伤势过重,这些话道出也平添了几分无力的感觉。   我皱了下眉,道:“你的伤最好尽快处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上前我欲去触他的衣衫,眼前却有光色一闪,便有股凉意自我的颈边透了过来。   我颇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别扭?明明已经拿不稳这把剑,却还要这般倔强。   我直视他的眼,一如丝毫没有留意到他抵在我脖子上的剑,一脸平静道:“如果我要害你,方才大可叫人将你捉了去,哪还用现下这般麻烦。要生还是要死,你自己选择。若是不想留命去反清,那也请你挪一挪地别脏了我的地方。”   这番话说出口时我自己也愣了。   这样的不留情面,这样的漠然,当真是出自我的口么?   转念间我的嘴角已多了丝苦笑,到底是在这宫里待久了,怎么感觉愈发不似自己了呢。   “叮——”地一声响,剑坠地时吓了我一跳,回神却见那人双目微闭,显然是已经神志不清。   此时外面有几阵脚步。   怕是这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我当下若无其事地步出房门,神色依旧云淡风清。轻掩上门以保证没人能窥见里面的情形,我对着来人处轻轻一指,道:“小桃你来一下,其他人都回去吧。刚不过是不小心碎了东西,也别惦念着了。今儿个也够闹腾的了,都去好好休息,免得明日别人见了我宫里的人个个都萎了,还以为是闹鬼了呢。”   听到这番话,太监丫鬟们个个都不觉一笑,倒也毫不狐疑地退下了。   我把小桃领进了屋子。刚进门时见里面的情形,她的神色霍然一边,下意识地正要呼喊,好在我早有准备,已经用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等那阵惊惶的情绪过去,我才渐渐松了用在手上的力道。   小桃脸色惨白地看我:“主子,这不就是那个……”   她的话到此就襟了声。我淡淡一笑,接口道:“是那个刺客。”   “难道你想……”   那丫头不知怎么的忽然不会说话了?我只得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救他。”   小桃子倒吸了口冷气,还准备说什么,却已经被我无情地打断了:“小桃,要杀皇上的人未必是恶人,也可能是为情势所逼。具体的道理我一时也讲不明白,现下只问你一句,我请你帮忙,你是应,还是不应?”   以前看电视时对那些义士时时钦佩万分,现在遇到了居然一心想救他。其实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只知道凡事一到自己身上居然显得那样的矛盾。毕竟现在那些人想杀的,是我可称一句“老公”的玄烨。   小桃的眼里闪过很多思绪,最后都笼聚成了一种坚定。   我知道她已下了决定,释然笑道:“现在去替我弄些热水来,对外就说是我身子乏了,想要沐浴。”   “是。”   “还有。”眼看小桃步出房门,我出声唤住了她。   “还有就是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可是,主子?”小桃闻言只是有些俏皮地冲我扬了扬眸,我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挥手道:“快去吧。”   门又再次关上了,但我的情绪也沉了下去。虽说小桃总算有些开窍了,但对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又有谁能知道呢……毕竟,那称为“天真”的东西,一经去了可是再也回不来的了。   那夜许是我来到这个朝代后过得最为辛苦的一段时光了。好不容易将那人的伤口都清理干净,却已是鸣晓时分。   小桃让我打发回去休息了,坐在桌旁,我只手撑着脑袋稍稍养神,不时回首去看一眼那用帘帐遮掩了的床,思维有些涣散。   这刺客竟然是个样貌清俊的年轻男子,这倒让我不觉有些吃惊。   原以为会是个中年人,谁知此人也不过二十出头,想是和玄烨差不多大,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他只身入宫行刺的原因。   想着想着便是有些体乏,我以这种极不舒适的姿势竟也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觉到肩膀上微微有股暖意,一惊下回神,倒是忘了自己的姿势。   手离脑后一切失去了支点,只觉自己是猛地往地上栽去,眼见”香消玉陨”的残局就此发生,却是在一刹那被人拉住。   眼前的是一双冷漠平静的眸子,那人手上的披肩仍不偏不倚地被他握在手里。   比昨儿个的神色明晰了不扫呢。我打量着,便是轻地笑了开去,若有若无地以原本的姿势继续端坐,倒也不言谢他的“一扶之恩”。   我同他之间的大恩小德,这些我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你为何救我?”男子问道,看他的神色显然认为我这么做该是出于某种目的。   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救都救了,也不好反悔了吧。”   他的神色有些不明,忽明忽暗的,然后似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双手一拉身上已焕然一新的衣着,毫无表情的脸上忽地多了几抹窘迫:“是你替我换的衣服?”   这样不苟言笑的脸忽然害羞起来其实很具喜剧效果。我微微偏头,没叫他看见嘴角那忽然间难以抑制的笑意,语气尽量平淡地道:“不仅是衣服,壮士你身上的伤口可都是我亲自清洗上药的呢……”   男子许久没有出声。   我暗暗奇怪,回头看去时却见他的双颊泛红不止,终于是难以控制地笑出声来:“你可别想说什么让我看遍了所以要以身相许之类的话,我可受不起。”   眼见他的眼底涌上了懊恼的意味,那干燥的嘴唇一动似正要说什么,却是立刻噤了声。   疑惑下我正想出言,忽听有人急促地入院的声音,而后是烦心的敲门声。小桃的话从门外急急透入,很是焦虑:“主子,御林军来查人了。”   微微皱了下眉,我知道事态有些不妙,慌忙向那男子使了个眼色,他便会意地又藏身回了帘帐之后。周围的一切已经整理地很干净,稍稍打量了番心想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岔子,只要不让他们进来搜人,该蒙混的许是可以蒙混过去。   可万一顶不住,那就……   轻吸了口气,我缓步走去开门,本想让自己的神态尽可能地自若,可是这手的颤动怎就是这样无法隐止呢……   ☆、第十一章?睡帘轻隐心浪扬   刚打开门,我正好与准备敲门的那些个侍卫撞了个正着,斜一斜视线我便见小桃守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样子,却是不觉笑了笑。   本就知她是拦不住这些个人的,但也想不到会来得这样的快。   强打起精神,我给以一笑,淡然道:“不知各位大人来我延禧宫有何贵干?”   这时我是站在门口,步子还未出那门槛,只身不动,倒是严严实实地将他们给挡在了外边。   “回宜贵人话,昨儿个皇后遇刺的事想必您也已经听说了。卑职是奉皇上之命在宫里搜索,现查至此,也请贵人行个方便。”   回话的是个青年男子,乍眼看他服饰,便知他是这御林军中领队的,想也是个年轻有为之人。   若是平时,我想必会对此人由衷地夸耀一番,可现下毕竟是“做贼心虚”,心下烦乱的很,只能硬是让这僵硬的脸皮撑开笑颜道:“宛文这屋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让各位进去怕多少有些不便。反正这物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不然以那刺客的凶残,若真在此,现下宛文恐怕已经无法跟大人们说话了吧。”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心下连自己也不免有些叫好。   眼前似有闪过那男子低沉深邃的眸子,一想到他那羞红了脸的样子,不觉发自内心地一笑,神色亦当即明了了不少。   为首的那男子听这话似也觉有些道理,稍作思考,对众人一挥手便是准备离去。   紧绷的神经终于一舒,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他在转身时忽然顿住了。   那男子的眼轻眯起,如犀利的鹰目。   我只觉身上有什么顿时僵硬住了。   不该有什么纰漏的,昨夜我与小桃二人明明将所有的血迹都清除干净了,就连那血腥味都已用香料给很好地掩盖了下去,狐疑间我顺着那人的视线望去,呼吸不由地滞了下。   门廊的边缘处有着几滴朱红的血。   看来我和小桃仍是过于粗心,竟在最易发现也是最会疏漏的地方落了把柄。   抬头再看小桃,她的脸早已煞白一片,好在她是站在最后面,除了正对着她的我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察觉,不然当真是入定地狱的了。   我忙给她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终于回神,会意地悄悄退了下去。   她倒是终于可以抽身了,而我呢?   面对眼前高自己一截的那些个侍卫,我确是头痛万分。   “宜贵人,这是?”这人皱眉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玄烨。   也真是怪异,莫不是这宫里被人下了什么咒魇,连我的眉也不由地皱了起来:“大人是在怀疑宛文吗?”我将放于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在众人面前一置,冷笑道:“若大人是问这血渍是怎么来的,这样可清楚了?”   原本细嫩的纤指此时俨然可见涌血的伤口,那种红色有些刺痛了我的眼。   这可是真的血啊……我的血。   十指连心,此时的痛当真非一言可以概述,偏偏我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指套,冰冰地冷了肌肤。原本只是一时好玩套了来试试装端庄的模样,没想到倒是派了这么番用场。   “这……”那人被我冰冷的语调给唬得一愣,有些为难,却也没收队的意思。   我闭了闭眼,当真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   我已经尽力了,再不成就恐怕……这一想,倒是有些听天由命的意味。   “皇上驾到。”这样一声清清楚楚的通传,四面即闻一阵开门关门杂和在一起的声音,包括小桃在内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们都涌出来,转眼已跪成了一片。   眼前一袭黄衣入目,我不识悲喜地只能恭敬地做了个万福:“皇上吉祥。”   “免礼。”听这声音便可知玄烨今儿个心情不错,抬头看去时见到的是张有些柔和笑意的脸,着实让人不明白昨夜皇后遇刺怎的对他而言倒似遇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许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自如地笑,只见黄袍徐然,衬于那双引人坠入的眼,说不说是怎样的风华。   “李源?”看清我门前的那个侍卫,玄烨的眸子轻扬了下,“你怎么在这?”   “回皇上,卑职是在奉令搜查刺客,刚巧到了这儿。”   他就是那御林军的副统领李源?我又细下大量了番,倒的确是一表人才,无怪乎那些个宫女们私下里对他青睐有加了。   “哦,是么——”玄烨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却是因拉长的声调而有些懒散。   诧异下我抬头看去,恰见他正瞅着我看,辨不出喜怒的,只觉得一下子仿佛从身上浇下了盆凉水,彻骨生寒。想是方才打量李源的神色过于露骨叫他给看了个周全,忙是移开了视线。   玄烨又讲了几句话打发了那些个侍卫还有候着的那些个我宫里的宫女太监,我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还没回过神,只觉得手上一暖,却是被玄烨给握了起来。   “这是么弄的?”他看着我仍在滴血的手指,眉尖又皱了皱,声音有些柔柔地荡了开去。   我悻悻地想抽出,谁知这位佛爷不动如山,我只能无奈地把另一只手里的指套在他面前象征性地晃了晃:“不小心给这个扎的。”   “是么?”这样的语调听不出情绪,怪怪的很不舒服,更何况我本就底气不足,多少都觉得有几分寒意。也许这就是身为“皇上”的那个玄烨所有的语调,这种平淡到——几近无情的语气。   “是该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笨好?”他轻轻地一笑,让方才的一切都如幻觉一般,“明明对局势的把握那样犀利,对自己身边的东西居然这般马虎。唔?”   后面的话显得含糊不清,这小子竟然“恬不知耻”地将我的指尖放到了嘴里轻轻吮吸。   眼见旁边的宫女太监都纷纷掩面偷笑,我的脸亦不由地一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他这样“轻薄”我……   我的心下有些忿忿,虽极力克制,终是不满地爆发了出来:“皇上您说过有血您会替宛文流的吧,那这次又怎样?”   想起方才的一切仍心有余悸,于是一股脑儿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要知若再进一步,可是窝藏朝廷要犯的罪,是要诛连九族的。   将手从玄烨那儿抽出,也不顾那些个诧异的眼神,我转身回了房,背对着门坐在了桌边,不再言语。   想我定是最为大胆的妃子,敢这样直面地给玄烨脸色看。   “朕说过的那些话,你都记得?”神志因烦躁而显得很乱,直到这样的话从耳边拂过我才猛然回过神。   玄烨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门已经合上了,整个房间便只留下了我和他。   不对!还有个人!我忽然意识到一种潜在的危险,血液在体内刹那停滞。   这样诡异的境地,我就了本欲去刺杀玄烨的那个刺客,而且还给他创造了现在这样绝佳的行刺机会。   身上所有的毛孔刹那间收缩,我感到一种寒意自颈椎透了上来,顿时僵硬地无法动弹。   “怎么了?”见我不答,玄烨的眉又皱了些许。   “没什么。”我这样回着,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身子,站在了玄烨和那紫檀木制成的床之间。   如果那人动手,这样一来伤的必先是我了吧?   身后的每一阵风过都叫我心惊肉跳的,不由有些叹息。这年头,好人竟也这般难做。   玄烨见我无语,倒也无意继续纠缠,视线在屋内穿梭,似朦了层纱,有些遥远而迷离。   没来由的,我竟知他在想些什么。   这个屋子里的摆设我丝毫未改,仍是玄烨母后住时的样子,就连室内用的檀香也不曾换过气味。眼前的人一时间显得那样沉和而又带有一种无措的感觉,明明他就站在我面前,却忽然间有种遥远地——抓不住他的感觉。   那样的神色也只存在于短短的瞬间,转眼,他又是那样的平静而透着帝王的凛冽。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真不知身为天子竟可以隐忍到这般地步。   想来,即使哪日心中所爱先他一步而去,他亦不会在众人面前流下一滴泪的吧。   “那么早放下帘子做什么?”玄烨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放下的床帘上,看似平淡地问。   心下一颤,我只能道:“昨夜听闻宫内有刺客行刺,宛文心有余悸,倒是一夜都没睡舒坦,现下本是准备补眠。反正宛文每日无事,空闲得很,倒不似皇上日理万机夜间也不得空暇。”   知玄烨不好糊弄,我一番话尽量说得不徐不缓,但最后一个字吐出,连自己都感觉到了语调的怪异,怎么觉得有些酸酸的?   玄烨的注意力终于从那帐上落回了我的身上,但我忽然觉得即使他盯着那刺客看也比这样看着我强,况且他用的是这种玩味的神色。   “你这是在怪朕吗?”他的话语有似笑非笑的调子,“我们的宜贵人该不会是已经爱上我了吧?”   话如青天霹雳,我用一种极不自然的神色看他,当真浑身不自在。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从来到这个朝代起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可现下回过头来一想,却寻不出这“不可能”的具体来由。因为我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但现下的情形看来我分明已是回不去的了。或是因为他是帝王?可我的身份又偏偏是他该死的妃子。   想是没见过这样木讷的我,玄烨轻轻一笑,却是若无其事地坐或了桌旁,倒了一杯茶悠然地饮着。可他嘴角分明有一种像极了“贼笑”的弧度,当真让我懊恼。   “和,哈,哈,哈!”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从干燥的声腺中挤出了僵硬的笑声,“爱上你?你以为自己是皇上就可以让所有的女人都拜倒在你的皇袍下吗?”   “哦?是么?”短短的回答,不置可否又显得俨然没将我的话当一回事。   自入宫以来我还没试过像现在这样的怒火中烧,干脆脸色一沉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背后有玄烨的视线,不明情绪的,就这样在背脊上点点漫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般容易让我发火。颇有些无奈的感觉,自己似成了他把玩在手心的玩偶,纵使不甘又是这般的无可奈何。   但我知现在自己必须让他早些离开,余光掠去那放下的帘幕,不得不放下心中的恼,寻思着怎样去开口,才能省下更多的唇舌又不引他起疑。   我正要说什么,却是被玄烨给打断了思路。他道:“太医昨夜替皇后瞧过后说,皇后他,有生孕了。”   言罢,他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但不带丝毫情绪的。   “皇后她……有生孕了?”一时间太过于震惊,我只能这般本能地重复着。   ☆、第十二章 往昔性情此初现   那日玄烨离开时的样子一直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他本有失去了柔和的眼。   那天走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本该只存在于朝堂之上的姿态忽然放到了我面前,这让我多少有几分无措的感觉,但是我却提不起一丝的兴致去多做解释。   也许自此以后在他眼里的我也会成了窥视权位的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吧,毕竟听到皇后怀孕的消息后我当时的表情是那样的耐人寻味。那时我确是被这个消息给吓了一跳,所以才会陡然起身又再次地将话重复了次,倒是像极了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们才有的反应。好在玄烨看不透我在想什么,不然……   隐隐间,我有几分不安。   这历史的脉络果然是不可逆转的,一点点按照原先的轨迹前行。   前阵子第一次见皇后时,脑海中混乱的历史让我记起的只是她并不长命,所以那时见她健康的样子才会略略吃惊。但后来我却也渐渐想起了,历史上康熙帝的原配皇后,应该是为了产下太子所以才会去世的。这也正是为何日后的康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太子胤礽格外重视的原因。   而现在,这依旧按照原来轨迹运行的历史是不是意味着,这位端庄的皇后真的会在生下太子之时丧命?   “主子,您又在发呆了,想些什么?”水墨的声音淡淡传来,将我自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冲她淡淡一笑:“没事。”   看着她四下打点了一番后走出房间,我又不由地暗暗出神。   回想那日自己在院子中独自站了许久,回屋时竟然发现那刺客已经没了去向。而从此事发生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直再没听闻有什么风吹草动,想必他已经脱身离开了。   本来我对那人倒的确颇有兴趣的,他怎么说也称得上一个“江湖人士”,因此他这么一走倒是多少有些扫兴。   “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就不生厌的吗?”柔和的声音自门外荡入,不用回身我便知来人是谁了。   扬起一抹笑,我道:“雅薇你走路是越发没声了,倒像个猫似的。”   雅薇闻言反是笑出了声:“哪有你说得这么神的。分明是宛文你神游过远,一时拉不回来倒是真的。”   虽有些想反驳,但她讲的偏又是实话,我只得详怒地瞪了一眼,转而笑盈盈地招呼她过来坐下,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前阵子和那些个新的旧的嫔妃贵人们去皇后那请了安,很多许久没见的脸孔又再次都碰上了。   我们中相识的几个人就互相相告知了声现下住的位置,走动也渐渐勤快了起来,这不,近两个月玄烨没再来,倒是雅薇来得颇是频繁。   “宛文,那事你听说了吗?关于上次行刺皇后的那个刺客的。”雅薇的话轻轻的,却引得我向她看去,心里有些疑惑事隔了这么久怎么连她也提起来了,便问道:“什么事儿?”   “据说那刺客未被捉拿,皇上那儿一直不大高兴。”雅薇用很轻的声音道,“前阵子当时负责搜捕的李大人又被叫去问了话。皇上只沉着声问他:‘当夜宫外都由御林军严实地守住了,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在这宫内搜查又怎么可能毫无收获?’李大人听这话可就有些失了血色,忙跪下,却是回说:‘卑职是夜确是将这宫里外都查了个遍,只少——宜贵人的澹烟宫,那是被皇上您拦下来的。’”   见她描绘地似模似样又形神俱佳,我只觉心上压了些什么,沉沉的且极不舒适。   雅薇显是以为我被那番话给吓到了,安慰道:“宛文你别放在心上,当时皇上也说了,你那没有要找的人,这可是龙言亲自做的保证。”   我扯了扯嘴角应了声”是”,但身畔亦经不住地有些微凉。   这便是皇宫吗?不管雅薇是从何处得知的那些个事,但她方才表现地倒似亲眼瞧见的一般。连她这样新封的贵人都知晓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宫里那些个明眼暗窥四面的人也都一清二楚了?这可是皇上的举动啊,却也是这样随随意意轻轻松松就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更何况其他人呢?莫不是,这宫里真的没有秘密……   和雅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倒也时至中午。   这宫中的日子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的,总让我有虚度年华的感觉。   雅薇见时候不早便告辞离开了,临走时仍不忘叮嘱道:“今晚看戏时可别忘了来找我同往,宛文你总喜一人独自行动,怎不感孤单的么?”   我应了声“好”,视线便随着她的身影点点移至门畔,而后因衣衫的隐没而失了焦点。   孤单?这宫里怕是没有不孤单的人吧。   往屋内瞟了眼,较原先初来时那架子上多了个精致的陶瓶。那是不久前玄烨派人送来的,而他本人却是久久没再现身。   终归是因猜疑而疏远了吧?若说之前他是因我的“独特”而亲近,那么现下既已洞察到我有“野心”,因此而不喜也情有可原。毕竟皇后才是他的正房妻子,一个小妾若听闻正室有了身孕都会变色,这样的小肚鸡肠,即使是为了那枕边之人,怕也不该再多青睐了才是。   实在不想将“小妾”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可这又为事实。   正不悦,午膳在此时上来了,我强按下情绪,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这肚子可是亏待不得的。   用完膳不多会的时候有别宫的太监来传话,说是他主子找我过去叙旧。   初听“通贵人”的名号我一时回不神,好一会才记起那是化繁的封号,倒也不推就,换了身简单干净的衣服就带着小桃同去了。   许是当真闷得慌,这稍有什么事总能让我打起十万分的兴致。   到了和怡宫,那太监将我们领到了一间屋子便下去通报了。   这房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瓷器花瓶,满满当当地覆盖了整个架子。   想来化繁这阵子过得不错,至少这些都显然是出自各宫娘娘的赏赐。   墙落上挂着几幅画卷,上有荷叶盈然,出俗丽致,倒有一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情调,淡雅至极,很是讨人喜欢。   我走到近旁细下端详,一心念着这画若能挂在我房内那该多好。也不知是否那园内的荷塘引起了我的兴趣,似是对那荷花的偏爱之情郁来郁浓了,多少有分欲罢不能的感觉。   “主子,你过来看看。这陶瓶可不是皇上也赠过您一只吗?”听闻小桃唤我,视线随着她的指尖看去。当真是个和我屋内一模一样的花瓶,可这种明艳的色泽到了这反而不知为何就刺眼了起来。   轻挥了下手,我道:“既是他朝进贡的,自然不可能独独一只,你莫大惊小……”   那个“怪”字尚未言出,倒是出现了一件“怪”事,没有任何碰触,但我分明见那花瓶突然晃了下,没及出声,只能眼睁睁看其坠地,摔了个粉碎。   “主子,这……”小桃显是吓了一跳,没及时躲开,却是叫溅开的碎片给伤了手。   她的注意力并没放在这不深不浅的伤口上,而是看着一地残骸久久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走过去看了下,见小桃的手只是些皮外伤,才放下心来转身去看放那花瓶的精致圆桌,除去了遮掩,才露出了那一凹凸不平的一块桌面,和四面的平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倒也是”巧”了,这花瓶恰是放在了这极易动摇的部位,只需风一过,不用人为的碰触便会自行坠落。   和怡宫怎会用这种残损的圆桌?即使用了,那些个宫女由怎会粗心到把花瓶就这样摆置着?再看向桌面,我最嘴角渐渐笼上了层冷笑,心里已经明了了几分。   看那些凹入的木痕,这样的色泽分明是初凿不久。   不出所料的,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阵阵步声。   我从容地转过身去,正对上化繁有些傲慢的眼神。   她看了眼地上的碎片,没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出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恩?这可是皇上赐给我的,是谁摔碎的?”她的视线微微扬起,落在了小桃的伤口上,似笑非笑:“宛文,你的丫鬟怎么还是这样粗手粗脚的?”   化繁的声音太大,听得我皱了下眉。   她平日说话虽随心,但也不失贵气,现下倒似特意说给谁听似的。   小桃在一边早已惶恐地跪在了地上,有些语无伦次:“贵人恕罪……花瓶不是奴婢摔碎的……是它自己……噢不……是风……是风给吹……”   显然是“御赐”的概念吓到她了,这种低卑的姿态叫我感到很不舒服,当即开始思索着该怎么应对,毕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眼前忽地闪过一个人影,只听“啪啪”的两声,小桃的脸上多了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居然还敢顶嘴?难道是我主子冤枉你了不成?”出手教训的丫鬟我认得,是化繁自宫外带来的侍女,似是叫羽儿。   她是化繁的心腹,这显然出自主子授权的举动招起了我的怒气。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小桃是我来这个世界后相处最久也是接触最多的人,相互对待皆是真心,哪里容得了她受这等对待。   “啪啪”又是两巴掌,但这次煽红了脸的却是换成了羽儿。   见她一脸满是难以置信又无以抑制地透出的怒气,我冷冷地视着她的眼,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的宫女怎么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吧!”   冰冷的语调让周围的温度生生降了几度,氛围一时间怪异得紧。   我转身将小桃扶起时见她也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不觉有些无奈。   化繁她们想是因为一贯和顺内敛的我这突如其来的凛冽寒意给震到了,而小桃应是未见过自家小姐的这种危险气息,都是在那没了丝毫言语。   但方才那种样子或许才是我的本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一直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善类,只是学会了伪装,在无依无靠的社会中生存了十余年。   我不是想斗的,那种隐含的一面也不想再对众人展现出来,只要他们没做得太过分,我倒更倾心于那种粉饰太平。   不想再多作纠缠,我叹了口气,道:“化繁你莫怪小桃,这花瓶是我打碎的。”   “你说什么?”显然未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方才的氛围渐渐散去,化繁闻言只是一愣,随即冷笑道,“我知道宛文你待身边的人好,但也不需要什么事头替他们给担了吧?”   “哪有你说的这般,宛文方才讲的可是句句属实呢。”我轻轻一笑,转过身去拾那地上的碎片,长长的衣袖带过,一个“不小心”甩到了近旁的架子,只听”啪”地一声,上面的一个翡翠玉佛坠了下来,转眼便又是一地的碎片。   我当下详装无奈道:“化繁你看,这袖子过大当真不方便,方才才刚摔了个,这次一不小心就又是一个。当真对不住了。”   这玉佛自然没那进贡的花瓶贵重,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但化繁之前显然没预算到这笔意外的失财,脸色并不见好看。   身边的小桃已是一副欲笑不能的样子,我知她的气该是已经消了,本就不想把情形弄得太僵,便扬起一个笑道:“化繁,摔了你的东西宛文确是过意不去,正巧前儿个皇上有赐我一个相同的花瓶,不如就给你……”   “朕赐的东西是可由得你们随意转送的吗?”   这样的声音堪堪入耳,我定了定神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晰地入了眼。   这时我才几分恍然大悟。   怪不得化繁说话忽然间这样大声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让这番对话入某人的耳里。   我不露声色地看了眼那个女人,不明白这样小的身躯里怎么能藏下那么大的欲望。   无疑化繁是有野心的,也有手段,只可惜有些过于急进,也太轻视了别人。   玄烨看了眼地上的残骸,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动,淡淡道:“繁儿你若觉得心疼,今早正好有新的贡品进宫,过会朕派人送些过来可好?”   “谢皇上恩典。”化繁闻言脸上喜色一闪,忙是谢恩。   我在心里暗翻了个白眼,无意去搀和这融洽的“夫妻和睦图”,在旁边站了也觉得无趣,于是告了声退就带着小桃离开了。   轿子缓缓前行,在这狭长的宫道有些遥不可及的意感觉,一起一伏的颠簸让人觉得不舒服,昏昏沉沉地有些睡意。   风偶有拂过,乱了发线,但这种的氛围没有丝毫惬意的感觉,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仍在这绿瓦红墙的笼子里转圈罢了。   这时眼前忽地一亮,我本是闭目养神,睁眼时只见小桃探入轿里的脑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觉笑道:“怎么了?”   小桃理了理思绪,一脸慎重地问:“主子,方才明明是我们占尽了优势,而且分明是她们理亏,您又何必示弱?”   我凝视着她仍未沾染上太多宫里的污秽的眼,从中看到了丝丝的透明的洁净。   我收敛了笑,渐渐换上一种认真的神色看她,语气有些遥远:“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这句话,你且记住。”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我也不知她究竟明白了多少,不觉摇了摇头,轿子却忽然停住了去向。   我的身子向前倾去,一阵的手忙脚乱,最后有些狼狈地用手撑住两边才勉强没有摔倒。   “拜见皇上。”外面是一连串跪地的声音。   我揉了揉太阳穴,强压下怒火,尽显平静地走了出去,见了面前站着的玄烨,不急不缓地做了个万福:“皇上吉祥。”   许是我觉得过于颠簸让轿子缓行的缘故,倒是让他给追了上来。   玄烨的脸上叫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半晌,才听他淡淡开口:“朕赐你的东西,当真这般不屑么?”   此时我已经静了下心,知道他并没有动怒,也就不卑不亢地应道:“宛文并非不屑,只是认为那不过是个花瓶,无需过于看重罢了。”   “不过是个花瓶,恩?”玄烨好看的眉睫微微上挑。   我和他都知这宫中之道,皇上赐的东西越多,越可见受宠之极。无论什么东西但凡有了“御赐”这个冠名,都已不能再用“只不过”来形容了,而是象征了一种权势和地位。   “宛文没有插花来养的闲情雅致,那么花瓶再美,没了娇花这样空虚度日又有什么意义?”我只静道,但话出口时便已经觉察不妙。   这样的说法若玄烨对号入座岂不是……   再看向玄烨,果见那眼底溢出的调笑意味:“汝为瓶,朕为花,恩?宛文你可是在怪朕近来疏远了你?”   “宛文不敢。”匆匆应了句,我准备快刀斩乱麻,“时候不早了,宛文也该回去了。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您还是多陪陪她吧。”   这句话确是出自真心的,该多陪陪那个短命的皇后了,不然他日诞下龙子之时,却是丧命之日。   见我欲走,玄烨的笑忽然敛了起来:“可还记得几月前朕告诉你皇后怀孕之事?当时你为何……”   明明无心攀权,又为何那样慌张吗?   我暗自冷笑了下。他终究是信不过我。   我转身离开的动作未曾减缓,只留下了语调无丝毫起伏的话语:“当初宛文也不过是想起一件事罢了。”   身后有玄烨的视线,我的背脊微微僵硬了些。   小桃虽然一脸疑惑但终是什么也没问,小心地扶我上轿。   这时有队侍卫经过,到了玄烨面前忙是跪地磕头。   这古人怎的这般喜欢下跪,毕竟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天子实则也不过是个“人”。我轻轻摇听,却听有人道:“卑职刘品笙拜见皇上。”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我下意识地缓慢了动作回头看去。   依旧漠然清冷的眸子,依旧沉稳持重的神色,但一切因那身衣着同当日所见的人又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同。   轿帘降下时,他的视线同我的触了下,有一种不明意味的神色一闪而过,亦被那帘帐给隔断了。   既而又是那上下的波动,我的嘴边落下一声轻叹,悄无声息地扩了开去……   ☆、第十三章?歌楼旖旎月下逢   “他就是刘品笙?”初回澹烟宫,我将小桃叫入房内,重新又确认了次。   “是啊,主子您也吓了一跳吧?我第一次碰到他时也是这样。”小桃的脸上有了些红晕,见我没反应依旧滔滔不绝,“御林军的总督统啊,虽然是个汉人,但一表人才的,若不是总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也未必有比李大人少的倾慕者了。”   见她一脸的花痴状我不觉摇头连连,但“汉人”两字我倒是记下了。   看来自己猜的应该没什么大的出差,好在那日是叫小桃在外把风而自己一人行动,不然以今日的状况,如果叫小桃认出他就是这个刺客,多少有些不妙。   我不由轻叹了口气,玄烨啊玄烨,真没想到,如此英明一世也会有做这种养虎为患的蠢事。   “主子,怎么了?”小桃已是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我睨了她一眼,打发道:“去替我准备一套平素些的衣服,时辰也差不多了,去晚了倒像我在摆架子,被人抓了把柄可不好。”   小桃闻言匆匆就去准备了,回来后便是将我一番折腾,等一切都准备好,我便捎上婴云和水墨出了澹烟宫。到广绪宫邀了雅薇,我和她一同到达时较其他嫔妃竟仍是落了后。   不可免的,我同雅薇向高台之上的皇后请了安。   现下她的肚子已有些突起了,但较于五月怀的胎儿,似又小了些。据说御医在诊过后言这是由于皇后的身子虚才有的这种现象,需要好好调养。   退下时我感到有道温和的视线,抬头看去正是仁妃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我也不由地笑了笑。她坐在皇后身边时虽然少了分霸气,但得体大方,有种风情万种的感觉,很是引人视线。   皇后的另一边坐的是选妃前那次看戏时见过的娘娘,当时只觉她同玄烨有几分神似,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倒也不奇怪了。   淑妃。父亲是侍卫大臣佟国维,她亦是玄烨母后的亲侄女。   这样特殊的身份,也就是玄烨那小子的表姐了。   不用想都可以知道这是一场典型的政治婚姻,而我却觉得即使是汉武帝刘彻和陈阿娇的芥蒂也比他们要好上些吧,毕竟曾经有过“若得阿娇为妻,必当以金屋贮之”的誓言。那么,淑妃和玄烨之间,又能有过些什么呢?日后若不是病重,想必玄烨亦不会想过要三立皇后,令她成为康熙王朝最后的国母,成为任时最短的一夜皇后吧……   收回思绪,我随意挑了个有些偏僻的位子坐下了。   四面倒是颇为热闹,许是自己一人久处惯了,现下反是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远远看到柳敏锦衣绣服,在其他一些个妃子贵人面前夸夸其谈。她倒是压根没什么改变,一样的喜被奉承,一样的隐显娇纵。而黎晨只是坐在一边低眉轻笑,并未言语,对这里的一切安之若素,极是怡然自得。不由暗想自己终是没到那样的道行,有些感慨地移开了视线,又随即微微一顿。   对面的角落和我这里一样有些冷清,而粉衣丽人纤纤而坐,娇艳地让她即使沉默着也足以引去人们的注意。   良慈。没想到重见时我又再度落入了她那娇媚织出的梦网之中。许这就是无人愿意接近她的原由吧,一是怕破坏了风景,二是怕成为了铺垫。   良慈稍稍抬眼,恰是与我对视上了。   见那双美目中起了一丝的波荡,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她亦举杯,遥遥地我们互敬了一杯。   一下子又见了那么多的故人,心下颇有感触。敌友的界线在这宫里不知为何总是这样的模糊,模糊到理不出一滴点的头绪。   “皇后她收到密报,说你和一个男人在园里幽会……”玄烨的枕边语此时又自一个未知的角落冒了出来,刺着心很是难受。那时我怀疑是良慈所为,现下莫名又有些动摇了这个断言。可明明当初只遇到过她。是她吗?又或,不是?   等夜幕点点下落后随着玄烨圣驾的到来,中央布置着的戏台开始热闹地唱开了。   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为自己提神,旁边的人看得兴致勃勃。可我却是呵欠连连。   也许到了这里我什么都能被同化,惟独那所谓的品位,要我同她们一般热衷于这吵翻天般的戏剧,难矣。   “雅薇。”转眼剧目已唱完了两出,我实在已经不堪忍受了,只得拉了拉她的衣袖,道,“这儿有些闷气,我先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不舒服吗?”雅薇闻言才将注意力移了过来,“要不要叫人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不会太久的。”我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准备退场。   好在我选的位子较僻远,而那些个女人要么看戏要么看玄烨,倒也没人留意到我的动向。   正要走出时感受到了一缕视线,直视而去,我毫不客气地挑了挑眉,才见玄烨识相地移开了目光,并没多加阻拦。只是他嘴角隐约可见的笑意,叫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我睡到“垂涎三尺”的样子。   在外面随意地晃了几圈,无所事事的。   当夜有些凉,习习的风触了肌肤,让我不由地将衣领又拉紧了些,印象中戏台不远应该有个荷堂,迈开步子便去找了。   莲叶稀疏,但风姿仍在。   我挨着水边就坐下了,风过,有些微扰了思绪。   不远处戏台依旧霓虹万彩,一想到那貌似平和的景象,我不由叹了口气。现在表面上虽是波澜不兴,但实际上暗地里不知做过多少手脚。来日皇后一旦驾鹤西去,面对这耀眼地空在那的后位,那些女人还会继续韬光养晦吗?   未来这个世界时,虽然有赞叹于那些隐士的桃源生活,但总不免疑惑于他们怎放得下这繁华的尘世,可现在竟连我自己都有了逃离之心。这“共侍一夫”的日子确是不好过,我不想劳心劳神,但可怜一入清宫便是处处身不由己,出宫的念头怕也只能在愁肠中点点运转了。   本来也未在玄烨对自己的感情上抱多大的希望,但,看着他与皇后的结发之情,不知为什么,心就偏偏有些揪紧的感觉。   一缕缕思绪飘过,我张了张口,不由幽幽地唱出了声:“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所有的情绪仿佛都积累到了现在,一股脑地涌了出来,眼眶居然多了些涩味的液体。   有呜咽的乐声自身后响起,和着我所唱的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竟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就好似这首流行歌曲本就该由这古味的箫所配奏的,诗意悠然。   我停下歌声回头看去,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显然是跟着我出来的,于是眉尖一挑,我不觉打趣道:“宛文倒不知刘大人会有跟踪小女子的雅兴呢,恩?”   眼角的泪依旧,但我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下意识地想让风来吹干。   刘品笙放下了嘴边的箫,一脸淡淡的漠然,只是沉着眸子看着我:“品笙只是想来还宜贵人一个人情。”   那样冰冷的语气,没带什么情感,偏却叫我想起了他这样一张脸羞红时的样子,整个就一清纯小男生。不由笑开,反是让眼角的泪又多了些:“难为刘大人不曾想过让宛文为你负责,毕竟该看的不该看的可全让我给看了。”   耳边只有风过,却是久久没有回声。   笑够了,我才直起俯着的身子,抬头看他。   那张冷骏的脸此时神经紧绷,神色沉地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杀人的冲动,但借着月光,我还是看到了他脖根上的殷红,轻抿了下嘴,也不否认他的进步。   至少,那张脸上没表现出多少的尴尬了。   这样一闹心情反而好了不少。我不再逗他,扬着头一脸笑盈盈的:“刘大人刚才是说,宛文要什么你都给吗?”   “是。”   眼底有光,嘴角的笑微微尖锐:“包括这条命?”   “是。”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的迟疑,清冷而漠然。   我静视了他半晌,忽地叹了口气:“玄烨的确给自己留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回神间见刘品笙直直地看着我,才发觉自己不经意就把玄烨的名字给直接呼了出来,但转念下又释然了,心想我都已经上了他的贼船,想他也不会把我给怎么样。   借着月色和远处掠来的灯光,我这才好好地看清了这个男子。   前两次相会都似不曾静下心过。   第一次见他,他的身份是刺客,那时我的心思只落在了那些狰狞的伤口上,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样貌,只当是个过客,匆匆而来,亦将匆匆而去;第二次相遇,一是烦乱于玄烨之事,二是诧异于他的身份,只是一个眼神落在了他深邃的眸底,最后神游宫廊;而现在……   淡色笼着周身,这让他修长的身形显得有些许朦胧的感觉。手执玉箫,有一种恍如天人的感觉。但他并不纤细,而是凛如万峰只上的风般,无情清漠地面对着这个世界。   我呆了下,有觉有了一种无奈——他是寂寞的。   这个清宫似被下了诅咒,寂寞的又岂止他一个?   我,那些妃子,甚至是玄烨,又有哪一个不曾寂寞?   微微一笑,隐去了方才的失神。我道:“刘大人若想报答,宛文倒有一事。”顿了顿,见刘品笙没什么反应,便轻轻地将话续了下去:“如有空,教我吹箫如何?”   在这宫里实在没法消磨日子,无所事事、百无聊赖,这些词完全可以扣在我头上,想来,学个箫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面前的刘品笙却只是看着我,没有丝毫的表示,脸上带着些不解。   我不由不满,方才还说连命都可以给我,这小小的要求难道还应不了不成?想着,开口时语气多少有些冲:“有何不妥吗,刘大人?”   “就这些?”   “对。对这些,你是应还是不应?”敢情他是觉得我有些便宜他了?这宫里竟然还有这种人,这种近似倔强的执著,对于他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转了下眼,不觉又有些想逗他,于是拉长了声调,详装突然想起般道:“噢对了,还有——”   偷眼撇他,果见那张脸的神情又肃然了些,我就再也撑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前俯后仰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宛文没有箫,劳烦大人来教我的时候顺便替我也备上一把就是了,不用和你的一样名贵,竹制的就成。”   刘品笙似有些恼,但也没太多的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一把箫而已,需贵人这样慎重吗?”   该说他是教养好,还是该说他是木头?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突然间冲他诡异一笑:“这不就是要事吗?难不成刘大人你还准备和宛文共用一箫,相濡以沫?”   这抹笑里三分挑逗七分调笑,回眸过见他的脸再也无法抑制那血色的泛红,不由又笑得更浓了。   还真是“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他总会有想戏弄一番的感觉。许是在众人面前端一副面具感到累了,才会在这个绝不会伤害到我的人面前稍稍地舒了心。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倒是掩盖不住了的。   我只是向刘品笙欠了欠身,款步向园外走去,风过时有微微的凉意,已不似初时那样心烦了。才刚踏出院外,身后有平淡的声音过耳:“皇上对贵人不好吗?”   “刘大人,你还是多操心下自己吧。宛文这里无须挂心。”我没有回头,后面有一缕视线,模糊的触觉浅浅滑落。   “宜贵人,皇上让卑职来找您。”刚过转角的时候遇到曹寅,我闻这话也就同他回去了。   路上没人再说一句话,他的视线亦是一直不动声色地落在前方,不可否认的有些尴尬。   家花不共野花俏,国色只合御下发。这句话,他还记得的吧。   “一入宫门深似海,一入宫门……”几近无声地念着,最终归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到了时才发现戏剧已经唱完了,人去搂空,也无怪乎玄烨要让曹寅出来找我了。   空气中一修有淡淡的酒气,明月皓洁,这样低暗的白光覆着残杯余炙,热闹过后的清冷,谁知比平日的寂寞更让人心寒。繁华过去终成空,这样的靡靡之景,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感受得到带来的颤栗。   “贵人,皇上在那儿,卑职先告退了。”曹寅仍是没有看我,低首离开了。   他是否准备一直这样逃避我?我有些无奈,然思绪也只一掠而过,凝视向那高处,看向了那的一个孤独的影子……   ☆、第十四章?君王迷梦犹伴身   那个千古一帝,那个屏息凝神都只留威慑的男人,此时孤单地一人静卧在高台之上。仿佛浅睡了,又仿佛不过是在沉思,明明只是一个分毫看不清的影,却被周围的空阔衬得这般凄婉。   整个皇宫是他的,整个天下是他的,但是,惟独他的心,不是他自己的。   我有些迟疑,步子却自己动了起来,一点点地走近,无声息的,生怕惊扰了这个万乘之君。   玄烨的身边散着低淡的酒气,杯子已自他的手中坠下了,掉在地上,濡湿了些许的地面。是浅睡的姿势,一只手依旧轻揉眉心,那道锁一如既往的无从开解。细长的眉,柔和的脸线,此时有些苍白而疲惫的神态。夜魔般自骨子中透着一丝的魅惑。   不知已多久没这般仔细地看过他了,但也只有在那帝王的身份没有横亘在我们之间时,我才能这样平静地看他吧。犹记初见时他微颦着眉说那些女人他一个都不爱时的样子,唇边不觉多了抹笑。   这时的风有些凉,我弄不明白所有人都走了怎么偏偏只留下了他。   不远处有一件披风,我轻轻地过去取来,小心翼翼地覆上了玄烨的身。自己从不曾这般温柔的,也许是因为被他疲倦的样子弄疼了心,才会动作柔和地生怕弄醒了他。   玄烨的肩膀在我触上时猛地一震,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股力量将我生生地往后压去。撞到墙面时是一阵巨痛,回神后看见的只是抵在脖旁的剑,闪闪的荧光中,玄烨的眼里朦有雾气,却是覆盖了层杀意,阴寒的感觉就自那金属上传了过来。   这样的玄烨,冷酷到即使只是一眼,已足以让人惧到颤栗。   “皇上?”我轻轻地唤了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连不成音。   玄烨的眼渐渐明晰了起来,杀戮的感觉淡去,又回复到了那种让人捉摸不透心思的感觉。一脸的平淡无波,无喜无怒,看清是我后配剑一移又回了鞘,轻道:“抱歉,不知是你。”   看着他又缓缓地坐下,我的背依旧痛作一片,嘴角不由地多了抹涩意。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最没有安全感的怕就是这个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天子吧……   我的手被握住,一瞬间已被那人拉入了一个温和的怀里。   抬头时玄烨的脸近在咫尺,他凝眸看我,道:“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朕?那种悲悯的神色,朕不喜欢。”   许是因为喝了很多酒,他的声音沙沙的,透着些疲惫。   我挣扎了下脱不了身,只能由着他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僵在那里。背上估计是被摸去了层皮,现在被压着是火辣辣地生疼,我只能皱下眉,直视他的目光看去:“皇上,您累了。”   玄烨看着我,但眼底的神色偏是让人捉摸不透。只见他微微闭了下眼:“宛文,朕早累了。”   这样的话让我的心不由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想抚去他脸上的疲惫,但手在半空中停留,终是收了回来,五指紧握,偏一偏头,道:“皇上,怎么不回宫休息?明日还有早朝。”   他又将我抱紧了些,我就忽然间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冷。   有一段回忆自脑海中浮过,犹记自己也曾经一个人蜷缩在街道的角落,曾经茫然地温暖不了自己的心。没有反抗的,我就让他这样抱着,如一座雕塑般,再没什么动作。   耳边的话吹着脸,他道:“宛文,你没有野心,朕很高兴。自那日后,朕不止一次想去你那,但又不得不放弃。如果宠幸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你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是,朕偏偏又是那么想见你……”   是的,宠幸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将会带来的后果我当然清楚,但知道归知道,要真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就又是另一番感受。我抬头一眼瞪去,话中多少有些不悦:“皇上错了,宛文的野心比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大。而且宛文要的,皇上也未必给得起。”   “朕给不起?”他的脸靠近了些,好笑地瞅我,“这整个江山都是朕的,朕还有什么是给不起的?”   “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男人,一个可以日日陪我,平淡度日的男人。我要一个人的心只属于我,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不用每日独守空房。”我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什么都可以给,却偏偏无法给一个女人幸福,这就是掌权人的悲哀。   果然,玄烨的脸上又没了丝毫的神情,那面具他素来比谁都戴得好。   他动气了,他是真的动气了。即使没有表情,我依旧可以感到他的怒气。   怕是再没有比我更“得寸进尺”的女人了吧,已入了帝家却还妄想着得到专宠,可这明明又只是平凡女人最为平凡的心愿罢了。   “那个男人,也未必非要是朕,对吗?”伴着话语,我背上突然灼烧般地生疼,玄烨手上的力道加大了,紧压着那块肌肤。   隐约只见到了他的怒,还有自他瞳孔中印出的我的怒意。   这样痛,这样愤,又含了多少辛酸和日日积入的委屈。   我明明只是中文系的一个普通学生,为何要来到这里,又为何要被困在这高墙之内,为何要日日防着明枪暗箭诚惶诚恐?   一滴泪,而后又是一滴……   我看到玄烨的眸子深处有什么动了下,仿佛裂开了一个细碎的缝隙,而后一点点毁了面具。   他会为我心疼的,是不是?   或者说,因为我的眼泪,他还是会心疼的,是不是?   会的……吧?   身子被抱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玄烨这副书生的摸样,竟然这样毫不费力地把我抱了起来。   “摆驾澹烟宫。”玄烨的声音忽地一高,只径自抱着我向外走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那么多侍卫,刚才的冷清仿佛是一个错觉,刹那失去了踪迹,而我,现在才从那个梦中破出,面前的是浩浩荡荡的一系列排场。   终归是皇帝。我苦笑。   他怎么可能只身一人留在这里,而曹寅又怎可能放心地不在他身边护驾呢?   转了转视线,我看到了在不远处候命的曹寅,他的眼里有无奈亦有些释然。若说那分无奈的含义我尚能明白,那么那分释然又作何解释?   回到澹烟宫时里面依旧灯火通明,见我回来,小桃他们皆是一脸欣喜,等看清了我身后的人,那抹幸喜花成了一种怪怪的笑,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皇上吉祥。”   想来我迟迟未归让她们担心透了,心里多少有些歉意,但用余光掠了眼身后的人,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径自回房去了。   身后一直跟有步声,如影随形。   刚走入房内,我一转身想将他关在外面,谁知他伸进了一只手,刚好把门给卡住了,用力一推,玄烨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背上已经疼到不行,我知得早些上药,对他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去。   “朕来妃子的寝宫,你认为是来做什么?”玄烨若无其事地瞥了我一眼,径自开始宽衣。   他没有笑,那种神色却比取笑更让我气急。   冲过去一把止住了他解纽扣的动作,强压制下了情绪尽量地“心平气和”道:“皇上的妃子众多,宛文既过于痴人说梦,您又何必勉强留下?”   玄烨挑眉:“你不是不想独守空房吗?”   终于按捺不住,我瞪他:“那前面的前提呢!前面的话皇上怎么不说?”   “前面的?你前面有说过什么吗,恩?”他开始笑了,且笑得一脸坦荡,一如真的只听见这样的半句。   堂堂天子竟然在我面前耍赖?我恨不得一拳打去,无奈身份不好比拟,我只能赌气般地坐下,倒了杯茶猛灌,谁知一时没顺过气来,只觉口腔一阵泛酸,呛得直咳嗽。   自己现在肯定像极了憋屈的兔子,一边挤着眼角的眼泪,一边气得直锤桌子。   起初只是低低的几声,而后渐渐加重,那笑声清清淡淡地充满了屋子。   仿佛做梦般,我愣愣地抬眼看去,没有伪装,没有疲惫,而是很单纯很干净的笑。   他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很清明,藏不住涌动的笑意。   玄烨见我看他,渐渐回复了平日的神色,只是嘴角的圆弧留下了温度。回望着我,他道:“朕只是睡在你身边,这总行了?”   直直地看他,再看他,在确定这不是一个“诱敌深入”之计后,我不情不愿地找了个角落宽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刚刚那一笑竟然让我心软地不忍破坏了他的情绪,自己果然是愈发的没用了。   “嘶——”刚一触衣衫,疼痛便一下子扩了开去,一时没忍住,我猛地倒吸了口冷气,想是太久没有处理,那去了层皮的背肤和里服黏在了一起,每动一动,可是真真切切的“切肤之痛”啊。   玄烨这才注意到了我的异样,走至我近旁皱眉看我:“怎么了?”   颤颤地指了指背,我咬牙切齿外加面带“微笑”地把这伤的由来以及恶化的过程一五一十地摊了牌。   “李德全!”我的话音未落,玄烨却是一把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轻盈地避过了背部,小心翼翼地让我平趴在了床上,一面又对外吩咐着:“去朕的寝宫将前不久进贡上来的‘玉肤膏’拿来,要快!”   听他的声音,分明是生气了。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他这气生得好没道理。把我弄伤的是他,延误了治疗时间的也是他,现在,生气的居然仍旧是他?   “疼吗?”玄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冷的。   “疼不疼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这没来由的“龙怒”让我不觉心中岔气,下意识已经嘟囔出了口。有时也觉得奇怪,自己在平日里总能敛住心性,可以碰到玄烨却总是会把本性这样轻易地露了出来。   沉默,一片沉默。   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道:“宛文是说,皇上经历过才会明白这伤是否疼痛。而以宛文一己之言,是说不清楚的。”   偷偷斜了斜眼,我一惊之下忙缩回了头。那佛爷的脸色一如千年寒冰,他该不会直接就伸手把我给掐死了,从而让我脱离苦海了吧?   有小小的动静,却是玄烨在帮我脱外衣,动作小心而缓慢,尽量地避开了伤口。   我斟酌了下,决定还是不要逆了他性子的好,也就默默地配合了他。   以这种进度,一件外衣就已花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听到玄烨去不远的桌子上拿了什么,回来后只听一声布破的声音,背脊凉凉的,一下子风拂过了肌肤。   他竟然剪我背面的里衣?我眼睛一睁,准备从床上蹿起来:“你别太得寸进尺!”   我的姿势是趴着的,无奈才刚一震就被一只手又稳稳地按了回去。   “你准备穿着衣服上药吗?”   这样被按着是动不了的,而自己又没有话可以反驳,我将脸向里一偏就看着帘帐不去理他。   玄烨的动作很慢,一点点地拉起衣服,一点点地往上剪。但即使是这样,每次把那里衣自黏着的肌肤上拉起时总是蹿上一阵疼。我没有出声,紧咬着唇,十指握着拳头,紧紧的。   后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然后没了声息。   有些疑惑地回头,却发现玄烨坐在了我的床边,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手就被他领了过去,放在他的腿上。   他的话语幽幽传来:“疼的话就掐我,别自己虐自己。”   话才一过,他才继续开始向上剪,只不过动作比刚才又柔和了许多。   我愣了下,随即嘴角多了一丝的笑意。这可是他自己让我掐的哦……   于是我左一下右一下地对他的“龙足”展开了猛烈无比的攻势。有时是因为痛,有时则是因为顺手。   不能说我狠心,怪只怪受了太多的冤枉气。   上完药后去放剪刀时玄烨刚站起来有些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了去。   我的心不由的一紧,多少有些后悔刚才下手太重。没来由的一阵心疼,但在他要转身时又匆匆移开了视线。   玄烨坐到了我的床边,声音里有些浅浅的冷笑:“这下报仇了,心里可舒坦多了,恩?”   “皇上您说笑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我尽量平静地看他,“宛文哪能心里不舒……啊!”   背部有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划着图,绕着伤痛处的边缘,柔和地缓缓地滑过,把心一点点地悬挂了起来。他的指尖是冰冷的,如一块千年寒冰,落在这样狭小的融点,却是让整片肌肤一下子灼烧了起来。没有痛,在这种灼烧中,竟然有着一种舒适的感觉,让胸腔一下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猛烈跳动。   我很无力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抗拒,明明这种暧昧的姿势,我的心竟是没有丝毫想反抗的意识。   那片凉,漫溢在背脊,时间一点点地走,不时有烛融化的声音,浅浅入眠,未有知觉的。   恍惚间做了个梦。很长的梦。   梦到太监拿着个小盒子匆匆送入,梦到玄烨脸色温柔且心疼地为我上药,梦到他在我的额间覆上轻轻的一吻,一脸低晦地说:“宛文,你不可以背叛我,不然……”   这样长的梦,长到,遍体生寒。   ☆、第十五章?深宫惊魂入梦难   那日再醒来时玄烨已经去早朝了,背脊上过药,倒也不觉得疼。只是婴云她们一见我就是一脸怪怪的笑,总觉得色咪咪的。   我对这一切都装傻充愣,硬是不理她们,自顾自的。   那句名言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笑去吧。更何况,我和玄烨间的确是什么也没发生。   刘品笙倒是没有食言,帮我弄了支箫,据说是他自己做的。   也不知他上哪弄的这种名贵的泪竹。   箫做得很小巧精致,丝毫没有在他的玉箫前显得寒酸。初接时我瞅着他猛看,直到那小子一脸不自然的表情移开视线才一脸笑意地不再看他,但心里依旧诧异于他这样看起来神经很大条的男人怎么也会做出这般的细活。   等想起他为了刺杀玄烨而一路登上御林军总督统时,我脸上的笑就又渐渐淡去了。刘品笙不可能如外表上这样不懂谋略,不然也无法让自己身处玄烨身边了。   一时有些冷,我不由又打了个寒颤。   每日和刘品笙更替地换着地方学箫,早日醒来总会见门缝里插着记录地点的纸条,到了时间接更衣梳洗后不带一人地去了。   多少是种消磨时间的办法,玄烨虽然来得频繁多了,但也只是喝几杯茶闲聊一阵又离开了,于是我大多时间都是消耗在了吹箫上。   进步倒是颇为显著,只可惜火候终究是差了些。   人家刘品笙同志一吹箫,衣袂翩然,气定神闲,漠然的眉目间掠过一丝的忧愁,引得鸟儿自四面飞来,如是驻足倾听。   我看得大为心动,不由也取箫和之,可惜现实同想象中的差距颇大,我吹得面红耳赤,结果反是让那些堪称“知音”的鸟儿一去不返。懊丧地停止吹奏,回头就见刘品笙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但从他嘴角的那一丝弧度里,我分分明明地看到了——嘲笑。   我干脆瞪他,直盯他的眼,瞪到那小子识相地回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死鱼脸,才心满意足大有大获全胜的感觉。   这样过了近一个月,时光总是无声息的。   刘品笙的身世一直是一个迷,从没听到他提过家人,心下难免很是好奇,但一想他想说时自然是会说的,我也就没有开口去问了。   抬了抬头,远处的灯光隐隐传入,星辉弥繁。   手上的竹箫有些凉,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愣愣出神。   这里是皇宫里较偏僻的一个园子,大抵不会有人来此,学箫的地方就被定在了这里。   刘品笙还没来,想是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我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周围很静,时间一点点地过,突然就有几阵脚步声,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很突兀。   他来了?我站起了身正要向门外走去,才迈了几步又听住了。朝这里走来的分明就是两个人,一个机灵下我赶忙向周围一番审察,匆匆一闪,藏到了假山后面。   抚了抚胸,发现自己的心竟跳得这样厉害,不觉扯出了一个白眼,苦笑着。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没用了?   不出所料的,有人走进了这个园子。听脚步声应是一男一女。   半晌没有人说话,我移了移身子正要向外望去,女人的声音就忽然传来了:“主人,你确定不会伤害到他的吗?”这个声音,柔和中带了些许娇媚,却有一种不确定的忧虑,经了风的动荡,扩开去有些飘渺。   不自觉地一用力,猛地传来一阵疼痛,回神才发现指甲由紧握的拳中掐了下去。微微分裂开的肌肤,留下深长的红痕。但我没有心思去理会,心里的思绪有些凌乱,丝丝颤动。   是她?她怎回——来这里?   “你放心,若消息不出错,那个女人已经开始有行动了。”男人似是朦了层什么,声音有些模糊,分辨不出他原本该有的声腺,“你只管等事发后照我说的去办,既应了你,我保那人无事。”   “请主人吩咐。”   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切切耳语,我听不真切,但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点点地移动身子,一面提防着不要被发现,一面又试图去看清被称为“主人”的男人是何身份。直到探出了半个脑袋,我才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女子弱柳扶风的姿态,而另一个人却正好被这个假山给挡住了视线。   微微皱眉。能差得动她的,究竟会是什么人?我在暗色中径自思索,而外面的两人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一时间倒是安静了。   过了阵风,有种浓郁的寒气刺着肌肤,本能地转身看去,所有的血液仿佛凝在了那里。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我见他手中的刀直直地向我砍来,已经动不了了,全身都紧地无法做任何的动作。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即将玩完。   沉默。没有预期的痛觉。只有猛地一阵气流滑过额前,落了几缕发线。   我猛地睁眼看去,忽然被面前近在咫尺的刀光给刺痛了眸子。这一刀没有砍下来,这说明那人已经再也砍不下来了。我看到了自他胸口刺出的长剑,上面还有粘稠的液体,班驳地流在光亮的金属上,触目惊心。   以前曾那样热中于武打片,但这样血腥的画面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成了另一种感受。胃里翻扰得难受,下意识地要惊叫,我猛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硬是没有让它发出一点声响。但那人倒下时是极重的一声,惊雷落地般地扩了开去。   “什么人!”园里一声轻呵,外面似有了躁动,只觉得有大队的人涌了进来。   那人倒下时我就看到了刘品笙,他的剑上还留有血,却是一把扯起了还僵在那的我往一边的侧门外跑去。   那些人显是做过防范准备的,不然这样大的动静怎会没惹到其他侍卫队的注意。   风在耳边呼啸,我只是被拖着没命地跑。虽然我来此是穿了一身的便服,且是普通汉家女的那种绣鞋,但一路跑来仍是磨地足裸生疼。   去势一下子停住了,我朝前方望去,不觉苦笑:“刘大人,你还是自己走吧,不然改明儿就没人替宛文烧香了。”   面前那些个和身后追兵装束一样的人想来是也敌非友,刘品笙既能不惊动他们只身进来找我,自然也能全身而退的了,但如果再加上我这个包袱,那就一切未定了。   然而刘品笙就如没有听到我的话般,只是一把将我拉到了背后。   此时两边的人已经攻了过来,眼前一片荧光,我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只是觉得身体被拉来扯去的地微微生疼。挡在面前的始终是那高大宽广的肩膀,每每有刀光射来,总是由那个肩膀堪堪挡了去。   血的味道很浓,浓得几乎刺出了些许的泪,落下的液滴不是雨水,而是血珠,落在衣襟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很冷。风很冷。刺骨的。   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地从后面冲了上来。   尸体堆积,在地面上又覆盖了一层土地。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死亡临得那么近,伴随而来的,是一种绝望。   眼帘略略地轻垂。   放弃,我好想放弃,这种气息几乎要让人发疯。   这种万般的阴寒中突然有了一丝的暖。神经仿佛突然间扯动了一下,那种暖意就从手上传来了。   视线投去,我的手被护在刘品笙的掌心,他的体温透过这样不大的一块肌肤传来,却突然间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曾放开我吧,一直,不曾放开我……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第一次有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他明明可以放开我,明明可以不用这样浸身血海,却要一直在我面前筑起了一道墙,不让我受到丝毫的伤害。   刘品笙的呼吸已经沉了,带上喘息,连我的心一起起伏地跳动。   我猛地一甩手想将他推开,却是一把被他拦腰抱起直跃而去,连过数人后冲开了一条道。身边的景致呼啸,衣衫早被汗水浸透,贴着身躯,而刘品笙紧挨的胸膛传来悠长的起伏,忽地让我觉得全身躁热。   后面,依旧是追逐不休。   猛地向侧面一闪,我被带到了一条偏僻的巷里,然后连过数弯,才被放在了地面上。   所有的紧张散去,我只觉身子一空,几乎抽了所有的力气,全身一软就无力地靠着墙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贵人,你没事吧?”刘品笙有些干燥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他的身上,瞳孔随即陡地收缩。他一身的衣衫已被染成了血色,且破碎而有些狼狈,伤口在流血,肩上的那处刀伤更是深可见骨。   我倒吸了口冷气,急着想将他拉过来包扎,一抬头才看到他一脸担心地将我上下打量。   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我只觉得心猛地一跳,只能干巴巴道:“我——没事。”   虽然衣服上染了血,但都不是我自己的。   他似是松了口气,却是被我一把给拉了过来。   “嘶——”我自身上拉下几条碎布,不顾他的诧异径自为他认认真真地包扎伤口。   这样深的刀痕,只看着我也觉得疼。动作放得很柔,很慢,而刘品笙只是微微皱眉,没出一丝声响。   激烈过后的宁静,总是这样的让心涛涌动不息。处理好后,轻轻地吐了口气,本想扯一个笑,但脸皮绷得太紧,终究只能无奈道:“刘大人,这次宛文拖累你了。”   “这条命都是贵人救的,即使还给贵人又有何妨?”   “命是自己的,怎可以这样轻视。”我开口,却是出了这样的话,“刘大人的命太重,宛文担受不起。”   他的神色一滞,刚要说什么,忽然间噤了声。   我随即凝神,依稀听到了点点的脚步声。回头看来他一眼,却见刘品笙亦用一种深邃的目色看着我。追杀的人已经到了附近,发现这里是迟早的事了。   “我……”   “我去引开他们。”我的话生生被打断,只一愣,却见刘品笙起身欲走。   伸手,我下意识地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一个留恋而不舍的动作,似牵万般幽情。   他疑惑间回头,见我凝眸看他,也面上无神地看着我。   可我早已没了丝毫调笑他的兴致,只是直视他,一字一顿道:“刘大人切记,别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低贱了。此去莫一心将那些人引开,有适当的时间还请务必以脱身为先,不然,宛文身边,怕是无可真心相待的人了……”   最后的几个字有些哽咽,我别过了身子不再看他,只觉得衣袖传来轻轻的一颤,便松开了手。   刘品笙离开了这千弯百转的长廊,不消片刻,只隐约听到器具想搏的声音,渐渐远去。   空空荡荡的夜幕,我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样深,一下下地跳动,反似生疼。   以他一身的武功,应该可以脱身的吧?我抬手看了看,没有人握着,那片肌肤已开始笼上了冰冷的感觉,传遍整个身躯。   站起身,我向自己的身上看了看,不由有些有些无奈。谁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会狼狈至此。   活动了下筋骨才使动作不再过分僵硬,我暗想那些人应该已经走远了,便蹑手蹑脚地向外移去。   正要走出长廊,余光忽瞟见地面上映下的两条人影,我不由地一机灵,忙躲到了一边。   那两人站在那一直没动,我也不敢动弹,只能在那耐着性子等。   半晌,终于有人出声了,悠长而无情的:“他果然行动了。”   那个声音太过熟悉了,可这语调又陌生地可怕,我不由地哆嗦了下,心里多少知道了另一人的身份。   果然,曹寅的声音恭敬地响起:“皇上,一切都与您的预料完全一致。”   嘴角一勾,终于又会笑了,只可惜这笑是苦的。涩意漫上了四面的空气,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六章?细草轻拂微风岸   那夜玄烨他们没有再多的话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人如在云里雾里。   撑着这个浑身酸痛的身子回了澹烟宫,又好不容易避开了小桃他们的注意回了房。   幸亏出门前我是佯装睡下了,看屋子里一切如旧便知无人进来过。终是舒了口气,急急忙忙地换了身衣服即倒头就睡,直到第二日宫女来叫房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但依旧觉得这身架子骨都散开了。   “主子,你是愈发地懒散了,跟个,恩,跟个猫似的。”小桃端了点心进来,见我趴在桌子上,不由取笑。   我甚至连眉睫都没心思去抬,手里的纸条又握得紧了些。   这是今早刚收到的,刘品笙也不知是在何时送了来,上面只写了今日相见的地点和时间,别的再也没提分毫。微微扬了下眸子,我问:“小桃,今日御林军或者侍卫营那边可有什么不似寻常的动向?”   “不似寻常的动向?”小桃想了想,才一脸不解地摇头,“没有啊,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主子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我又趴在桌子上保持了原先的睡态,眼虽是闭着但心下涌着思绪。   御林军那边既然没什么动静,那就是说刘品笙确是安全地回去了。只是,他那一身的伤不知如何处理了……但转念一想,他这样显已不是第一次了,就如上次以刺客的身份入我澹烟宫的时候不就是没有引起什么躁动么。   这个人,似从不曾为自己的身体设想过。   这次相约是在一座亭旁,周围笼着一片水池。   我偷眼见四下没人便抬步进去了。   风一过,有了些沉醉的感觉,余光微微掠过,便是看到了那个倚着树,于草茵上闭目养神的人。   下意识并不想惊动他,我轻足款款,至了近旁才理了理地面盈盈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凝眸看去,那张脸微微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已然无从探究出些其他的什么了,我的眉尖不由地颦起,自是不信他的伤已当真无碍了。   刘品笙的眉触了下,仿佛惊起几片草动,睁眼时本有些许迷朦的神色在对上我的视线后一下子明晰了过来。   “宜贵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倒也未失原本清冷的气息。   我伸手巧然地取下了落在他头上的残损落叶,放在掌心无聊地把玩,假似不经心道:“刘大人,昨儿个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碍,劳烦贵人挂心了。”   我抬头看他,眼微微地眯作细缝,声色莫名地冷冽了起来:“似乎刘大人从不曾有过所谓的‘大碍’吧?”   这个人,即使受再重的伤,怕也不会向别人吐露分毫。也不知他究竟是心慈还是无情,一面不希望让他人多加担心他的事,一方面又从不曾想过,他越是不屑于露出真实的感受,却越是让人心疼。   心疼?这个词闪过脑海时仿佛全身震了下,凝视于他,嘴角不由地微有涩意。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那样一番同生共死的经历,这个人,现在究竟是在我心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刘品笙却是在这视线下避了开去,随手将置在一旁的玉箫取过,回望时将我上下打量了番,问:“贵人,你的箫呢?”   “没带。”我撇了下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经过昨晚那番折腾,任谁都该好好地解乏了吧。”   出门时我就没准备带箫,本是想来此确认下他无事也就准备回去了,那番毕生仅有的经历,虽对于他许已不是第一次了,但也不该再让他继续劳累了。   学箫,今日也就免了吧。   刘品笙的眼底本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有一缕神色一闪而过:“那么,贵人你是要回去了吗?”   心莫名顿了下,本来的确是打算回去了,但那缕从不曾在那张脸上出现的神色却莫名地让心一软。嘴边的话不曾说出口,胸口的振动一起一伏地牵动了思绪,百转回肠,终成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刘大人,不如你将箫借宛文一用,徒弟我也在此展现下这段时日来学习的成果,如何?”   刘品笙稍一迟疑,脸上的神色舒展,也就将箫递了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地端详他的贴身之物。   通透的翠玉迷着一层娇柔的光,碧色入了眼,稍稍抬眸,便见角落雕刻有一个小篆的“柳”字。   嘴角的弧度郁发浓郁地散开,我冲刘品笙巧笑嫣然:“刘大人还请闭眼,这样听起来韵味可以浓一些。”   看着那双眼合上,我的神色悄悄地淡下了。   这个宫里,他本没有可以完全安心休憩的地方吧。   呜咽的箫声点点扩开,四面的繁杂静了,沉了,又无端地有些凄然。   刘品笙的眉睫触了下,但没有将眼睁开。   指尖舞动在玉箫上,翻飞作蝶舞。我本是想到出师后再显露下身手的,而现在,却只是想让他舒心罢了。   谁家玉箫暗飞声,情入愁肠乡水沦。未思明月何度日,又想今朝谁断魂。   他的眉睫覆在眼上,点点泛着露气,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丝毫防备的。   不知他为何会对我这般放心,这是不是也同我对他的安心是相似的感受?   一曲接一曲,低泣般的乐律朦了四面的天际,红霞之上清音出,宫里的一切又恍然如梦。   一阵风过,回眸时我依稀可以感觉到刘品笙低沉平缓的呼吸,他小憩时的神情,有着一丝往日所没有的温存,而嘴角的浅笑却似含无尽的叹息。   将箫轻轻的搁在了他的身边,我独自轻轻地举步离去,没有惊扰他分毫。   他累了。也许,只有此时才可好好地休息下吧。   回澹烟宫后正好撞见了婴云,她见我神色呆呆的,不由取笑道:“我的好主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俏人儿,怎么每天把自己弄得跟个游魂似的?”   我抬眸白了她一眼,谁知这没大没小的丫头竟然笑得更欢了。   我反倒气也不是不气又不是,微有些懊悔自己把他们这些个伺候的给宠坏了,在他们眼里的“主子”竟沦落到这般没有威信,只得小小地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快给我沏壶茶去,今儿个这嘴可是干得厉害。”   婴云应了声这才敛了笑退下,不一会又把茶送到了我的房里,然后继续忙她自己的事去了。   微风轻拂,发线随其凌乱地飘洒。我见四下没人,也就毫不客气地拿了茶壶直接猛灌。   以前总是羡慕那些人手执长箫风姿翩然的样子,今日怎么说也算过了把瘾,却无奈真相往往不如想象中来得美好,比如现下的嗓子里就觉有把火,干燥地难受。   茶润过喉时凉意淌过,温温的,舒缓了神经。   终于是有了一阵惬意的感觉,我正准备停止这种不雅的喝法,眼前一亮,就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本不是很在意的,这澹烟宫里都是自己人嘛,被看了就被看了,大不了又是被取笑一番就是了。可这渐渐熟悉了光亮的面前,站着的分明是个不过分熟悉却又毫不陌生的轮廓。黄色的长袍刺入眼里,心下一阵噤动,我只觉一呛,陡然站起间已是“噗”地一声把来人给喷了个透湿。   以前听闻过牛奶浴,倒不知这茶浴的效果又是如何。   我眯了眯眼细瞅眼前之人,那张平日里总让人看脸色的面庞此时悬满了水珠,不时有液体成股流下,衬着那有些低沉的神情,有些狼狈的,又显出了些许的滑稽。   嘴角勾了勾,然后又勾了勾,我终于是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开口大笑了起来。   堂堂九五之尊,竟是被我给喷了个正着,想必即使是雨天,他亦不曾试过这种狼狈情景吧。   放肆地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可以笑得这样夸张。直到胸腔的起伏平息了下来,我才发现玄烨依旧用那副神色直直地看着我,便是不由地咳了声正经了神态,正色道:“莫不是笑也不让人笑了吗?明是皇上进来时没叫人通传,不然宛文又怎会这般失礼。”   “你也会知道失礼?”玄烨轻哼了声,径自坐到了我的旁边,凝视着我久久无语。   我也只能假装不觉他的视线,移开了眼望向别处。   风过,忽地一番话滑过耳,轻轻柔柔的,道:“宛文,你有多久没像刚才那样笑了?”   心顿了顿,我不由地转身看去。   玄烨仍以方才的那个动作坐在那,柔和的脸色,眼底掠过几缕媚惑,但有些更深的情绪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的。   刚才无意间流露的那几声笑,分明是以前身在现代时的我所才拥有,来到这有多久,我便有多久不曾那样笑过了吧。   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只能急急地取了块毛巾,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还是擦擦吧。”也不看他脸色,我只轻轻地替他拭去脸上的茶液。动作很轻,很柔,也很平静,只有那心在胸腔里不住地跳动。   玄烨的脸上似传来一种热度,见他微窘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   敢情我也有这能耐让玄烨这小子尝试到了不自在?   笑意未在嘴边成型,我只觉手股间一疼,就已被他抓在了手里。   他的脸一点点地靠近,我下意识地就向后退了退,原本想逃,无奈这佛爷不动如山,根本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他进一步的动作。   心跳渐渐加快了,那张眉目清晰的脸缓缓迫近,有一种热度就自体内涌上,几乎可感觉到紧贴身体的里衣已湿地粘在了身上。   我猛地闭上了眼,脑海里刚闪过一个念头,我整个人却已经惊在了那再也无法动弹。   我竟然会有些期待,期待他给我一个吻?   这是根本不该存在的想法,可是,脑子中一次次地闪过关于他的点滴。   初见时微颦眉略显无奈的玄烨;掐着我的下巴说“如果朕现在就要你”的玄烨;因我未穿他亲选的衣服而充满怒气的玄烨;在新房里却一脸疲倦地轻拥着我安然入睡的玄烨;因我无心被误解的野心而无奈离开的玄烨;戏毕人散而独自一人浅醉入眠的玄烨;还有那个细心护理,为我擦拭伤口的玄烨……   一切恍然如梦,原来,这段时间里我和他竟已有了那么多的回忆吗?   面前的人没有触上我的唇,睁眼时我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曾也对别人这般温柔过吗?”   明明是这样的神态,明明是调笑般的语调,我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冷意。   我摇了摇头。   “哦。”这样的一声叹息扩了开去,玄烨的神色渐渐柔和,伸手时,也不知自我的发间取下了什么。定睛看去,竟是一片落叶,应是方才自那带地方回来的,还未来得及梳洗,却是一直没有发觉。   “你出去过吗?”他看似不经心地将叶片把玩在手心,余光却分明是落在了我的脸上。   心里微微一沉,他这是在考量我?   我的话语如以往的平静,但双唇的一张一合都显得有些干涩:“刚去了西面的园子里玩,那有个亭子的,周围还围着个池塘,不知皇上可知此地?”   见我神色泰然,玄烨的眸子似细微地亮了下,而语调未有改动:“自是知道,朕亦是刚从那过来。宛文你若是再多待一会,兴许我们就会在那碰上了也未必。”   “是吗?”我干巴巴地扯起了笑脸,“那倒是宛文不好,让皇上多跑这一趟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却暗暗庆幸自己回的及时,不然,以刚才我和刘品笙的情形,那算不算是被“捉奸”了?任玄烨是一代明君,也不会容许他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私下见面。   我暗暗留意他现在的神色,看来并没有撞见刘品笙,想着终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只为什么,潜意识里我总不希望他们碰面。   “十余日后是允玉格格的三岁生日,到时候平妃的宫里会办酒宴,你莫缺席了。”玄烨忽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看了眼天色,就知是要走了,于是起身送了他。   到了门口做了个万福,正欲目送他离开,却见他忽地回过了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道:“宛文,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玄烨丢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我呆立在原地,不明所以。   不要让他失望?什么,意思?   ☆、第十七章?初起暗涛似灾临   时日依旧无聊地过,每日不是四处闲晃也就是呆在宫里吹箫看书,偶尔也练字作画。   有一次我在院里引吭高歌,谁知竟是把路过的黎晨和柳敏给引招了过来。我只得满脸通红地让柳敏这丫头给取笑了番,而黎晨只是在一旁笑看一切,也没个什么明显的态度。   那次遇上我才知两人过得都不错,只是她们都住在东院,那里妃嫔聚集得多,每日倒是好不热闹。似乎那些女人闲置下来后总是难免在暗地里动些什么手脚,柳敏眉飞色舞地向我形容时倒似当真见了那床褥中匍匐蠕动的长蛇的情景,我多少有些心悸。   “那端妃也没讨什么好处,我过了一晚便叫人把蛇烹了羹让章流给她送了去。”柳敏凤眉微扬,笑得好不自在,“那里面我还让多加了几只老鼠当作料,那臭女人据说可是一连三天都出不下饭来着。”   看着她的样子我不由也笑出了声,但一笑完后心下更多的是一阵凄然。这宫廷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难不成里面的女人都心理扭曲了吗?从一开始接茶时的假意失手,到后面危及安全的个个举动,我无奈地抬眸,轻道:“你们都受苦了。”   “受苦?”柳敏摇头,“现在那些女人已经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只是偶尔还是要看几个身份较高的脸色。我和黎晨的背景总归不错,她们也不敢把我们给怎么的。倒是玉琦,宛文你不知吧,玉琦疯了,被送去了寒离宫。”   “疯了?”我的瞳孔陡地收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打中了脑袋。   玉琦,那个选秀时常常是一脸乖巧的孩子,她是此次入宫年龄最小的一个,永远是这样天真地笑着,甜甜地跟在身后有如小鸟依人,张嘴叫的是那声清晰无比的“姐姐”。这样的一个尚只能称得上是个孩子的女孩,竟然会,疯了?   努力地平复下情绪,我使语调尽可能地不显怪异:“柳敏你莫开玩笑,玉琦不久前不还是好好的么,一个月前的那次看戏她也没显出哪有不对劲,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疯了呢?”   柳敏的神色闪过一丝异样,显是想隐瞒什么情绪,但以她的个性,一眼看去眸中的怨毒一目了然:“她们说玉琦是自楼上不小心失足跌下的,因而摔坏了脑袋。哼,可我明明在宫女为她换衣服时看到了那一身的淤伤。只是一摔,能有那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吗?那些女人还多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雅薇已去寒离宫给太监宫女们塞过银子了,该是不会亏待她的。”   “柳敏,你也不用这般气愤。”黎晨本只是坐在一边喝茶,此时终是淡淡地开了口,“玉琦也只是疯了,至少不像有些人那样尸骨难寒。这宫里别的不多,只那失踪的人数还少得了吗?可听别人说够,自宫里那些井里打上水可万是喝不得的,谁知那下面埋过些什么。”   刚喝进嘴里的茶猛地被我一口喷了出来,隐隐倒似真的觉有些腐烂的气味了。   “给我们这些贵人妃子用的茶都是干净的。”柳敏好笑地看我,拍了拍背替我顺了气,回眸依旧望下黎晨,道,“玉琦她向来安分守己,这忽然的一下子疯了,不觉奇怪吗?”   “她当然没做错什么。她的阿玛也一直本分地做着自己的职务,而皇上也未召过她,这点无需担心有人的妒忌,那么,剩下的也只有……”   “除非玉琦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顺过了气,我直身凝神看她。   黎晨的眼,还有此时她瞳孔中映衬出的我的眸子,都是一片清明。这宫里,总该有着那么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是不该……”柳敏的神经依然大条地可以,张口正要无所顾忌地问出,已被黎晨淡淡地打断了:“宛文你这儿很不错,一个人清清净净的,怪不得她们总说皇上宠你。”   “呵呵。”我干笑了几声,有种怪怪的感觉。   “她们”说?“她们”,又会是谁?   玉琦的事一如当头棒喝,沉溺懒散久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大意兴许会出大事。   之后随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玉琦的事也没有人再提了,等时候不早她们就结伴回了东院各自的宫里,我这里又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但这一番相会给了我两次震惊的感觉:一次是玉琦的坠楼带来的恐慌;还有一次就是我竟感到黎晨看待后宫的视角和我是这样的相似,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她无奈下入宫却甘心流离在暗涛澎湃中以自己的头脑游刃有余,而我则是在入宫后处处避开那些汹涌,一味抵制沉沦。   一个自甘堕落,一个仍在挣扎。   黎晨的那抹笑浮现在脑海,也许,她已知道我无论怎么逃避依旧会被吞噬的吧,就在我锋芒更加耀目的时候。   连续几天过得格外浑浑噩噩,这是我第一次那样期盼玄烨的出现,可一夜夜的孤独到天明,直到允玉各个庆生宴的前一日晚上,他才一袭皇袍悠悠然地登场。   “最近皇上可知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等众人退下,房内只留下我和他时,才微微吐出话语。   “明儿个允玉的生日?朕记得的。”玄烨的眉间有一丝疲乏,清减了不少,泛白的脸更生让人心疼的感觉,偏偏回答的却是这样漫不经心。   “看来皇上并不知道。”我咬了咬唇,微痛,道,“前阵子新封的玉贵人无故坠楼,现因思维不清,而被送入了寒离宫。”   “哦,是吗?”这样平淡的话语,有一种,冷漠到让人心寒。   我感到周身不自主地颤了下,问:“难道皇上一点都没有感觉吗?她是你新封的贵人,当初,是你亲手将她送进了这个催命的金银窝!”   玄烨皱眉,回眸看我:“这是什么话?又不是朕将她推下楼的。宫里的妃子那么多,你莫不是想让朕个个都守着?”   “皇上,你当真信这只是一次‘意外’吗?”看着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光,我冷笑,“后宫妃子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很多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吧。玉琦这种事发生的还少吗?如果不是皇上一次次的放纵,又怎可能让那些人有恃无恐?‘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皇上仍是毫无感触吗?”   “宛文,你到底是怎么了?”玄烨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只觉一阵凉意透过肌肤传来,我猛地一甩手就挣了出来。毕竟玉琦是和我一起进的这个笼子,竟然会就这样遇害了,别人看来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偏是无法释怀。   怎可以——将人看地这般低贱?那些人,怎下得了手?   玄烨被甩开后愣了下,双手紧紧握起,仿佛捉到了什么,话语里带上了一丝柔柔的关怀:“很烫,你发烧了?”   这样的声音如耳边之风,我扬眸,只是清清惨惨地笑开:“寒离宫,若真可离寒,皇上不如让宛文也随玉琦去了吧。至少,头脑还可留个清醒。”   也是真的烧得有些昏沉,我竟忽地这样消沉,根本就不似原本的我,又或者,这个才是内心的那个真正的我?消极避世。   不觉间,我又有些些自嘲:“反正这宫里的女子这般多,少个宛文又有何妨?”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如又退化到了小时候那个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也许我现在仍是无法忘却那种深切体会过的清冷,但至少,在别人面前本还维持着一种的傲慢。而现下,玉琦的事如击穿的一快石,将伪装砸出了一丝的裂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玄烨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然面上如以往的波澜不惊,但眼底似纠结着无数的巨浪。   他一把将我抱起,重重地甩在了床上。   我的腰啊……愤愤的,一抬眼我便瞪了过去,可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又一下子没了气,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恼怒。而又,无可奈何?   “宛文,你是真的不知朕对你的心吗?”玄烨叹了口气,伸手抚顺了我额前凌乱的发线,“那么久不动你,你想让你有一天心甘情愿地跟了我,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们想要的是权势,而你却又不要这些。当我感到你似乎有野心时,你可知我为什么显得那样决绝?别人有野心我仍可以当作不知地继续宠幸她们,而你不行。只因她们一旦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后我可以毫无迟疑地将他们除去,可你——一旦越陷越深,我怕是根本下不了手。”   他渐渐把自己的称呼由“朕”变成了“我”,其中的用心怎可能觉察不到?我抬眸,心不禁地一阵急促,这样温柔的神情,是第一次见到的吧,没有面具,而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深长的眉睫,和顺的脸线,因深邃而永远有一种倦意的眸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清冷的眼,明明和面前的截然不同,却有着一种相似的感觉。   偏了偏头,我躲开了他的视线,但颊下一紧,一只手将我迫回了原处。   唇上灼起了一股火,干燥的肤质微微被润了些,咫尺的是玄烨带着浓重笑意的眼,妖艳地有些昏眩。微微勾起嘴角,我做了个和他一样诡异的笑,玄烨在我笑中愣了下,然后吃痛地移开了唇。   我浅笑着我用舌尖一舔,味觉有了些淡淡的腥味。   玄烨的唇角被我咬破了,有朱红的液体溢开,这样的红在他自身的魅惑中宛似堕世之仙。他没有怒,只是轻地拭了拭,一脸调笑:“你这样做也去不成冷宫,朕会让你这辈子都入不了冷宫。”   众人眼中最不愿接近的冷宫在我们的对话中竟似成了香饽饽,我顿觉好笑。   但回想历史,玄烨也确是做到了,直到他死,”宜妃”都不曾离开过这个深宫的红墙。   我轻笑地看着他,道:“那宛文是不是该谢过皇上?”   他挑眉,不置可否。   这个动作并不适合他做,不觉间,我嘴角的笑意稍稍真实了些。   眼看着玄烨出了房,本以为他已走了,不想未过一会儿却又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看衣着判定那人是太医院的,我只得躺下,任那老家伙玩木偶般地摆弄。   玄烨站在旁边,另一侧则依次站着小桃,婴云还有水墨,她们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主子你病了竟然都不告诉我们,分明是不把我们给放在心上。”   这样的注视让我忙是移开了视线。   看看自己多冤呐,早上只觉头有点昏,只当是休息下就会没事了,谁知会这样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帮这宫里节约药材的一番好心此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闷闷的,我问:“孟大人,看完了没?”   要不是那么多人在身边,我早将这毛手毛脚的臭老头给踢开去了。   孟太医摸了下花白的胡子便站了起来,对上玄烨的视线,反是看向我问:“昨儿个那场雨,宜贵人可是赶上了?”   “是啊,主子昨日午后便出去了,也没带伞。雨来得没头没脑的,回来时都已湿透了。”小桃没大呢感我开口就已经回了话,根本阻止不及。   昨日下午我应的是刘品笙的约,谁知偏偏来了这样的一场雨,他又被玄烨给扣下不知做什么事久久没来,我只得风里来雨里去的,彻底做了回落汤鸡。   “那就对了。”孟太医微微点了点头,“贵人外潮内燥,这就是病源。只要服几帖药就行,无甚大碍。”   他离开时水墨匆匆跟着一同去取药了,其他人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里就只留玄烨和我二人,氛围较之方才有了些怪异的感觉。   “昨日下午,去哪了?”玄烨的声音冷冷的,与先前的截然不同。   “只是出去逛逛。”   沉默。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不安浮上知觉,我再一次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   “你的心……过了明日,将会只属于朕一人。”这样的话荡开,没有平仄起伏,沉地如一道咒语。   明日起只属于他?心猛然颤动了下。   这话,会是什么意思?难道玄烨已知了我和刘品笙相识的事?   如果知道,他又已知了多少——关于刘品笙的身份?   心下惊地跃动不止,但我面上却平静地如什么也不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恕宛文愚钝,不解其意。”   玄烨凝眸看我,仿佛想从中窥得一丝的破绽。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暗想这面具从不是谁的专利,只许他戴的么?平静地和他对视,没有心虚,一副坦然的样子。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缓和,轻道:“没什么意思,总之一切过了明日后便可明晰了。你只管好好休息,允玉的生日还是要去的,不然怕是会拂了平妃的面子。”   看着门被合上,我无力地倚在了床上。   明日后一切就会明晰?这会是,怎一回事……   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明日即将有什么要发生似的,心绪不宁。   ☆、第十八章?心裂魂归宴鸿门   屋内的光低低暗暗,交错之间身着皇袍的男子手中剑光盈然,那张脸撕碎了一味的面具,狠决的眸光一闪,直起的身影顿时动起,只见那柄剑直直地向我刺来。   玄烨,要杀我?这个一贯容忍着我不敬的男人,此时,却是想杀我?   我的瞳孔陡然收缩,周身的神经瞬间痛到麻木的感觉,忽的有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我看着剑直穿过他的胸膛,看着那清冷的脸一片惨白面无血色,看着他失了焦点的眼透过一丝释然的笑意,看着那身躯缓缓滑落。   怎可,这样……   “刘品笙——!”一声呼喊,我只觉全身汗透淋漓,依稀回神才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没有低暗的灯光,没有皇袍衬托下目色犀利的玄烨,只有自窗缝间微白的天色,还有轻细低然的鸟鸣。   我感到全身一下子松软了下去。   原来只是个梦,却是一个让人冷入骨髓的梦。   轻吐了口气,我目色茫然间却是和桌边坐着的人对了个正着。   清冷的眼,吸着四面的光,无甚柔情的神态,此时却凝眸注视着我,而里面涌动的情绪却因太过复杂而无从揣摩。揉了揉太阳穴,我无任何支撑地向后一倒,重重地摔回了床上,喃喃道:“还在做梦啊。”   “贵人做梦常梦到在下么?”声音清晰明白,低沉而明晰异常。   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也不经意于他说了什么,“嗖”地又直起了身,盯着他猛看:“刘品笙?你一大早私闯本小姐闺房来做什么?”   良久没有回答,我只见那双眼陡地颤了下,他的脸色便又可疑地开始泛红。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一看,不禁哑然,几个大幅度的动作让我的睡袍舒散,腰带轻疏,柔锦自肩上滑下,一片玉肌显露无疑。   以前去游泳馆时总是一身泳衣,现下这般本是没甚可在意的,但看着眼前的人无端我又突有了玩弄之意,嘴角一扬,多少带些勾引地笑起:“刘大人,可是还要这样继续看着么?”   那张脸当即红得极不自然,刘品笙陡地转过身去,动作已是僵硬地透着怪异。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紧不慢地将帘帐放下后缓好衣服,才盈盈坐到他的身边,斟了杯茶慢慢品着:“刘大人,今日来此究竟有何事?”   “我是来同贵人辞行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淡地听不出情绪,望着一侧的墙如是道,“贵人的箫技已无需再加指导了,这玉箫就请贵人留下吧,日后只要拿此物来找我帮忙,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手中的杯颤了下,抬眸看他:“刘大人是在怕什么?莫不是……”   我的话断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刘品笙却一直没回头看我,只是背对而坐。他的声间有些凄然:“在下的事贵人何必故作不知?当日皇上曾经旁敲侧击过我与贵人的关系,应该已是有所怀疑。再下去对谁都不好。”   “是对你不好,而不是对我。”话自口出,冷地连我自己都不由吓了一跳,“玄烨怎样待我,宛文从不放心上,但他对于大人的态度倒怕是会影响到您的大事吧。”   “不是这样。”   “不是?那是怎样?”我有些惨淡地笑开。   这时才觉察,一直以来竟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于这个男人,几时起居然已经依恋到了这个地步。   我道:“刘大人自有大事去办,宛文一介女流,怎可碍了大人的道。”   “不是……”刘品笙的话中多少带了颤音,终于肯转身看着我的眼,“我的命此生已给了贵人。只要贵人愿意,随时可以拿去。”   那双眼中第一次让我看到了那么多的情绪——无奈,不甘,悲痛,迟疑,还有一丝的,依恋。   原来,他也是舍不下我的。   我的笑柔了些、缓了些,依旧望着他,轻问:“刘品笙,你到底为何要杀玄烨?他是一代明君,他可以让天下太平。百姓重的不是谁家执权天下,他们重的不过是平淡度日,这些你可知?”   “一代明君?一代明君又怎会为区区几个字而抄人全家吗?”刘品笙的神色间几分嘲讽,看着我冷笑道,“庐州太守柳恒,也就是我爹。他勤政爱民又深得百姓爱戴,结果又怎样?为朝廷尽心尽力,我家冬日里甚至食不裹腹,只因我爹的书中摘有一首诗词,竟是被有心小人上报。就是那位你口口声声所谓的明君一声令下,满门抄斩。如果不是我恰好在外游历,怕也是在劫难逃。”   文字狱?   我的心心在这刻一下子揪了起来。   以前只知道康熙末年才是文字狱最为兴盛的时候,却不知此时竟已有出现。看向眼前这个或许该叫“柳品笙”的男子,想着他隐姓埋名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后才到了如今的地位,我有些不忍地移开了视线:“不知柳太守当时摘录的是何诗句。”   “朱楹已成劫后灰,此际楼塌犹有思。清霄月照含元殿,更胜金谷坠楼人。”   我眉不由锁起。   朱楹”已成劫后灰,“朱”即“朱明”,此句显指明亡。而含元殿乃明皇后凤撵出入之宫,恰被“清”霄月照,显指朝代巨变,不若当年绿珠自金谷楼上跃下以全名节。整整一诗若这样解来,无疑是犹思前明,直犯清朝忌讳。   全身冰凉,我反是静了下来,凄然间仿佛是作最后的挣扎:“那么,刘大人只管留宛文独自一人吧。这宫中黑暗,自此我便一力承担。即使哪日惨遭毒手,也不会再来求大人分毫。”   之前从未做过这种神态,硬扯着脸皮做出,我又把心一狠在自己的腿上猛拧了下,这才让眼角梨花带雨,更加深了效果。   我是在赌,赌他的心里其实有我。   我要睹他的命。   玄烨既然可以成为在位最长的清朝皇帝,他自然不可能会死在柳品笙的手上。那么,行刺唯一的结果只能是——失败。   可若是失败了,他还能活吗?我的手一颤,终于握不稳杯,坠地摔成了碎片。   我转身不再看他,却是留意着投在地上的影。   柳品笙的手缓缓伸向我,又颤动着缩了回去,若这样算作是一个轮回,在无数的轮回后他终于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我。   不像上次在血雨腥风中的紧拥,此时的他小心翼翼而更显紧张,这种怀抱陡然间又让我有了痛心的感觉。   他声音拂过耳畔,有些沧桑的温度。   他说:“宛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即使是这条命,可是,你不要这样……”   他叫我“宛文”,不再是“贵人”。   我的心里涌过了一股莫名的情绪,眼角间原本假意的满是涩意的液体一下子倾泻了出来,听到自己干燥的声腺发出的声音:“品笙,如果我要你放弃报仇,你可以做到么?”   背脊贴着的那个胸膛僵硬了一下,可仅这一下,我便已知了他的选择。   背脊生凉,我一狠心轻轻地将他推开,走到了墙边。   墙上的一副画卷,行云流水般写着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丛花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冷冷清清的语调,我道:“柳大人,请回吧。”   既然已经知道,那么如今只有柳品笙,而再没有那个刘姓误入澹烟宫的黑衣刺客。   再没有动静,他久久凝望我,而我却终没回头看他,直到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仿佛最后一丝力量被抽走,我才顺着墙无力地滑下。   明知他是去送死,而我,挽留不了他。   真的是,半缘修道,半缘君……   直到小桃推门进来,我才发现自己竟以这样蜷缩在墙边的姿势睡着了。身上很烫,说是吹了冷风也好,说是伤心过度也好,总之我似是烧得更厉害了。忽地想起自己没来这个朝代前,也常以这样的姿势入睡,嘴角一扬,竟然是笑了出来。   小桃在一边帮我加着衣服,见我笑不由责道:“主子你还笑!昨儿个皇上才吩咐要好好照料,今日却又加重了,这可怎么是好?今晚可还有允玉格格的庆生宴呢。”   “不碍事的,我到时能出席就是了。”嘴上这样答着,心里却突然出了个很古怪的念头,如果我去求玄烨,他会放过柳品笙吗?摇了摇头,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了,我想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若是由我求情,怕是会火上浇油罢了。   “主子,昨晚皇上又回来过吗?这桌上怎有两个杯子。咦,还有一根箫。”小桃替我加好衣服后四下打点,看了眼桌上的情形不由奇道。   我走过去取起箫,看了眼便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箫是我自宫外带进来的,至于这两只杯子,若我说是昨夜梦回‘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你信不?”   小桃摇了摇头,一副“你又说胡话”的表情就退了出去。   看着门轻合上,我的心里又渐渐出了些寂寞的情绪,靠着床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到了午膳时间,用过后又这样昏睡了一个下午。   小桃几次想叫御医都被我拦了下来,总觉得这点小风寒耐不了我何,万一惊动了玄烨那才叫有苦难言。   夜间风有点凉,婴云给我多加了件披风,这才悠悠地出了门。   今晚的宫廷很热闹,不时可见太监宫女们一脸喜气地来来回回。这阿哥格格果然不比其他平常百姓家的娃,光是庆生会都整得跟结婚典礼似的。不过毕竟不是什么正式宴会,周围显得有几分喧闹,在我眼里倒觉得有点儿像是派对。   到皇后那报了个道,做完了所有该有的礼数,之后就是在四面随处晃荡了。   空中的烟火让那些女人们个个雀跃不已,远远可见允玉格格一脸喜气红光满面的样子。   我不否认这些烟火在二十一世纪虽是随处可见的,但在这宫里总归是稀罕物,可因头一下一下地钻疼,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便打发了随来的婴云她们,独自一人坐在了回廊的角落。   远远眺去,正看见端妃在数落一个摔碎了杯子的小太监。她长着一双大眼,嘴角微扬,双颊含粉,娇艳的如一朵玫瑰。只可惜此时训斥的神情大大折了美感,想是再美丽的女人在这种时候也会丑陋不堪的吧。记得她是和仁妃一同入宫的,而此时只生有一女,显然玄烨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微微扬头,却见黎晨和柳敏款款走了过去。远远的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那太监如获大赦地跑开了。端妃在一边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却也是是黑着一张脸杵在一旁什么也没多说,显然颇为顾忌黎晨二人,这样一看柳敏之前说的那些倒也不是自吹。   看那边几个人散了,我抬头看了看天际的孤月,隐隐感觉风将四面的嘈杂似是隔去了些。   不知为什么,我此时总觉得周围有些不大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一时又是说不出来。   视线粗粗地掠过,我才发觉玄烨不在,他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也不在,而四面不时可见严立的御林军如朔木般站在周围,并一直本分地守着,未打扰到里面的和谐,只不过莫名有些严阵以待的感觉。   虽说皇室聚会本就会派人保护,但这数量又似乎太多了些。   我的心里稍稍有些不安,头似一下子疼开了,待那阵痛觉过去,我才忽地想起,身为总督统的刘品笙竟然没在负责守卫。   我匆匆找到了个稍熟悉的身影,忙走了过去,招呼道“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源见是我,虽不知是何事,却也一脸疑惑地按礼见过了。   我无暇理睬他的态度,问:“皇上去哪了,你可知道?”   “皇上有事去办,具体的卑职也不清楚。”   我皱眉,道:“今晚怎由李大人当职,还排了这么多人手?”   李源恭敬地答道:“人手是皇上命卑职带来的。其实本不该由卑职当差,只是刘督统被皇上召去了,也不知是何事。”   ——“过了明日,朕要你的心里只有朕一人。”   玄烨的话如一柄剑滑过了心,我感到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摔倒在地恰是被李源一把扶住。   “宜贵人,您没事吧?”李源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   我却没有心思理会,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厉声问:“刘品笙被叫去是何时的事?他此去可是有带其他人手?”   眼见李源愣在那,我不由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说!”   “刘督统才被带走不有多久,皇上下了令只让他一人前去,自然没有多余的人跟随。”李源眼中掠过锐色,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贵人,到底是怎么了?”   “你带我去!带我去皇上那!不然你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兄弟去死!”我此时几乎用不上力,只能这样一字一顿地出口。   话未完,耳边已只留呼啸的风,指甲因紧握而已深深陷入了肌肤,生疼。   我只知自己必须过去,可是,即使我去了又真的会有用吗?   我的嘴角间不由掠过一抹凄然的笑……玄烨,你很好!   ☆、第十九章 初识血声心寂死   李源将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院落。风过,树影稀疏。刺了眼。凉了心。   我直冲而入,我只觉头痛欲裂,除了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早已看不清周围的其他一些什么了。   隐约有灯火散散地入了眸子,我足下的步子显得零碎,眼里落入屋里直掠起的剑光,顿时感觉到周身一凉,全身的血液在一霎那停滞,茫茫然只留下一声的凄然——“不要!”   看着他锐利的神色陡然一颤,看着他面前的人险险只划破了衣袖,看着他背后平空添出的金属光色,从他的背脊深长地划下,猩红瞬间漫了开去,迷朦了视线。   我脚下的步子乱地不成章法,跌跌撞撞地到了门槛,我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抖,禁不住地颤抖。   他伤了,他在流血,为什么他总是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又为什么,我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朕早说过,你不该背叛朕。”玄烨的声音微带颤动,似是在竭力掩盖着什么情绪。   但我没看他,我的眼中此时只有柳品笙,他的血似是滴在我的心上,溅开一片晕红。   浅浅地,我冲他扬起了一抹笑,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的笑。   我缓缓地走过去,每一步都似铅链拖足,沉重异常。   到了勉强用剑支撑着身子的柳品笙面前,我的声音低若虫鸣:“对不起。”   或许都是注定,我不想让他伤害玄烨,就必须对不起他;而即使玄烨在我面前,我也无法不担心他,又注定要“背叛”那个帝王……   一切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不论如何我都是个罪人。   柳品笙没有说话,只是冲我微地勾了勾嘴角。清冷的神色因这样的笑带上了丝丝的温和,很舒缓,很平和。   这是我第一次见柳品笙这样的笑。   第一次,又是否会是,最后一次……   旁边的剑光多少有些刺眼,我抬头,平静地看向用剑抵在柳品笙脖边的曹寅,冷道:“把剑拿开。”   故意无视他苍白的脸色,我的语气冰冷而清晰。   那把剑一颤,光色随之一同移了开去。   “李源,你出去。”玄烨低沉的声音荡开,余光中,我看到门口的那条影子退了出去。   门关上,四面一片沉寂。   我回头,这时才留意玄烨。   皇袍的衬托下,他深不见底的眼恰若地府修罗,声音荡开字字清晰无比:“背叛者死。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回朕的身边,或是——继续待在那里,陪他去死!”   心里很疼,我感到呼吸也有些困难,但身子因酥麻而分毫无法动弹。   我感到柳品笙抓着我的手闻言霍然一松,我刹那仿佛下了决心,坚定地一把将他隐约收回的手抓住。   屋里的光低低暗暗,交错的线条间,那个身着皇袍的男子手中忽然剑光闪起。   那张脸撕破了平日平静的面具,眼中狠绝的光一闪,更多的却是悲楚和怨痛。   太过熟悉的画面,回想昨夜的梦,我手心的已是汗液涔涔。   一把死命地按住有了异动的柳品笙,我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以命换命!”   他因剑伤而面色略有苍白,在我的压制下,终是没有起身。   我听到耳边一阵轻鸣,有道剑气滑过,生生切断了几缕发线,周围霍然一静。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身轻衣挡在我的面前。他的手紧握剑尖,血自掌心流出,触目惊心。   曹寅背对着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声音低淡地听不出一丝情绪地扩了开去:“皇上,这是宜贵人!”   剑柄一颤,玄烨仿佛刹那间回神,刺耳的声音,只见寒光四闪的剑已轰然坠地。   风过,却吹不散四周凝肃的血色。   有一股力将我拉了过去,原本和柳品笙相握的手生生被分开,另一只手却如上了把锁,握得那么紧,疼地眼角溢了几滴泪。   我抬眼瞪去,但和玄烨的视线一触,心下颤起竟是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原来他也会有这种神色,这种,受伤的神色。   我的霍然唇被覆上,却是无情而毫无温度。   这样冰冷而干燥的吻,连血液也一点点冻结了起来,我看到柳品笙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他拔剑而起,满是怒气地直袭而来。曹寅却是站在一旁,更显苍白的脸色,依旧没有一丝神情。   玄烨近在咫尺的眸里忽地透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诡异而透着一种妖逸的气息,他不知自哪取出的这把剑,挑开了柳品笙早已握不稳的剑尖,直刺而去。   一刹那仿佛心脏的跳动停止了,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利器直穿胸膛的瞬间,全身麻木。   “不——!”   我看着那柄剑自他的身体中抽出,看着原本清冷的脸惨白一片毫无血色,看着他失去了焦点的眼透过一丝的歉意,看着那身躯缓缓滑落……纵使改变了过程,依旧,无法改变结果。   身体内似有什么涌动了下,然后一种剧烈的反胃感觉溢了上来。   我一俯身,猛地吐了一地,头里的钻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那样的剧烈,只觉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在瞬间消散。   恍惚中只觉身体被抱了起来,虚脱般的,我便昏了过去。   一直是沉沉而不知时间地睡着,朦胧中不时可闻小桃她们担心的呼喊声,玄烨的影子来了又去,也只是在旁边静站,无语地以这种姿势凝视许久,才无奈离去。   额间有清凉的湿巾吸着热气,潜意识中,我却一直不想睁眼看看一切。   等再次接受阳光时,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支了下身子才发现全身无力,只得有瘫回了床上,视线向四周掠过,看清桌边托头浅眠的女子,我的唇微微一颤,迟疑的出声:“明如?”   虽是这样低的音调,明如已回神看我,轻地一笑道:“宛文你总算是醒了,都已昏睡了三天,若是再不醒的话,皇上怕是该火烧太医院了。”   微微低首,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来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难怪会全身无力。   看明如的样子,显然玄烨并没有将我的事给宣扬出去,可他明明说过背叛者死,又为何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我?   抬眸看去,我问:“明如,你可知我为何会昏倒?”   “允玉格格的生日那晚,宫里入了刺客。”明如看向我,若有所思,“刘大人拼死护驾以身殉职。宛文你该是受了惊吓,再加上本来就染了风寒,所以才会晕了过去。”   “皇上是这样说的?”我冷笑道,“明如你信吗?”   看向我,她的神色平静:“若是信了有利无害,但信一次又有何妨?此后明如即是澹烟宫里的宫女了,皇上已将我从浣衣局里调来了这里。既然醒了,我去给你备膳。”   我的心颤了下,看着她的影子没在门畔,默默出神。   玄烨早已开始派人监视我了吧,不然,以我和明如屈指可数的会面次数,他又怎知我想让她待到身边的想法?还真是没想到,这澹烟宫之内,竟然还有着他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也有其他宫的人混入?   恍惚间,柳品笙缓然坠地的神色自脑海中一闪,心中又无端地一痛,以前的种种忽如电影快映,有什么在那瞬间突然明晰。   我嘴角的冷笑愈发浓郁了,原来,我竟然早已在了玄烨布置的局里。   最早时故意透露到后宫的关于他和李源之间的对话,说是对我的信任,却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吧?那日戏毕他独自一人醉卧高台便是一场测试。若我确是刺客内应,若我当日举剑想要诛杀他,那么恐怕早已成了隐藏在周围的那些个御林军的众矢之的了,所以,曹寅在见玄烨带我回宫时才会有释然的神色。   之后,园中我同柳品笙相会的情景他应已亲眼看到,却是在我回宫后尾随而至,旁敲侧击地探视我的态度。   再后来便是允玉格格庆生宴前晚丢下的那句引人联想的话语,在那夜特意重力布置御林军守卫,特意当着众将士的面单独召了柳品笙一人前去。若我对笙确有情,那我必会竭力地赶去相救,而我也是真的去了……   多好的一个局,诱敌深入,环环相扣,只是布局的人偏偏是他,为什么会是他?他可知现下一切看清之后,才是真正让人心寒。   玄烨,我以前确是低估了他,但这才是一个帝王所该有的城府。   自那日后我的心反倒是静下来了,而同时降下热度的则是身体的温度。   不知为什么,即使将自己包裹地再严实,我也再也感受不到温暖的感觉了。手一直是冰冷的,脸色也是白地有些吓人,太医说是惊吓过度所造成的,这让小桃她们更加战战兢兢地服侍着,一心想找回那个脸色红润的我。   见她们那副样子,我也索性随她们去了。受惊过度?这话说到底倒也不算下错了定论,兴许唯一错的只有他们眼中所认为的让我受惊了的人罢了。   我清醒之后玄烨就再也没在“白日”里出现过。   之所以说是“白日”,那是因有几晚我每每因噩梦连连惊出一身虚汗的时候,朦胧回神总会感到有人轻拭额前的汗液,有一声低叹随之飘渺地散去。我从不曾睁眼,总是只作不知地继续睡去,等第二日早晨醒来,屋里又早已没了多余的人影。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吧?怕我不恳原谅他,怕我会用看仇人的神色去注视他……但我知道,自己并不会那样的恼怒。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发觉这张脸上早已没了原先的随和,而是一脸的清冷。   有时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柳品笙的灵魂附到了我的身上,但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样的神色其实过分熟悉。那是穿越之前那个还生活在孤儿院时的我所有着的神色,那时的我是不懂得如何去戴面具的,而现在的我却是潜意识地排斥去戴上那虚假的玩意儿。   整个澹烟宫都似因为我的反常而突然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只低头敛眉地做自己分内的事,惟恐一不小心会出什么岔子。连素来胡闹惯了的小桃也不敢再拿我打趣。   也许这些人里看得最透的就要数明如了。   那日她静静地坐在一边看我擦拭了近半个时辰的玉箫,缓声道:“最近外面流言四起,说是宛文你用了什么妖术,让皇上天天来这儿过夜。也有人说你自恃娇纵,只被吓了次就借机装病,迫皇上强留身边。”   闻言我淡声回道:“她们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去嚼好了。”   这是几天来难得一句说出口的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明如低叹了口气,便是起身出了去。   近几日也不知为何,听到的叹气声就够抵我之前所有活过的年头了。   其实明如来我身边后,宫里的消息就灵通了很多。   她的确比我深谙这宫中之道,想是已经在宫内各处布置了眼线,自然的,我的一举一动想来也有落入别人的眼里。   我近日里古怪的举动想必早已让有心人留了心眼,所以看似荒谬的“妖术”论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我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些好事者也无法将我给怎么样,毕竟最近皇上很”宠”我,她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来我的地盘上闹事。倒是贺顾那小子曾来我这哭诉过,说是外头的人总要欺负他们。我虽是淡淡地让他们退下了,但那些奴才们的主子是谁我都记在了心上。现在没有替自己人出气的兴致,并不代表将来也不会有。   每日照例擦拭着玉箫,看着上面的”柳”字思绪一荡,又扩了开去。   茫茫然眼前似又有了那双清冷的眸子,久久互视无言,如是,我忽觉自己若亦随他去也就罢了。颊边一凉,似自眼角滑下几多的液流,涩入了心。   也许,活着的人未必就是快乐的。   柳品笙,你何其狠心,口口声声说可将命都交予我,可我要了你的命,又有何用?   门被推开,光线投入我却浑然不知。   “主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小桃惊地带着哭腔的声音惶恐地响起,我才茫茫然回神。从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失态至此的时候,双眼空洞,神色迷离,一脸湿了肌肤的泪,嘴角却扬着一抹诡异的笑。但似已掏空了心,又让我情何以堪。理了下情绪,我不由自嘲地一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小桃这才反应过来,但眼中依旧留有担心的神色:“有几位贵人来看望主子,现在厅中等着。”   我应了声“知道了”,便随意地掩盖了一下自己失态的样子,同她一道出去了。   回澹烟宫后我就没有再踏出过房门,这时阳光笼在身上,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到了厅堂才发现竟然是来了这么多人,见我进来,视线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各自又态度不一。   雅薇的眼中满是担心,柳敏因惊讶而张着嘴久久未有合上,良慈只是轻轻瞟过后继续饮她的茶,黎明直视我的眼一脸的若有所思,而化繁则是轻呼了口气,再次吐出时只是不屑地轻“哼”了声。   自己确是变了很多,也难怪她们会这样态度,若说以前的宛文是平易静人的荷花,那么此时的宛文无疑是临风独立的寒梅。   之后众人只是无关痛痒地聊了会,等时候不早了,她们也就起身告辞了。   黎晨似是故意地走在了最后,又与其他人又拉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走到门槛时她忽地淡声道:“宛文,你变了很多。”   我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离开。   良久,她走地稍远了,才隐约飘来话语:“你会习惯宫里的生活的。”   低低的声音,隐约似有些期待,黎晨的眼很清晰,仿佛她的面前所有的事都一目了然。可是,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第二十章 陌路私语心比心   不时可从明如口中得知宫里的消息,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大多是哪几个妃子间又有了冲突,偶尔有女人玩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闹到皇后那又总是一拍两散。只不过听闻皇后已曾昏倒过几次,太医诊断说是皇后的身子虚,临盆前需要好好调养,于是坤宁宫热热闹闹地折腾了一番,然后依旧是各忙各的。   也许所有人都不曾太在意,只当作是孕前反应。毕竟皇后之前生过一个早夭的阿哥,身子不好是众人皆知的事。只有我知道在其背后所临近的危机,现已怀胎八月左右,再过不久,就要……   夜间凉意初透,我并没有像以往般早早睡下,而是静默地坐在床边。   月盈如水,轻覆在脸上。四面没有着灯,如是更显苍白了许多。   门被推开了,来人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我,显然是没想到我竟然还没入睡。   我淡淡地看去,对上视线时抓捉了他眸底轻微波起的涟漪,随即笑开:“皇上,怎不进屋?”   玄烨进来时的神色已是变回了平日里的他。   微锁的眉,疲惫的神色,这些都未有改变,只是感觉清减了那么多,仿佛病倒的并不是我而是他。   想来他每夜来我这里必是无处可睡,难道这几日来他都没有补眠的吗?   我迫使自己移开视线,在他坐着的桌旁安静地替他斟了杯茶,耳边玄烨的话有些沙哑地滑过:“你可怨我?”   闻言,我的手不由地颤了下,茶随之洒出了些许,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宛文近日无聊练了会字,拿来给皇上看看如何?”见他没有反对,我将早已备好的诗句取出,放至桌上时嘴角的笑已冷至极点。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将送来。这首《花影》皇上意下如何?”轻轻吐出,我笑得异常诡异。这是一首“反诗”。即使是出自古人之手,仅仅最后一句,却已足以作为一首“反诗”。   玄烨眼底的黑已覆盖了他的瞳孔,纸页顷刻在他手中化成了碎片,手一扬,如雪般纷纷坠了一地。   那种狠绝的神色并不突兀于他柔和的脸线,而这或许才该是帝王所必须拥有的神色。   我轻笑:“宛文写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诗,皇上准备怎么做呢?凌迟处死,亦或是——满门抄斩?”   是冷到绝情的话。   然后眼前是一双黑地仿若要将人一把吸入的眼。   愤怒、阴晦、失望、哀苦,那么多的情感在这样不小的空间中席卷作一股风暴,野兽般肆意地破坏着他所有的理智。   玄烨的面具此刻已完全被我打碎了,他的隐忍终于在我面前失去了任何作用。   这一瞬我才最真切地感觉到,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我突然间想大笑,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弧度却转作了眼角苦涩的液体,坠地无声。   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抹黑海里一瞬的颤动,然后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最后,再也没了一丝的波澜。   一如方才的暴潮只不过是一场错觉罢了。   “喀嚓。”瓷器破碎的声音尖锐地刺入了耳膜,我有些慌张地移过视线,入了眼的是玄烨手中碎作细片的茶杯,还有掌心溢出的点点朱红。   我愣在那忽然有些无措,伴着窒息的感觉。这么做我本来只是想报复,只是想彻底地瓦解他的从容和镇定,不惜任何代价。原先设想过很多的结局,他或会恼羞成怒,或一剑了结了我的生命,又或是再次重重地拂袖而去……但是,我从没料到过,他竟是会愤怒地伤到他自己。   由他来替她流血,也并不是不可以。不知多久以前,有人曾经这样对我说。   看着他此时苍白而微喘的样子,我感到心仿佛被揪作一团,竟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或许我更乐意让他的剑能直逼向我。   玄烨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声音中透着无力:“你究竟要朕怎么做?当真这样爱他吗?爱到——连家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家人”这个词让我微微一震,这时才想起文字狱深广的牵涉,株连九族。   原先二十一世纪的我自小就从孤儿院中长大,对亲人自没什么概念。而来到这里后与原装“宛文”的父母所处的时间还不若与小桃处的时候来得长,根本无从提及感情深厚这一说法。可总归是不好拖人下水,再加上此时早已没了起初那么浓郁的报复意识,我轻吸了口气,道:“皇上应早已知柳品笙的来历了吧?而且还刻意让他一路升迁最后心甘情愿地入了你所投下的局。”   玄烨方才的表现明是已知我那翻举动的用意,而现在他的沉默也已然等于给了我答案。   冷冷一笑,我道:“没想到啊,皇上,你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逃拖你算计的事?七巧玲珑心,用在你身上,怕比用在比干身上更合适吧。”   我的心很冷,因为柳品笙的死,也因为眼前这个人不可探究的城府。   “朕本也是这样认为的。”玄烨的嘴角微扬,似极了自嘲,“可惜,千算万算朕却是算漏了一步。何曾想过,朕竟会这样放不下你。明知你的背叛,明知你不爱朕,却还苦苦地要将你留在身边。女人,你可得意了?”   这样的话语,让我的情感莫名地缓缓地积累,到最终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只留下淡淡的话语:“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皇上你。若没有那日下旨抄斩柳家,柳品笙又怎会满怀恨意地入宫寻机行刺?若他不曾入宫,宛文又怎会机缘巧合下将他救下?若我和他不曾相遇,又怎会……”   原本想说的“爱上他”三个字到此突然间戛然而止。   爱他?我爱柳品笙吗?我只是信任他,依赖他,将他当成身边唯一不用隔起一道墙的人。我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能远离仇恨地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每日身心俱疲地度日。这样的情感,会是爱吗?我,不知道……   “都是朕的错?”玄烨近了身,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四目相对,“那些人有了谋逆之心,朕若不付以行动,难道还等他们举兵造反不成?这天下是□□皇帝兴兵打下的,有多少人不服,你我都清楚。”   下巴有些疼,他轻吐的气抚过脸,那淡的酒气让我不由地愣了下。   玄烨竟然喝了酒?   除了特殊的喜庆节日,他几乎不去碰那东西,以前他曾说喝酒会误事,为了每日清醒地处理政事,他可以说是滴酒不沾。而此时的他,显然已是微醉,一双眼此时平静下来后让人明显地看到了其中朦着的一层雾气,有些妖邪的感觉。   我往后退了退,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低眉道:“以一纸诗文定个谋反的罪名,皇上不认为太草率了吗?文章表现的内容本就是人心所指,用武力根本无法镇压的。真正想造反的人难道会笨到写篇论文来四处大张旗鼓地宣扬不成?他们是傻子还是嫌造反时朝廷没有防备而太好对付了?且不说这个,只说如果闻者本无谋逆之心,那么即使有心之人写上几篇文又有何妨?只要国内四境安宁国泰民安,是哪姓的皇帝百姓根本不会在意。那么既然是写者有意听者无心,说到底丝毫伤不到皇家威仪。反之,如果大肆追查这类事,阴险小人可以下手之处多不胜举,要知道,真正的好官往往不能通过奏章让自己的心声入皇上你的眼,只因他们永远不会懂得送礼奉承。”   我静静地讲,玄烨也在静静地听。话完后久久无人再出言。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一伸手,却是将我手上将玉箫给握在了手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柳”字,他道:“若没有他,你只是听闻朕兴了文字狱,还会这样冒死直言吗?”   闻言微愣,我丝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不会。”   我自是没伟大到胸怀天下的地步。   若没有柳品笙,我永远只会将那些事当作历史书页上毫无温度的几句记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皇上,还我吧。”我伸手去取箫,玄烨手一抬就让我扑了个空。   举目看他,入眼的依旧是那没有破绽的神色,只有那只手将箫紧握,仿佛想将它同方才的杯子一样捏作粉碎,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因用力又开始流血,粘在玉箫上,有些触目惊心。   不知哪来的怒气,我的声音陡然高起:“干脆砸了吧。皇上,人都被你给杀了,又何况这区区一支玉箫!”   玄烨的手颤了下,似是下意识地松开,我眼见他手中的东西坠地,发出“叮——”的一声响,填满了整个屋子。   好在离地并不高,也没有向下的冲力,玉箫只是安静地躺在那,没有破碎。   我不由松了口气,见玄烨正凝眸看我,知道自己方才的神态并未逃过他的眼,干脆平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双眼里看似平静,又似有什么情绪。   我试图捕捉,又总让其一闪而去。   其实对玄烨的感觉我一直显得很矛盾,心里潜意识地想回避,但又总有些不忍,而此时明明是该恨他,见了他的样子后却又只留心疼。这和对柳品笙的情感不同的,也许我可以容忍柳品笙的自私,却始终无法容忍玄烨对我的算计。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只是这样互视,久久的。直到那声微不可闻的话语叹息般地响起,才微微打破僵局。   他的声音低沉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幽幽过耳:“你还是无法原谅我。”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但我终究没有开口叫住他,直到那影子几乎消逝在了门槛边,才极轻地喃喃:“你只是不该设计我。”   柳品笙的死带来的是沉重的悲痛,而他——玄烨,才是真正让我感到坠入无底深洞般的心寒。   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听到,只见他在我的视线中只留下半个身子时忽然站住了。   没有走,也没有回来,孤单地只留风过,却似惊涛波澜。   我闭了闭眼,安静地将箫剑起,安静地把门合上,不再看那个显得这样单薄的男子。   那一夜很短,此时已近清晨;那一夜又很长,让人筋疲力竭。   明如进来时恰见我倚在窗边愣愣地发呆,身上只着了层纱衣,飘渺的感觉扩开,惊了风的凉意。她皱了下眉将我硬拖过去往上套衣服,我也懒的反抗就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随她去折腾了,直拿她拿了胭脂准备在我的脸上做文章,才伸手制止住了她跃跃欲试的那双手。   明如的手上有粗厚的茧,原本小姐该有的细致的手早已不复存在了,我轻轻地抚摩着,对上她凝望而来的视线,问道:“当真没什么要问的吗?”   明如自然不可能轻信玄烨破绽百出的一面之词,但她却一直沉默,而这种沉默又让人不解。   她淡淡道:“若想说,你自会告诉我;若不想说,我又何需多费口舌?”   我看着她,终是一声低叹:“抱歉,等心静下了,我定会如实相告。”   如果说我的改变是在一夜之间,那明如却是潜移默化的。现在的她哪有当初那个豪门小姐的影子,宁谧而波澜不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宫类的一出出闹剧。   相比之前,现在的日子开始过得平静而枯燥无味。   那日正在练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我看到小桃探头探脑地伸入的脑袋,不觉笑啧道:“进屋都不知敲门,好没规矩的丫头。”   小桃吐了下舌头,笑嘻嘻地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视线却始终落在了刚写好的那幅字上。   我急忙收起,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详怒道:“反了反了,也不知道现在谁才是主子了。”   那副字写的是陶渊明的十愿十悲——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方才写这副字时完时我的脑海里都是玄烨留下的那个寂寞的影子,此时回神,反是兀自吓了一跳。这种近似小女子的情怀,难道会是我对他的……想到这我猛地感到一阵恶寒,哆嗦地抖下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桃在一旁却是笑开了:“我的好主子,你总算是恢复正常了,前阵子的那副样子可是吓坏奴婢们了。”   正常?怕我现下也称不上是正常的吧。   轻轻一笑,我提醒道:“找我有什么事,恩?”   似这才想起,小桃突地换上了一副怒相:“忆贵人自恃近来得宠,连宫女个个眼睛长头上去了。刚去御药房取药时就给了婴云排头吃,药撒了一地还不算,连她的胳膊都给撞出了一片淤青。”   “要不要紧?”我皱眉。   自那夜后玄烨就没有再来过我这,他不来找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他,两方终究是要有一人低头的,只是没有一人想做弱者。   一言敝之,就是我们陷入了冷战。   原来他几日来常去索忆那儿,此消息一入耳,心里竟有些不适。对这位被封为“忆贵人”的同僚我并不熟识,最深的印象便是她一身霸道的气焰,如火烧身子,由于出自将门,娇纵蛮横远胜柳敏,且泼辣易怒。相较之下,柳敏只不过是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的大家闺秀,而索忆则是箭弩拔张不可一世的悍女。   这样的女人若去招惹,会很容易惹火上身。   好在婴云伤得也不是很重,我让人去取了药膏来给她擦上,又让她将煎药的事转给了水墨去做。那药膏是当初玄烨给我治背伤的时候用剩下的,现下这般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   “宛文。”   在澹烟宫里会这般唤我的也只一人,我将视线移了过去,问道:“明如,怎么了?”   “刚才坤宁宫的人来传话,说今晚会设宴为裕亲王接风洗尘,要我们准备下到时候准时前往。”   玄烨的二皇兄——裕亲王福全,终年镇守边关,倒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么看来,内蒙那边的战事应已有所缓和了,那么即使只是暂时的,玄烨也不必再那般劳累了吧。   我的嘴角莫名微地勾起,恰见明如沉默地看着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冲她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我已没事了,或许吧……伤口仍需要时间来愈合,而原谅一个人却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宛文写的十愿十悲出自陶渊明的《闲情赋》,本人还是比较喜欢的,大家分享下。 附: 《闲情赋》 晋·陶渊明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 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倦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惨惨而就寒。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 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第二十一章 瑶台月下坠霓曲   晚上设宴时我一路走去,但到达时里面依旧已然通透一片,人声沸扬,好不热闹。   我暗暗叹气,无奈自己又再这种场合下迟到了。只不过谁会知道临出门给婴云的伤在上了药后竟然会引起了过敏反应,一番折腾下才耽误了时辰。   好在一场宴席浩大地如同一场闹剧,我的视线粗粗掠过,庆幸那些人各自谈地火热,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我的偷偷进入。   玄烨的视线只在我的身上留了不到一秒,又淡淡地移了开去。   我轻轻地一嗤,转眸间见常宁仍是那一脸谦和的笑,风采依然地遥遥向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顾自一饮而尽。若非已经知道他的野心,也许我也会被他那人畜无害的笑给迷惑。遥遥地,我对他微微点了下头,以表示谢过他的好意。   正欲转身时忽地感到一束凛冽的视线,我有些诧异地看去,对上的是双娇媚深凝的眸子。   这个女人坐在常宁的身边,想来应该是恭亲王妃了。之前不曾对常宁作太多的了解,我所知的也不过是他身为玄烨的五弟,十五岁便被封为了恭亲王,只此而已。所以此时的我对这位王妃没有丝毫的了解,只是对她的这种敌意有些不解。   这时远远见雅薇冲我招手,我便收回思绪走了过去。   在她身边坐定,我无奈地被她的视线给上下打量了个遍,正当准备打断她频频行的注目礼时,只听雅薇柔声笑道:“这么长时间的病没白养,终于跟以前一个样了。”   我自知她说的并不单指脸色,只是扯了下嘴角。   随意地吃喝了会儿,多少已经饱了。我感到无聊,便是闭了闭眼径自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周围忽地掌声雷动,一下子倒是惊醒了过来,抬眸只见索忆一身戎装站在场中央的空地上,长剑复背,英姿飒爽。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雅薇,她有些好笑地嗔了我一眼,道:“方才皇上宣布说裕亲王回朝带回了各类的塞外奇珍,若有人可一展才艺博得众乐便大大有赏。你也知索忆向来不耐寂寞,自是第一个抢先上去了。”   这不是和耍猴一个样子么?我不觉好笑,向高台上看去,玄烨正和裕亲王福全饮地火热。虽然依旧是平日那副神态,但从他异常明亮的眸子里并不难看出他对这位皇兄的敬爱。反是常宁冷冷淡淡地坐在一边自斟自饮,也不和别人搭话。他的身边笼着一层银白的月纱,嫡仙般的容颜举止,此时却似在另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宁谧空间,孤独而寂寞。   这样的人又怎会谋逆?更何况历史中并没有恭亲王引发叛乱的记载,会不会一切只是玄烨疑心了?微微出神间,我只见常宁浅醉的眼中似朦雾气,轻抬时恰好对上我的视线,如入云里雾里。   他微微地愣了下,眼底闪过了一缕不明的神色。   我无暇探及,慌忙移开了视线,脸上的热意肆起,我偏作了貌似平静的模样地看向场中的动向。   索忆出自将门,这时一看才觉得果然是虎门无犬女。   影随乐起,剑走偏锋,似是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在那条光洁的器具之上。平击见左右随意,轻如曲水流觞,一点剑心在心间,弦音四溢身影纤然落花入流残红醉眼;上挑视游龙骤起,啸若余音震弦,一缕剑气过云天,背乐轻扬余袂成纱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下坠觉凤落九天,形似浴火重生,一道剑影众惊觉,残声悲鸣万转红衣落尘百鸟朝凤醉去艳绝。   剑舞终了,许久无声,直到有人惊叹才霍而掌声雷动。   索忆的嘴角有缕傲然的笑意,闻玄烨赏赐,端正地行礼谢恩,让丫鬟碰着那通透琉璃马款款回了席。   我看地一时还有些回不了神。从不曾想过竟然有人可以将那饮血的长剑使地这般的美。昔日柳品笙挡在身前奋力杀敌的样子宛似历历在目。为何同样的物品到了他的手中,却是要残酷地令人窒息。   想起那个人,心间又是莫名地一痛。   眼角入了人影,抬头才见是索忆一行已到了近旁。   我自斟了杯茶本并不怎么在意,却是忽见那丫鬟没来由地晃了下,身子一倾,手中的琉璃马虚晃过一个弧度,在我面前的地上”啪”地一声碎作了细屑。   我正微微皱眉,抬眼只见索忆一脸怒意地训斥道:“冬儿,你怎这般大意!御赐的东西,你担得起吗!”   那叫冬儿的宫女闻言浑身一颤,已然跪在了地上,惊地词不成句:“主子,主子饶命。冬儿不知宜贵人会把脚伸出来,没反应就已踩了上去。主子,冬儿不是故意的,冬儿不是……”   此时四面早已一片寂静,这话即使轻,但在场的所有人却已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而我轻地挑眼,冷眼看着那主仆二人,心下已然明了了几分。   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就她们这般了吧?   知道索忆并不会就此罢休,我也不反驳,只这样一脸坦然地看着她。   果然不多会,她又气势凛然开了口,道:“宜贵人,莫不是几日来皇上没去你那,心里不舒坦了?但这毕竟是御赐的东西,你也不该拿这个撒气的吧?”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换了一副了然的神色,显然也都以为我是因为一心争宠而心怀妒忌才出此下策。   本来这一切也安排地很巧妙,若非我和玄烨之间现下的这种特殊状态,的确是“证据确凿”。只可惜此时索忆这出费尽心思所演的戏码,那个最为重要的观众却显然兴趣淡淡,只是有意无意地顾自喝酒。   我有些无趣地回道:“方才没在意,倒是对不住忆贵人了。宛文那里倒也有几样值钱的东西,不嫌弃的话,改明儿我就给贵人送去。”   话里我并没有承认是自己故意伸的脚,但听在那些人的耳中估计也差不到哪去了。   小桃在一边死拽我的衣角,被我凝沉的视线扫过后,才一脸怒意地站回了后边。   “可索忆比较喜欢那些塞外的希奇东西呢。不如宜贵人也表演一场,得到的东西到时候给了索忆,这样如何?”这女人还真是不依不饶,见我神色淡淡的,就忽然间笑开了,“听闻宜贵人的箫吹得不错,不如也让我们开开眼?”   我瞳孔陡然间收缩。忽觉远远的多了缕视线,连玄烨也终于往这边看来了。   彼此的眼中都有惊讶,只是意味不同。   他惊的许是索忆竟会公然让我演奏柳品笙所教的箫,而我惊的则是——学箫的这件事即使是在自己的澹烟宫里知道的人亦不多,而几乎不和我来往的索忆,又是从何得知……   我和索忆这样互视的静立,在他人眼中一如我和索忆两人在场内公然地争风吃醋,部分的视线已然移到了玄烨身上。   让我恼火的是他沉默地不发一声的态度。   他明知我不可能在杀死柳品笙的凶手面前做这种荒谬的表演,偏偏一直不开口制止。   那双眼底有一种形似期待的神色,可他究竟是在期待什么?嘴角轻扬,我淡淡地笑开:“既然这样,宛文还是舞一曲好了。不过这身衣裳多有不便,皇上可否准宛文回去换套再来?”   玄烨的眸色微有些低淡,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以示准许。   我转身要离开,而索忆显然不想自己一手策划的闹剧就此收场,暗暗地将脚在我面前一横。   故作不知,我很是“轻巧”地在上面踩了一脚,而后漫不经心地款款离去,对她吃痛的表情视若无睹。   索忆自然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刚才她的宫女被我“踩到”因而摔碎了那琉璃马,那么她刚才的举动一旦暴露,自然脱不了报复的嫌疑,这和她希望给玄烨留下的美好形象可谓大相庭径。   一路走去无人阻拦,只是经过李源身边时我不易觉察地稍稍一顿,转而又神色未改地回了澹烟宫。   由于怕明如见了熟人会不自在,今晚我并没有把她带过去。   见我回去她微微有些诧异,等小桃她们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了番,她才一脸明了的神色,进屋为我找了套较宽松的舞袍。   将几人打发了出去,室内只留了桌上随风微扬的轻衫。   手心是一片润湿的,轻轻展开才见掌心被汗粘湿的纸页。这是方才自李源身边经过时他塞给我的。   以我和李源的交情,自然到不了互传信笺的地步,那唯一的可能只有……   纸上熟悉的字体映地眼微微生疼。是他的字,那么熟悉的字此时却行若游丝,丝毫没有平日的坚毅。   真的走了吗?柳品笙。   他用了最后的力气写下这些字,然后离开了?   最后那个因笔坠落而溢出的黑色墨点一下子扩大了心间的洞。连握笔的力气都已没了,他,再也无法平淡地道出那句“无碍”了吧。又或者说,他已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此生命途归杂尘,唯间天星盼吾心。无伴宫道何漫漫。阿房已废才华清。”   悠悠吐字,气息惨然。   我苦笑:“好一句‘阿房已废才华清’。柳品笙啊柳品笙,谁说你不解风情?原来,你早已看出玄烨对我有情,所以才会……走地这般放心?”   我将舞袍换上,推门而出,目色落在天际的星辰,霍尔扬声道:“小桃,走吧。”   并非为任何人而舞,既然他自甘沦为天间的星宿,我也就暂且只当他在天上遥遥地看着我吧……   从前曾是校舞蹈团的台柱,学的又正好是古典舞,本来不该有什么大漏子的。可谁知待我向那些乐师一打听,便不由苦了脸。他们会演奏的乐曲我一概不曾听过,而我报的曲目他们又统统不知。若是有过耳闻也稍稍可行,但现下一来倒是丝毫没了办法。旁边多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投来,让我颇不舒服。   “宜贵人若不嫌弃,本王倒愿意效劳。”我没想到这时开口的竟然会是常宁,看去时,他微醉的眼中扬着一缕的笑,迷迷朦朦地扩开,他的搭话让场内的氛围多少有些怪异。   我和他明明只有过一面之缘,现在见某些好事者的视线里竟然多了些暧昧的意味。   一段让人难堪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我,而我则看着常宁,一心想要看清他的想法,竟是僵持在了那里。   “五弟素有才华出众的美名,本王本也想一饱耳福,此番一来倒是正好。”裕亲王豪爽的声音传开,很好地化解了方才场内的那种气氛。   “那就有劳王爷了。”我向常宁微点了下头,道,“不知上次有幸听闻的那曲是何曲名?”   常宁笑意悠然,道:“本无曲名,但如今看来好曲赠佳人,起名《红颜锦》。”   他走到了琴旁,随意地调了调琴音,瞬起的乐律有几分清逸飘洒之感,再加之那面容,俨然一副瑶池画卷。   我在场中站定,闻乐起,盈然而舞。   一曲舞,心中所有的情感得到了宣泄。一如我从不曾来过这清宫,一如我只是如从前般舞在万人注视的舞台之上,一如回了过去的自己,哀愁,幽思,心痛,孤怜,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曲闭了,舞尽了,便是丢了一个灵魂,弃了一个名作“宛文”的灵魂。   最后一声弦音顿止后只留下一片静谧。   那是一种纯粹的宁静,恍恍然我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有低低的掌声响起,只这样很轻地过了耳,似是怕打破刚刚才造起的氛围。虽然极轻,但我此时才陡然间回想起了自己现下的身份。嘴角微扬,多了抹略有苦涩的笑。   “宜贵人好舞技,本王此生必要终生难忘了。”常宁此时已来到了我身畔,方才的掌声便是出自他手。那张脸的笑意未改,只是眼里的醉意似是稍稍散了些。   似这才如梦初醒,四面掌声雷动,较方才的剑舞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视线轻挑过,故意无视索忆的那缕怒意,无奈地暗暗摇了摇头,便和常宁一同去谢恩。   刚才那一舞一如抽尽了我所有的灵魂,一步步迈去只觉脚下发软,只是一脚踩住了裙角,一个踉跄下眼见就有摔向地面的趋势。这样的趋向停止在一股力量中,我被人从身后托了住,背贴着他的胸膛,双手被握住,只留肌肤碰触间由他身上传来的冰凉的温度。   我没摔倒,但也许还不如摔在地上来得好些。   慌忙从常宁的怀里争脱出来,我强自镇定地向他欠了欠身,道:“多谢王爷相助。”一语双关的话也不知他听懂了几分,此时只希望别再惹人话柄。今日的我已是风头出尽,多少称不上是件好事。   常宁定眼看着我,谦和地一笑,也不甚在意。   玄烨赐了我一套玉制的茶具,质地极佳,并不逊于那方才摔碎的琉璃马。回了座后我让小桃送去了索忆那边,只是顾自饮着茶。   四面的视线不一,尤以恭亲王妃的最为锐利。若眼神可以杀人,我想必已是死了数十次了。但最让我心绪不宁的是缕若有若无的视线,极淡极轻似极了漫不经心,偏偏又一下下地锤我的心。   玄烨,他可不可以让我不要有这样矛盾的情感?明明对他怨,对他恨,对他所做的事感到心寒,又偏偏,为他感到心疼……   ☆、第二十二章 静院低叙凝思绵   之后也有几人陆续地展了下才艺,依次领了赏,但都不如开场时的两出好戏来得热闹。柳敏唱了支歌,黎晨奏了曲琵琶,雅薇则在现场作了画。其他的人所演的也不外乎是这么一些的花样,我抬眼看去,只见良慈泰然地坐在那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其实那些女人的心思,明白人也都清楚,不过是想引得玄烨的注意从而得到恩宠罢了。可惜今晚玄烨显然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我无奈。若说是有谁败了他的情绪,那么这个人是我无疑了,可明明连我自己都不知究竟错在了哪。   今晚裕亲王福全酩酊大醉,这场宴会到最后草草了事。人流如潮,以下子就都散了去。   我懒地同人拥挤,待都地差不多了才散漫地从座上站起来。   抬头时却见玄烨仍留在那台上,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也只有在这没什么人在旁边的时候才会这样露骨,弄得我跟个地下情人似的。好歹这“贵人”再不济也属于“名媒正娶”的范畴,用得着真情流露也弄得像偷情么?   没有理会他,我带上小桃和水墨一行便走了。过了拱门后一转,那视线就被生生阻断在了身后。   走出后的一切都变得很熟悉,这条路曾改变过我之后的命运。   和小桃招呼了声让她们先回去,在她们的千叮万嘱下我才终于将这两个担心过度的丫头给打发了。   一路走去,身后的背影被拉得老长,突然一阵风自面前的弧门吹去,走进去又见那篇荷塘。   第一次好好看清柳品笙便是在这里吧……犹记得他那一身清冷的氛围,就同此时风过身的感觉一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月明人倚楼。”我不由低低地叹了口气,对姓柳的在脑海中阴魂不散的行为颇是无可奈何。柳品笙,你可知你的死把我的生活打得多少凌乱?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那么,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眼前的视线微微有些模糊,似是朦了层水帘,看不真切。   忽地眼中映入一个人影,我慌忙将所有的情绪一收,对上了一双有些空洞的眼。   或许是方才我的低叹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似乎还未从方才独自静默的氛围中收回思绪。我这样觉得。因为此时他的脸上没有笑,消瘦而修长的身形,倚着树坐在草茵上,白衣如雪,可映得那张脸苍白一片,没有血色的。一种恍如梦境的寂寞散在他身边,而那神色,一如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宜贵人?”常宁低唤了声,转瞬已是平日里一脸温和的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我忽然间有些失神,仿佛是自己打破了一个唯美的梦境,但刚才所见的一切已然深深刻入了记忆。勾了勾嘴角,我亦扬起了一个笑意:”不知王爷会在这里,倒是宛文打扰了。”   常宁好脾气地笑笑,似是不甚在意,只是回过了头,依旧以安静的姿势仰望着夜空。   经他这么一引,我的视线也不由地向上移去。   满目的星辉,不甘寂寞地闪着光,迷迷朦朦中,笼下了大地。这是入夜的深沉。   常宁的侧影隐约只留下白光,睫上泛着水气,长长的,偶地一触,就如飞蛾扑火闪的薄翅,把风的弦拨动了下,四面微凉。   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也傻站在那一会看星星,一会看他。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出声而准备告辞的时候,低和婉转的声音就浮了起来:“今日是她的忌日。”   常宁的神色是这样平和,只是声音里荡着一丝的颤音,和平日一样笑时似有些酸楚。   “她?”我被莫名的话语弄得一愣,下意识问道。   常宁口中的“她”是谁?忌日,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她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永远地看着我。”常宁移来视线,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那时我只有八岁,但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谎话。可是现在,我又突然有些相信了。”   我不觉哑然。这连小孩子都骗不了的话,这位精明的王爷竟也会相信?   常宁浅浅笑开,眼中似有几分的微亮:“方才那一曲,不知宜贵人抬眼看这夜空时,看到了些什么?”   我的心下一颤,眼瞳不由微微放大,出言时已一片干涩:“那时,宛文所见的,是一个故人。”   唇角干涩,有些无奈。   的确啊,柳品笙又何尝不是给了我这样一个谎言。   也不知这古人是过于迷信还是乐于耍人玩,怎么转扯这种一点责任都不负的胡话,他是真的可能化作那星辰吗……   常宁的目色波澜不惊,许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对他我倒是再也提不起了敌意。   淡淡的,我道:“王爷还是不用信这话的话,想念是一回事,说那些星就是人的灵魂又是另一回事。所有人死后都是被关进那阴森的坟墓,渐渐腐烂,最后就留下一堆骨头罢了。不然每天那么多人在上面盯着,那谁还敢在这世间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常宁低笑:“这么说,贵人是不信了?”   “自是不信,我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者?”常宁疑惑地投来视线,见我并不准备回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草茵,也不多说什么。   天有些微凉,我倒是并不急着回去,想了下也乐意去清净地坐会,总比站在这全身酸痛地喝西北风来得好些。这时我一身舞袍犹未换下,走起路时随风而动,飘若无着。   一路以这身装束走起来有些费力,近了见常宁伸手欲来帮忙便龇牙咧嘴地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提着裙子就是一连跳过两块大石,心里得意非常。本来,这样小小的坎坷能耐我何?   到了他身边,我扬脚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斜眼只见常宁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冲他挑了挑眉有些得意,谁知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一脚下去却踩到了裙角,手一提又整个身子向前栽去。   我承认这下丑大了,天旋地转只瞬间不知身在何处,再回神时已是在一个怀里。这个身体的温度有些偏低,即使在这已经开始转暖的天气也似一块寒冰。而我,无奈地发现自己竟毫无形象地抓着他的衣角,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活脱一只八脚章鱼。   抬眸时只见常宁安静地看着我,一如始终未有波纹的湖面,一抹笑宠辱不惊。   他的睫毛很漂亮,长长的,似呵护夜明珠的垂帘,上似薄雾着纱,灼了视线。   常宁低低地笑开,轻道:“这是第三次了,由本王扶住贵人。话说事不过三,不知下次可还有机会没有?”   “第三次?”我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手忙脚乱地从那怀里脱离出来,有些尴尬地在他身边悻悻坐下,脸上还是一片灼热。好在四面并不明亮,倒也不怕被发觉。   我斜眼看了看身边那佛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不由叹气。   同是古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以前柳品笙在我面前只有被耍的份,可一换成了常宁似乎我就成了那待宰的角色。   “第一次见贵人,本王可是吓了一跳呢。”似是想到了什么失笑的事,他眼底的笑一下子浓了起来,“那时贵人还只是小主,可已经敢和皇兄‘对着干’了。那日你走后皇兄可没少给脸色看,亏我当时还扶了你一把,倒是好心吃不上好果子。”   他这番话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上他的视线,脑中突然间回闪过几幅画面,灵光一闪,极不自然地笑笑。不至于这个巧吧?入宫后第一次看戏偷溜,让我结识了曹寅,冲撞了玄烨,敢情当时让玄烨松手的调笑和在门口踉跄下扶住我的就是这位王爷?这般说来,我跟这几位人物真是相当投缘……   常宁倒不介意我尴尬的神色,只道:“见贵人几次,每次倒都有不同的一番感受。第一次见时只觉胆大至极倒也有趣,毕竟让皇兄气极又无可奈何的女人你是本王见过的第一个。第二次见么,却是叹服于那口伶牙俐齿,才知才女的名号并非虚夸。而今日,恐只能说,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了吧。”   谦和得体的举止带上文雅的笑,他凝眸看我,一脸柔和地问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宛文’呢?”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我忙是移开了视线,只作不经心道:“‘宛文’只是别人眼中的我,而我却并非完全只是‘宛文’。”   这句话中另有一层含义,听者自然不可能完全理解。   常宁依旧在笑,但眼中的温存正在淡淡退去,最后只是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时间只是各自沉默。   其实,他和玄烨真的很像,虽然外表不同,也没那身帝王的霸气,但他们同样是戴着一张面具生活的。不知顺治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生的儿子个个都让人琢磨不透呢?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伪装了自己?   下意识的,我伸手抚上了脸。曾几何时。我竟已有些模糊了自己原本的长相。   究竟是我把宛文给同化了,还是说,宛文将我给吞噬了?   “刚才忆贵人的所作所为,为何不反驳?”常宁终于收回了视线,也不继续方才的话题,这让我稍稍舒了口气,答道:“她们既已经认定,我多加否认又有什么用?”   “如果踩到脚又怎可能只是晃了一下身子?况且这种小震动还不至于会拿不稳东西。再者,你只需让众人看一下鞋子便可,宫内的鞋总不至于白白会染污迹的吧,只要上面干净如初,忆贵人根本辩无可辩。”常宁吐字清晰,却让他的神色似远了那么多,“何况,以皇兄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不信那回事。本可借此除掉一个大患,却不动手。宜贵人,你究竟该说是心慈,还是该称为愚笨?”   分析清晰,又点点涉及,他果然是那个名扬四海的“恭亲王”。   我看着他笑道:“少树一敌是一敌,更何况小事本就不需要宣扬。宛文自有信心处理好一切,这不叫笨,这叫智慧。”   显然没有比我脸皮更厚的女人了,这般的自夸,即使是常宁,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愣然,转瞬就又换作了一种笑意,调笑似的道:“你智慧吗?”   “当然。”被他那一脸的表情一激,我咬牙切齿地将脸皮一厚到底,“因为宛文不聪明,如果再不智慧的话,岂不是连一个优点都没有了?”   几秒的沉默,然后一阵低淡的笑声扩了开去。   我反是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第一次看到常宁的“笑”,这和他平日里的笑不一样,现在的他眼中似含有一种光,亮亮的,比夜间的星辰还要刺目。此时的他不是戴着谦和的面具,而是真真切切地放着情感。眼、眉、唇、口,有一种平谐宁谧的气自四面聚笼,低光下这些影如古鼎的沉烟,心兀自跳得飞快,仿佛渐渐沉迷在了其间。   见我这样看着他发呆,常宁的神色又柔缓了那么多。   相视,无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笑开,容颜依旧却已没了那份的温度:“曹大人,这么晚了还逗留宫中,真是好兴致。”   匆匆回头看去,才见拱门处站立着的曹寅。   背着光,他的脸埋在阴晦中因而看不清神色,但他的声音低低扩开,有抑制不住的怒火:“曹寅哪及得上王爷好雅兴,宜贵人久不归宫,皇上让卑职来寻,不想原是和王爷在此地畅谈。”   方才初起的暖意陡然间消失无踪,我的嘴角一勾,起的却是抹冷笑。   来找我?没想到?恐怕该是早知道我可能出现在这里才是吧?   “若曹大人找宜贵人有事,本王就先告辞了。”常宁言罢起身欲走,却是被我一把拉了回来。顾自理好衣衫,我款款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宛文也该回去了。王爷,这地本就是你先到的,是宛文唐突了。不过,有句话还请王爷记下——人不可为死去的人而活着,但至少,也免不了要为活着的人而活着。”   最后一句说给他听,同时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只是,不知他究竟听懂了多少。这个地方该有他和那个“她”的记忆吧,我并不知那个人是谁,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从曹寅身边擦身而过时我没有看他,只是漠然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便知是他跟了上来。   一前一后的走,没有人说话,在一片宁谧中这步声多少有些突兀,一如落在心间,一下一下地锤上。   半晌,终听到曹寅低沉的声音传来:“贵人,还是不要和恭亲王走地太近的好。”   我停下步子,回眸看他,却是答非所问:“你那日跟踪我了,对不对?”   曹寅伫足视我,未有言语。   我轻笑:“皇上让你找我,你一下便找到了这里。不是你未卜先知,只是因为——你早知道这里是我和他初次正式相识的地方,是不是?”   曹寅的神色僵持,许久,嘴角微微一触,应道:“是。”   我细眯了下眼,笑意已凌烈了些:“还真是没想到啊,回去告诉你们家爷,若不放心我大可直接将我给锁了软禁起来,不必大费周章地做那么多事。宛文自认阴谋算计不是他的对手,也不会在任何事上给他添麻烦或是打扰到他,如果再信不过,倒不如把宛文给——斩了吧。”   冷哼一声,我转身就走,不再看他。   步子很慢,也很沉。没想到玄烨到了现在还对我派人监视,只要稍迟未归就马上得知消息来找我,更没想到……   “曹大人,你的衷心只给他一人。我,只是不甘,但,不恨你。”我这样说道。   不甘于身边的人一个个让自己寒心,不甘于这宫中无一个不用提防之人,但,并不怪他。   后面没有再传步声,他的步调霍然停住,我却依旧只身直向长廊的尽头走去。紧了紧衣襟,有些冷。   “宛……宜贵人。”曹寅唤了声,终是压制住了险些流露的情绪。   伫足。   回眸时我见他柳眉微颦,只是目色不明地看着我道:“那日所见,卑职并未告诉皇上。”   他的举止依旧恭敬,我的视线落在他握拳轻颤的手上,心下一颤,不由叹息般道:“是吗……”   对于一心对玄烨忠心耿耿的曹寅来说,那也许是他唯一一次做了有逆皇命的举动了吧。   “他能做到的,我自认也做得到。”曹寅俊秀的脸在月下显得尤为皎白,”我也可以交出一切,包括——这条命。”   这番话犹如誓言。   我感到心的某个部分被触了下,但这些过于沉重的誓言,我已精疲力尽,再也承受不起。   “若真如大人说的,宛文只有一事。”我的话语低顿,看着那陡然亮起的眸子,吸气,再次吐出已无比清晰,“我想要,离宫。”   看到他眸里刹那扬起的痛苦神色,似乎也同样揪住了我心。   这个男人,曾将我护在假山后面,温和地让我别怕;曾小心翼翼地收起我随手涂鸦的麦兜,视若珍宝;他甚至为了我违背了出生至今的原则,知情不报……但现下,我所能做只有让他死心。   明知他无法背叛玄烨,我却只能这般狠绝。此时的这张脸,惨白地不切实际。   “既然做不到,曹大人,你又如何做我的知己?若是柳品笙,总是刀山火海也定会助我的吧。所以,他能做到的,你并不一定做得到。宛文再重,在你心中亦比不上那个一国之君重。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在他的心里,我永远是第一。而你呢?宛文最多只能成为第二……一位之差,便是千里。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故意地让声音冰冷而无一丝起伏,我不忍看他的模样,霍然转身离去。   身后只留沉默,永久的沉默。   无声的挽留,心感受到,我却不再回眸。   ☆、第二十三章?隐显阴谋起平澜   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再释放感情,来到这个朝代后的第一次,毕竟是以遍体鳞伤而告终,便有了不敢再赌的感觉。   回想那夜回去时整个澹烟宫依旧灯火通明,小桃正手舞足蹈地向其余那些“没眼福”的宫人形容着那日大出风头的情形。   明如见我回来,取笑道:“怎不知宛文你还有这般的本事?”   她的脸上虽是扬着弧度,但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一丝责备。   在这宫里最忌讳锋芒太露,毕竟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于是回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才见她摇了摇头又移开了视线。   粗粗掠了眼周围一圈神态各异的人,我的眉心已拧作了结。   这些人里,到底哪个才是玄烨安插在我身边的?明如不会是,小桃自然也不是,莫非是婴云或是水墨?而贺顾和幅参那两小子也极有可能。   揉了揉微痛的头,我也就回屋睡下了。   自从那日柳品笙出事后痛到晕倒,我这脑袋一到疲乏的时候就会微微生疼,估计是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也曾叫太医来看过,那时只是随便开了几幅定心怡神的药,说是“只要多加休养”,成不了大病的。其中的潜台词清楚的很,那老头摆明了是在威胁我说如果不给他安分点,本小姐就随时可能去见阎王。   其实我也很冤,好端端的来了这么个鬼地方,还没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倒已给自己落了一身的病根。   后来雅薇她们也曾来过,都对我当夜的表现赞不绝口。   “还是宛文技压群芳,怪不得皇上中意你了。”她微笑着这般道,然后我就觉四面的视线怪了几分。   化繁瞪我时几乎想将我给生吞活剥,柳敏的眼里只有醋意倒也没其他更多的意味,黎晨则依旧一脸深不可测的笑意,我被看得心里发麻,只地径自引开了话题。   此时已入五月,不寒,亦称不上暖,只是平日里心总会突地猛蹿几下,觉得不安。   日子依旧这样过,也一直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   “主子,不好了,皇后她落水了!”   小桃猛地推门进来,我手上的画笔一颤下坠地,瞬间在纸上染开了一片殷红,愣愣地抬眸,道:“你说……什么?”   “主子,你快去救婴云姐……她……她会被杀……皇后流了好多血,好多……快去救……”小桃面色煞白语无伦次,哪还有一丝正常的理智。   她死拽着我的衣袖,全身颤抖不止,显然是被吓坏了。   从她的话中我理不清丝毫的头绪,皇后坠水和婴云会被杀有什么关系?   血?难道皇后流产了?我留意到话中的重点,猛然觉醒。   现在离她临盆还有两月,若现在流产岂不是……   一狠心将小桃的手扒开,我起身就往外跑。   到了门口时只见明如站在那,见我出来,她丢下一句“跟我来”便转身就走。   知道时不待人,我亦忙是跟了上去。   到了御花园我才知了事情的严重性。   只见那里围满了侍卫,而在层层包围中的的确是婴云。此时她发线零乱,周身还满是水迹,在她的身边地上有一潭血,想想应该是皇后的。此时婴云被几人牢牢压住按在了地上,但神智很清楚,见我来,只是淡淡地笑开了。   这笑显得有些怪,但我也无暇无多加探究,忙上前问那为首的太监道:“公公,这儿是怎么一回事?”   那太监神色傲慢而居高临下地瞅了我一会,显然是在琢磨我的身份。旁边有人说了句“这位是宜贵人”,他的脸上才有了抹似乎可称为“笑”的神色,打了个千儿,道:“回贵人的话,方才这个女官不小心撞上了皇后娘娘,两人一同翻入水里去了。皇后娘娘似动了胎气,已送回坤宁宫请御医来看了。”   闻言我微微皱眉。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将皇后撞入水的竟然会是婴云。   轻吸了口气,我道:“这女官是我澹烟宫的……”   太监听我这样说,忙堆笑道:“奴才们也是秉公办事,还请贵人您多体谅。”   “带下去吧,不过还请公公别为难的好。”我向明如点了下头,她暗暗地给那太监塞了些银子。   那些人的幅嘴脸让我有些作呕,稍稍安慰了几句婴云,便和明如一同转身离开了。   皇后那边的情况还未是定数,婴云的安危暂时不成问题,真正让我担心的是——今次一闹,到底会不会造成流产?   才走了未多远,我忽然听到身后婴云陡然凄厉的呼喊:“主子!主子你定要救我!奴婢一直对主子忠心耿耿,没有半分对不起主子你的……”   这样歇斯底里的婴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回头看去,只见她被压在那不可动分毫,一双眼红得似欲出血,可其间睿智的光却未曾改变。   移了下视线,我对上了明如的眼,她的神色同我一样微微诧异,但互视之下,皆上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份了然。   回宫后,我静坐在桌边等消息。外边的风很大,漫有浓重的危险气息。   这宫廷就是这样,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中实则暗涛汹涌,而若偶有一个波动上了台面,即可酿成渲然大波。   “这是我找到的。”明如将手中的物品丢到我面前,声色很冷,也很肃穆。   我看了眼那些,并未怎么动容,只是微微苦涩地笑开:“还真想不到,是不是?”   明如眉心微皱,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稍一寻思,我道:“替我准上一段白布还有笔墨。”   虽有疑惑,但明如并未多问也就帮我打点了一切。待所有的事都处理就绪,抬头只见明如既赞许又不解地含写担忧的视线,我低低一笑:“怪只怪我用人不慎,既然她有意如此,我这样也算是成全了她的一番苦心了,不是吗?”   风一过,我不禁紧了紧衣襟。有些冷。这宫里,怕是要变天了吧……   大门忽然四开后,众侍卫鱼跃入内。   我神色闲淡依然,看着李源一脸严肃地走入,随后五六个人压着一个女人进了院子。她的衣衫有些破,嘴角亦留有血,显然是用过刑,不仔细看还真辨认不出身份。   “宜贵人,有人检举说你这有私藏了些东西。卑职奉命来此搜查,得罪了。”李源恭敬道。   我若有若无地看了垂着眼的婴云,淡淡地点了点头。   几个侍卫在示意下当即入内,四面即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倒并不在意,思绪回转间只问李源道:“李大人,皇后那边……”   “情况不容乐观。”李源的眉尖紧锁,直视我道,“贵人你,还是多做准备的好。”   看似未曾留心他话中的含义般,我毫无温度地笑了笑。   “大人,找到了!”去屋内搜查的人自婴云房内走出时手中拿着一团包裹。   李源脸色一沉,回眸见我依旧泰然自若才稍缓了神色,道:“打开看看。”   我将视线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见婴云被发线凌乱地覆着的脸上渐渐有了诡异的笑意,心下不由冷笑。   “这是……”李源将布包中的东西拿出,脸色陡然间变了数变,转身将那东西狠狠地砸到了婴云身上,怒斥道,“竟然私藏这种东西,简直大逆不道!”旁边是侍卫看到这东西亦在瞬间都倒吸了口冷气。婴云笑着看去,见上面写着的字时,陡然间失去了脸上苍白的弧度。再次抬头,已是双目怒瞪地看我,似欲喷火。   我低低然笑开,眼中一片清明而又痛心。   被甩在地上的个手制娃娃,衣着打扮皆是宫中嫔妃的样子,只是上面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针,有几分狰狞而触目惊心。但最重要的在于那条白布上清晰的几个黑字,我的名字——宛文。   “怎么会这样!”我故作惊讶地呼道,“李大人,你怎知我宫里有人要害我?”   “这个对贵人不便相告,但请贵人放心,剩下的事卑职自知该怎么去做。”李源神色不明,手一挥,所有的人都随他离开了。而婴云一直死死地盯着我,似要将我生吞活剥般,一直这样盯着,直到,被拖出我的视线……   脸上的神色渐渐收起,最终,平淡而无波。   许久无言,直到听到身后的步声我才回神,只见明如向我点了下头,道:“那东西已经烧了。”   我下意识想扯起嘴角笑了笑,忽地又觉得这样沉。   自从那天看到御花园婴云那种演戏般的失态后,我们就已经觉察到了当中的蹊跷,却也万万想不到,婴云藏在房中准备栽赃于我的竟会是这样一件东西。人偶身上的布条上原本写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皇后的。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我自是不放在心上,但却是宫中的禁忌,是足以让人丢失性命的大罪,再加上皇后落水,万一她真的因此而早产送命,那么这一罪则定会让人万劫不复。   本来明如是想将这人偶毁掉的,但若婴云一口咬定我又可能被怀疑成做贼心虚而毁尸灭迹了,倒不如直接让人看到她对我的“怨恨”来得好。这样一来是我命她故意将皇后撞入水中的假设也就不可能成立了。   犹记自己用左手写上“宛文”二字时明如古怪的神色,这种事对她们这种道德观念的人来说于自己咒自己无异,但我和她们不同,根本不把这种事当回事。可也正因为与她们不同,这种背叛更让我感到——心寒。   但是,原本精心布置的局让我这样一搅全都乱了套。那个幕后之人听到消息后必是气地跳脚了吧?微微一笑,我脸上的弧度显得有些冰凉。   皇后因难产而崩于坤宁宫的消息是在当夜传来的,宫里顿时哭声四起一片凄楚。   听到消息时我只觉得心跳仿佛突然间停顿了下,再次开始跳动时已缓慢而迟钝。虽然早已知这事必然会发生,但当一切应验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我并不感到多少悲伤,因为和皇后的接触并不多,既然没什么情感,也不屑和那些虚伪的女人来演一场“姐妹情深”的哭戏了。但突然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历史中显得这么的渺小,心弦一动,竟也落下了几多泪。   第二日起整个宫里都开始服丧,白衣白衫,膳食也悉数换成了素的。   外边的世界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但我看得出来在这片缓流底下不知有多少女人已经弓在弦上、蓄势待发了。那个她们一贯只可仰望的后位突然间不再只是幻想,有谁又会奈得住寂寞?   对那一切我只冷眼旁观,心下担心的却只有一个人——玄烨。   听明如说他今日竟然未上早朝,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怕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现在一定很不好,我知道。   自他身同傀儡般地登基直到现在他足以独自担下整个江山,皇后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或许,即使是当今太皇太后也不如这个女子来得贴心。所以玄烨才会曾因怕我窥视后位而想过生生断了那份情感。但现在那个人去了,他还会好吗?   曾想过要恨他,却发现是这么的难。而现在的担心,又这样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心。   原来,我一直不曾忍心去见他微锁的眉心。   身边的茶渐渐凉了,换上壶新沏的,又很快冷了下去。   不久传来消息说玄烨为新生的皇子赐名“胤礽”,已自坤宁宫移到一处别院抚养了。   一切都按本该有的脉络运行,一切都没有改变。玄烨将会把这位结发之妻的情感都投入到这个皇子的身上,他会尽心尽力地栽培他,会立他为太子,享尽一切荣宠。再然后,便是二废太子,立雍正为帝,而原太子胤礽,则□□终生直至死去……想到这时,我的眉尖不自觉地又触动了下。   之后我也随其他妃嫔贵人们去过坤宁宫,但都被硬生生地挡在了外面。   离开时不由回头望去,隐约可见灯火通明的宫殿中映在窗上的那个孤单的影子,无声飘渺。   曹寅守在门外,神色有几份憔悴和不安,对上我的视线时张了张口似欲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一言未发。   自那夜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现在一看,竟然又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总之这个清宫一下子变得更加冷清,仿佛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地不欲漏过一丝的风吹草动。而至于企图一石二鸟将我也顺便干掉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我和明如思酌再三,却仍是不知。因为我们突然发现,这个宫里有太多的“敌人”,又有那么多人有陷害我的动机。   总之,这天气,似是突然冷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此际无奈入迷梦   在澹烟宫时依旧独自留在房中,手一颤,笔尖落下了几点墨,在纸上一下子便染了开去。   回头看了看窗外,除了几片萧条而坠的落叶,即使是绿意盎然的草木也似失了生机。   据消息说,玄烨已经连续三日未上朝理事了,虽知情有可缘,但毕竟会让大臣们心有不满。   曾有古人云,芙蓉帐下度春宵,明日君王不早朝,而他呢……   皇后去了,那么几日来,玄烨是在谁那度过的难耐之夜?是仁妃吧,下一个将成为国母的女人,该是她在用柔和的怀抱去抚慰他的心。   想到这,我手中的笔一滞,竟再也提不起了兴致,坐在窗边无神地眺望。   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头也没回地应道:“什么事?”   “主子,曹大人来找你,好象有什么要事。现在正在大厅里候着呢。”贺顾尖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曹寅?他找我?在这个时候,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匆匆去到厅堂,只见曹寅站在那,直地如一棵苍松。   “曹……”我正开口欲言,只见眼前影子一动,他竟已单膝着地跪在了我面前。   “曹大人,有事好说,何必行此大礼。”我忙上前想要把他扶起,无奈拽了几下这佛爷依旧不动若山,我也只得干站在在等着他开口。   “卑职自知唐突,但求贵人去劝劝皇上。”曹寅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我的眉梢微地一扬,心下已有了些许明了,声音冷冷淡淡地便扩了开去:“劝?曹大人言重了,宛文何德何能,竟可担此重任?大人还是请回吧。”   “贵人,皇上对你的情谊,你又何必故作不知……”曹寅无奈道,抬眼直视我,眸色亮地惊人又有一丝凄楚,“贵为天子,皇上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却偏偏为贵人的事,费尽了苦心。”   “费尽苦心?”闻言我不觉冷笑,道,“一步步的设计考量,他可的确称得上‘费尽苦心’的了。”   眼前曹寅的身子忽地晃了下,莫名散出了一种凄沧的感觉。   我有些不忍地移开了视线,声色稍稍柔和,道:“仁妃娘娘该比宛文更适合当这个说客。大人不若去找她吧。宛文入宫才多久?对于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情感,怕是难以插足。”   曹寅苦笑道:“若是劝得住,卑职又怎会来此打扰贵人?仁妃娘娘何尝不是亲自去御膳房备了膳食,可依旧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皇上将自己在房中一关已是三天,若继续这样下去,卑职担心龙体会……”   “你是说他已经三天未有进食?”指尖陡地触了下,见曹寅微微点了下头,我不知为何竟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原以为他几日来定是流连于芙蓉帐内以解孤寂,这样做即使蒙蔽不了心中的痛至少还可麻木了肉体。可是,谁又会想到,他竟然宁可选择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他真以为自己是龙子吗?他明明也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罢了……   “主子,你的茶。”小桃此时恰好入内,看清了里面的阵势,不由一愣。   我唤了几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吩咐道:“我随曹大人有事出去一会,若有其他人问起,你如实说了就是。”言罢,我方回头道:“曹大人,烦请带路。”   曹寅闻言,忙是领了我一路而去。   宫内的路道一如既往的蜿蜒曲折,而又有谁知我此时的心境亦不妨多让。   玄烨,你是真的不曾爱上过一个人吗?还是,你唯一爱着的只是皇后?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人承受着一切……三天了,他的身体怎受得了。   御书房外围满了侍卫,却透着一种冷清,也许是因为众人紧绷的脸上满是忧虑的缘故,但我无暇顾及。刚上前一步却是被拦住了,只听曹寅在我身后不轻不重地道了句“让宜贵人进去”,再迈开步子,已是再没人阻拦我。   门在手触上的刹那几不用力地就被推开了。   屋子四面的窗都关着,光线低暗,如一张网覆住了四面翻涌的酒气。   脑中似有刹那的短路,视线落在那个伏在桌上的那人身上,猛地就再也移不开去。   这就是那个永远有着一身高傲的男人吗?邋遢的龙袍上满是流淌着成股的酒痕,发线在此时显得凌乱不堪,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只是望着一次次斟酒又一次次饮空的酒杯,心神却显然已不在这儿。这样的姿态,倒不如称为一个醉汉。   “朕不是早说过,不准人进来,还不快给朕滚出去!”玄烨没有抬头,声色冷冷地道。   站在那,我并没有挪开步子,只是平淡地问:“如果我说不呢?”   仿佛被什么震了下,他缓缓地抬头,眼中留了一层深重的不可置信。   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地方被揪紧了,我神态不甚自然地扯开了一抹笑:“可是宛文不知怎样才可以‘滚’出去,不如皇上你来教我吧。”   玄烨的眼中有什么陡然一颤,似乎瞬起了万丈的巨浪,满是醉意的眼一下子深邃地这样不切实际,而那些几欲涌出的情绪在开始纠结的时候又一刹那安静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玄烨平静地问。他已回了素来波澜不惊的神态,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毫无温度地翘了翘,道,“是了,是曹寅让你来的。”   “曹大人说皇上您这有好酒,宛文不想错过,自是要来占一下便宜。”我一脸笑意地走过去,径自拿起桌上的酒坛,一仰头便是猛灌了几口。在他微茫的视线中盈然一笑,顺便一甩手很“不小心”地将整整一个坛子摔在了地上。   依旧巧笑嫣然,我道:“果然是好酒,无怪乎皇上要自己躲起来废寝忘食地一人独品了。”   其实我此时并不想笑,我只想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大大地哭上一场,但他的隐忍和理智又不得不让我戴起了伪装的面具,唱上一出谁也瞒骗不了的剧目。   玄烨,他到底能不能明白,当一个人不向他人坦白以对的时候,又如何让他人对他真心以待?   “既然朕的贵人喜欢,让人再送几坛来如何?”玄烨看着我,眸色依旧深邃,但笑得有些促狭。   小小的算盘被识破而且还让他给将了一军,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酒倒不必了,现下宛文只觉肚内有些乏,不如让御膳房做些点心来,皇上觉得呢?”   我的眼眯了又眯,满是威胁的神色,谁知玄烨居然依旧不识抬举地摇头道:“不好,朕不饿。”   我一把夺过他在手中把玩着的酒杯,声音不由略大道:“三天没有用膳,怎么可能不饿?即使伤心,你也不必这般为难自己的身子!玄烨,你可知自己这样有多少人担心?且不说天下苍生,便是说些近的,天上的皇后,朝中的大臣,还有……”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只留扑鼻而来的酒气,还有将我揽入怀中的那人给以的——灼热的吻。   瞳孔微微收缩,近在咫尺的是醉意阑珊而更显妖异的眼。   玄烨的声音柔柔地拂过耳,有着如错觉般微颤的尾音:“我知道,还有你……”   “谁担心你了!”我只觉全身发热,忿忿地顶了一句回去,想从那怀抱里挣脱出来,谁知却被他抱地更紧了,分毫不得动弹。   “别动。”玄烨的脸埋在我的发间,声音闷闷地扩开,明是以命令的语调,我却从中听到了一丝的恳求。   恳求?这个词闪过脑海时我几乎以为自己一定是疯了。纵使天下所有的人都可能会拥有这种情绪,这个“所有人”中也不可能会有他。但我真的不再动了,安静地在那,没有一丝波动,沉默地感受着他越来越紧的怀抱,感受着那微微颤动的身躯。   他将我紧搂在怀,仿佛想抓住一棵可以让他在逆流中浮起的稻草。   如果不是周围的那种氛围,我想我一定会以为是那小子要借机报复,骨骼被这样的压力挤地阵阵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无意识于已过了多久,只知回神时自己已以那个姿势全身酥麻了。   抬眼时玄烨正看着我,那双眼已平复至没留下一丝方才的痕迹,甚至没有一滴点的醉意。   我咧了咧嘴,道:“皇上,可以传膳了吗?”   玄烨不置可否,眉尖划过一个蛊惑的弧度,道:“你担心我,是不是代表……已经原谅我了?”   我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这重要吗?”   “或者说,宛文,你是爱上我了?”他嘴角微扬,这副讨打的自信神情,几乎让我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又进了他的一个局。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皇上,没有人教过你不要一拿到梯子就往上爬吗?这样很容易摔死。”   玄烨挑眉:“为了你,我不怕摔。”   有些事我们一直隐晦不说,即使如现下这般挑明了,各自也有意识地往另外的地方带,心知肚明又各怀心思。   我暗“哼”了声不再睬他,半晌,只听他忽地向外喊道:“李德全,传膳。”   外面的步声几乎是在话刚落的时候响起的,我似乎可以想象到李德全高兴地连滚带爬的样子,不由地抿嘴笑了笑。抬头时见玄烨的眼中满是低暗的忧郁,但眨眼再看时依旧是那副一脸平静而有些霸气的神色。想是自己想太多了。   “既然皇上您要用膳,那宛文先告退了。”我淡淡地说着便起身欲走,却是被一把拉住了。玄烨浅笑着看我:“你不是说饿了吗?”   “皇上你是聪明人,这话倒是显得糊涂了。”忍耐,我尽力让自己的笑不要显得凶神恶煞。   “哦?难道我的贵人并不饿?”玄烨故作惊讶,“那刚才的话岂非欺君?”   我的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下,猛地甩开他的手:“欺君就欺君,谁怕谁!”   这小子简直让我发疯,回想自来这清朝后,所以不靠谱的事几乎样样和他有关。对别的人我总能忍让能很有分寸地处理妥当,可一但到他这,偏偏总会按不了自己的思路去做,一次次地露了自己身为现代人的本性。   “哈哈——”一阵笑声放肆地扩了开去。   我气鼓鼓地往外走,彻底无视身后笑地一脸夸张的某人。   李德全恰好领了膳食入内,看到这里的情形时一脸的困惑。   我对他的这种神色置若罔闻,只想着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然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冲回去狠狠地在那人身上踩上几脚。   “宛文,晚上朕去你那。”   闻言回头,我只见玄烨懒散地倚在椅上笑意倦倦地看着我。   我承认自己不曾看透过眼前的人,从来没有,此时也一样。   疲倦哀伤和温存欣慰,这样矛盾地结合在他身上,走不近,只能这般遥遥地望着。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他目色微亮地摆了摆手,才理了下思绪出去了。   曹寅见我时神色有些复杂,但高兴的情绪是溢于言表的。   我向他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功成身退,便在一群侍卫的注目礼中款款离开了。   我知道这种时候只需要留下背影,再多加形容或者邀功都会成为恃宠傲物甚至于目空一切的传闻人物。我不想徒惹事端,所以决定就这般离开。但今日之事已然必定会引人非议,毕竟是无可厚非地出尽了“风头”。谁让——听不进大臣和众妃娘娘劝慰的玄烨,会听我的“劝”呢?   不觉苦笑。也许玄烨对我的心是真的,可是,现在想想即使是假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总是自己不愿承认也已——放不下他。   无所谓爱与不爱,恨或不恨,只是,单纯的放不下。   风一过有些微愣,今日的事想必明日就会在宫里传地沸沸扬扬的了。   我微有无奈地摇了摇头,步过御花园时不经意向里面望了眼,却正是对上了双柔和地似朦了层纱的视线,不由一愣。   “宜贵人,我家娘娘请您过去一叙。”此际已跑来了一个宫女,如是对我道。   应了声,我便随她走了进去。   周围花色弥繁,不远处的伊人盈盈静坐,身姿卓然。   “宜贵人,皇上可是用膳了?”仁妃美目带水,也不及等我行礼,已急急地问。桌上的茶此时早已凉了,她显然已在此等了许久。   我不免有些尴尬道:“李公公已将备膳送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仁妃闻言低嘘了口气,释然道。   看她的神色,我已明了了几分。   请我来应该是仁妃的主意吧,不然,曹寅虽身为一品带刀侍卫,在宫中出入再自由也不好随意去我的住处。而仁妃,这个温婉的女子,又应是宫中为数不多真正爱着玄烨的女人之一。她的爱不计回报,所以才可以这般坦然地让曹寅来请我。只是,宫里有那么多的妃子,她又怎偏偏选定了我?   这样满是疑惑的视线直白地投去,与仁妃的相触间她似已知了我内心的想法,柔和而平婉地道:“宜贵人莫要疑心,本宫并没有派人监视贵人。只是,自选秀时皇上特选了那件霓裳赠你,便已可见他对你的与众不同了。要知道,全宫三件,除了皇后的一件,你的一件,另外那件皇上恐宫内妃子争风吃醋,可是一把火将之给烧了的。”   “烧了?”这个结局多少让我有些意外,但一想,为了维护众妃平等的地位,这样做倒也并不为过。只是这样一来竟等于将我的地位摆地同皇后相当,这就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了。   理了下思绪,我回以一笑,道:“想是皇上一时兴起,觉得那霓裳烧上两件多少有些暴殄天物,所以才会送了一件给宛文这个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主,反正,也无人会为了这样一个小角色而大动干戈吧。”   “原先本宫也曾这样想过。”仁妃低低一笑,有些苦涩道,“可那夜入了刺客贵人惊吓过度昏了过去,皇上竟是茶饭不思一连守床数日。自此本宫才知道,宜贵人你在他心中有多重。以前,他虽有宠过为数不多的几个嫔妃,却从未太过挂心。再多的珠宝赏赐亦不过是华丽的外壳,女人在他心中,永远只是个女人,想起了,才会去你那走上一遭。即使病了,也只不过派个太医来瞧瞧,留下几个药方也就是了。”   这就是宫里女子的生活。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觉有些恍惚。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怎的,连仁妃这般本可脱俗的女子,也不得不如现下这样的无奈。   许是见我看着她发呆,仁妃微微有些不自然道:“宜贵人莫怪,本宫太久没和人谈心,倒是失态了。”   我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未改。我自知这宫里有些话能说,而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而“抱怨”的话语,又正好是在那不能说的范畴。   “本宫不明白的只是,皇上和贵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仁妃看着我的眼,字句清晰地道。   “什么?”我微愣。   “那夜皇上夜半自澹烟宫离开,想必贵人是记得的吧。本宫原以为那夜只是皇上和贵人之间发生了些争执,但今日已曹大人的态度看来,又似乎并不简单。”仁妃看小小地喝了口茶,缓言道,“本宫知自己并没有立场插足,却有不得不跟贵人你说一句——他是皇上,并非平常百姓,他会为你做至此,无论如何,也已够了,不该再多加奢求什么。那夜皇上来本宫这时的神色,至现在本宫都不曾忘记。在贵人你那发生了何事本宫并不清楚,本宫知的只是,皇上在院子里独自吹了一整晚的风,直到早朝方才离去。”   我的身子不经意地颤了下,微有苦涩道:“宛文知道该如何做了。”   仁妃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似颇是疲倦。   我也无意多留,只道:“娘娘该是也乏了,宛文出来已有会时候,是时候回去了,先行告退。”   见她并没有挽留,我便起身向外走去。   “虽然本宫不知道皇上为何还未碰你,但有些事还是莫要做地太过的好。”   我陡地顿住了步子,木然回头,只见仁妃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初夜那晚,被单上的血,未免也少了些。”   干巴巴地笑了笑,我几近落荒而逃。   在仁妃面前,似乎永远不会存在什么所谓的秘密,她能把一切看地很清,且不带一丝个人的欲望。   ☆、第二十五章 莫名心触未断言   细微的声响弄乱了梦境,鼻尖痒痒的,迎面的还有低浅的吐气。   我忍!皱了下眉一个转身,把那一切躁动隔离在了身后,正准备继续方才的美梦,那阵兴致盎然的打扰又紧紧尾随而来。   “吵死了!”我一掀被褥直坐而起,对着那个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不想却见玄烨的眉尖掠过一丝的愉悦,嘴角留有几分抹不去的弧度,悠悠然开始往身上套着龙袍。   我盯着他直看,眼中的不满不言而喻。   自几日前将皇后的遗体送至皇陵下葬后,他就一直住在我这边。晚上抱着我入睡,整地我跟个枕头似的。不过好在他从来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我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最为恼火的是,他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上朝,而是想方设法地把我给弄醒。完全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是这么喜欢作弄我。   “醒了?”   明知故问!我依旧瞪他且不发一言。   谁知玄烨这小子脸皮够厚,竟依旧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既然醒了,就陪朕去用早膳吧。”   “皇上自己去用吧,宛文还想再睡会。”我竭力平静地道。   玄烨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睨着我笑道:“这个时间,猪还在继续睡吧。”   居然拐着弯的说我是猪……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我邪兮兮地扬起一抹笑,见玄烨乍眼之下一愣,神色便不觉又阴恻恻了几分:“不知这几晚来,是谁抱着一头‘猪’,哭地欢着呢。”   玄烨挑眉,眯着眼威胁般道:“你哪只眼看到朕哭了?”   “我两只眼都看到了。”我大大地扯了个笑脸,顿了顿,半晌方道,“在梦里。”   原以为会看到他阴下去的脸色,谁知那张脸上突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没回神时唇上已着了火热的吻。   “虽然是只猪,但梦得还算稀奇,朕就许你继续睡着吧,这个吻,全当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奖励。”他的眼中满是意味不明的情绪,但笑容中显有诡计得逞的得意。   那一吻唬地我愣愣的,回神时一袭皇袍已然隐没在了门槛。   这……这分明是在耍我!腾地起了一股气,我一抄身边的枕头猛地就甩了过去:“你混蛋!”   “主子你……哎哟!”小桃端着一盆水正从外面走进来,不巧完全命中。水刹那洒了一地,她一脸委屈地瞅着我看,哭丧着脸道,“主子,你这是干嘛呀!”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小桃你也算赶了巧了,我砸的可不是你。”   “早让你迟些进来,你偏是不听,这下吃了苦头吧?叫你以后再不理劝告。”淡淡的语调响起,只见明如一脸闲适地自门外走了进。她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玄烨离开的方向,忽地向我意味深长地笑起,话却依旧是说给小桃听的,“最近澹烟宫的早上都不清静,多留个神是应该的。”   我不觉脸上有些烫,偏小桃还在一边一副受教了的崇拜神色,一呛之下我差点就没被空气给噎了去。   被我忿忿地瞪了眼,小桃那丫头吐了吐舌头便一溜烟跑了,只留下我和明如留在房内互看着。   她的神色很平静,静地让我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感觉。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我道:“这样看着我做甚?”   “我在想……”明如径自倒了杯茶坐下,悠悠品了口才不急不缓道,“我在想,也许你和皇上真的是般配。倒与身份等俗物无关,只是你们在一起时看起来都快乐些。”   “我和他配?”我干笑连连,“且不说先前那段日子的冷战,即使是现在的‘和平’状态,似乎我和他在一起素来只会吵嘴,一不留神估计还只不定会不会打起来。”   “但你不觉得,最近的你比以前过得自在多了么?你是认为和我们这些人一起安静地这样度日的好,还是有皇上的时候,心情更舒坦些?”明如吐字清晰,我却一点点沉默了。   突然发现这一切的确是不可否认的。日子真的过得并不漫长了,以前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在屋子里看看书练练字,即使是和柳品笙学箫的那段日子,也不乏会有那种无趣的感觉。而现在,那种小打小闹显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想过要怎么去打发时间这种问题了。   “为什么?”我这个问句来得没头没脑,但我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自然的,睿智若明如也知道其中的含义。她低地笑开,半嬉笑半认真地道:“恭喜啊,情窦初开。”   “怎么可能。”我扯了扯嘴角,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为何不可能?”   “因为……”话到此戛然而止,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找不到所谓的理由。   因为他是古人?但现在我已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根本没了回去的希望;因为他曾经设计过我并杀了柳品笙?可我明明早已恨不起他;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这又似乎与情感并没有什么关联……又或者说,是因为他有那么多的女人?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低声说服自己,因为,他不会专爱一人……   这个“答案”让心中没来由地有些苦涩,我看向明如,低然道:“我不可能爱他的。他有太多的妃子,多到不足以让他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需要的爱是只属于我一人的,而他身为皇上,却是支付不起。”   “难道你是要朕遣散后宫吗?”这样的声音响起,惊地我猛然回头,只落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苦笑着,我端端正正地请了做了个万福,只见明如若有若无地给了我一个眼色,她也就随即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了我们两人。我不言,他不语,兀自沉默。   “皇上,怎么又回来了?”我佯装无事地为他沏了杯茶,不无心虚地看他。   “即使朕只爱你一人,也不行吗?”这样低的声音,沉地让我的心一颤。   知自己是躲不过去了的,我干脆坦白道:“你是皇上,你的心太大,即使现在口口声声称‘爱我’又如何。若你日后又‘爱’上了别人,我又能以什么去反对你?这个赌注太大,宛文不敢赌,也赌不起。”   “宛文,我很了解自己。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一回?”玄烨的眼底忽地闪过一丝的痛,“即使对皇后,我有着更多的也只是敬意和亲情,而其他女人则只是因为涉及到朝中权势的平衡,唯有对你……若你不信,以后我只住你这,再也不碰其他人,可好?”   他这样唬小孩的语气让我不觉移开了视线。   如果我笨一点的话该有多好,那样便不用再想那么多,不用看得那么远。扯了扯嘴角,我道:“皇上你其实不必这样。宛文既已身在宫中,自然是你的侍妾。你让我怎样我便怎么样,即使是——侍寝。你又何必一定要我……爱你?”   “若是我让你当皇后呢?”玄烨凝沉的视线夹杂上了清晰的吐音,“若我让你成为一国之母,又当如何?”他的神色很坚定,没有试探,亦没有怒意,而只留一种单调的深邃。   这是他可以给我做的最大让步了,我知道。他素来待我的纵容和宽恕,我也知道。但是——我并不是“宛文”。如果我只是个平凡的满族小姐,也许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告诉他那声“爱”了。但我不是,我和他之间隔着的是千年的时空。我发现其实自己一直是在怕的,害怕这个一直以来真实地令人颤栗的梦境,如果哪天一梦惊醒,又会怎样……   “皇上,宛文想要的并不是这些。我真正希望得到的,是‘自由’。”吐字成云,我这样平静地道出,却不敢看他。   周围笼起了一股沉默,久久的,久到我的思维都几乎要停滞在这种让人窒息的氛围中时,突然间猛地有一股力量将我扯了过去。再回神时自己已是躺在了床上。   眼前玄烨的脸上有明显的深意和无奈,神色是这样的怪异,让我的心不由一紧:“皇上,你……你这是做什么?”   “朕要你侍寝。”他的声腺没有一丝的起伏,言语间,已有狂乱的吻落上了我的肌肤。   身体仿佛一下子腾起了一股的火,瞬间灼烧了开去。   这样的疯狂,这样的野蛮,根本不似我平时认识的那个玄烨。   男子的力气是这般大,我的骨骼仿佛就要被生生扯裂般。   心中的恐惧一点点地聚集,慢慢会作了浓郁的阴霾。   “不要——”我死命地挣扎,一扬手只听“啪”地一声巨响,愣愣回神,只见眼前玄烨红了半边的脸。他的神色不明,不过是伸手抚了抚那抹晕红,冷笑道:“作为我的妃子,你会侍寝,这话可是你说的。怎么,反悔了?”   身上的衣衫早已零乱不堪,斜斜地坠下,露了一片玉肌。   发线杂乱地散着,很是狼狈。   我没有说话,却也不再反抗,一咬唇将脸侧向一边,不再看他。   也许我早就该有了这个觉悟,只是他的纵容让我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罢了。   许久的沉默,并没有预料中的粗暴,只是伸过了一只手,在我眼角一抚,平添了几多润湿。   “真的这么讨厌朕吗?又或者——你还忘不了,柳品笙……”这般的话语入耳,突如其来的沧桑感涌入了心。他的手离开时我看到了那微笑地颤动,我猛地挣扎着起身想要说出那个“不”字,眼前却只留隐没在门槛的背影,还有瑟瑟的冷风。   一瞬间,世界仿佛空了。眼角冰凉。   “我错了吗?坚持自己唯一还可以坚持的东西,结果,还是错了吗?”茫然地,我问。   是不是真的错了?错在在他的心上一刀刀地划割,最后发现,流血的,居然还有自己。   “有些东西是守不住的,也是无法坚持的。”明如的声音自窗外传来,低低的,没有起伏。她是一直在那的,自始至终,明晰了这一切。她道:“既然无法坚持,倒不若,干脆放弃了吧。”   放弃……放弃千年后的那个我?彻底地成为“宛文”,爱他,生存在那么女人的阴谋和妒火中,彻底地沦陷?   我的声音略有疲惫:“让我再想想吧。”   外边起了远去的步声,我知道那是明如离开了。   闭了闭眼,便几乎断了思绪。   走出澹烟宫,我独自走在宫道上时,一路并没有遇到多少的人。   皇后的死让这宫里人心惶惶的,估计很多人是想着这后宫要变天了,都急着在跳槽,急着在找可靠的新主子,好不热闹。   走了不多会就到了一个湖,我找了块地儿挨着坐下了。   没有人来打扰,只有风微微拂着发线。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愣愣地远望着。时间一点点如是流走,只知恍然回神,竟已只见黄昏落下的余暮,原来自己居然这样虚度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是,该想的事一点也没有想明白,依旧,没有一丝头绪。   无意中低头时,看着水面中映衬出的人影,我不由地呆了呆。   还是那个初来时自镜中见到的躯壳,但眉目间的神色不觉已和初来时改变了那么多。犹记当初镜中人有着的一双干净的眼,而现下,容颜未改,但眸里已隐含了太多的情绪,深邃而不易懂。无奈苦笑,我到底还在挣扎些什么呢?即使努力脱身,自己不是仍被渐渐同化了吗?   想地有些出神,忽见自己的影旁又多了个人,忙是转身站起。   这样的举动只在一念之间,但我很快又恼火了。自己根本不需要这样紧张。   那该死的一急之下丝毫没有站稳,脚下一滑,在那小子眼底忽起的笑意中,我很是狼狈地栽在了水里。好在离岸近的地方是很浅的,我坐在那也只是漫到了半个膝盖。   玄烨虽然竭力掩饰,但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明显不过的笑意。他的神色淡淡的,早上的事仿佛从没有发生过,那细微挑眉的动作几乎让我肯定方才他是故意的。   我抬眸瞪他,他却突然笑了出来,向我伸出一只手,道:“还坐在那做什么?快上来。”他一副没事人般的神色,依旧是平日的他,而丝毫没有早上陌生的影子。   我突然怀疑是不是一直以来只有我一人在自作多情地烦恼着,而这佛爷压根没把这一切当回事?有些委屈,又有些恼怒,我一把拍掉了他“友好”地伸来帮助的那只手,笨手笨脚地自己爬上了岸。刚才那一下竟是把脚给崴了,这一路上来,疼地我龇牙咧嘴的。   “细柳成腰风成鬓,湖波浸衣作水云。”玄烨忽然悠悠地吟出了这般诗句。   “娇袭天地山川气,此身伶俜搏古今。”深吸了口气,我接着念下,抬眸只疑惑地看去。只见他正深深地看着我,脸上没有神色,反而有些空洞的感觉。这里的一切和初见时是那样的相近,只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表示什么?这首诗,玩笑般的一首诗,他竟一直到现在还记得?   我们这样相互望了好久,就当我以为他终于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玄烨却是吐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我努力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一点头绪,但终是一无所获。   不由地叹了口气,我忍痛跟了上去。也许,他只是想从中找一些当时互处时的自然吧,但那一切,早已不真实了。   正无奈地收回思绪,我只觉眼前视觉一乱,已被扯着往旁边猛地闪去。脚上的疼痛似一瞬间燃起了一股火,灼地我的神志一阵昏眩。   那一刻我几乎发誓——此仇不报非女子!   ☆、第二十六章 吾语此世托此生   当玄烨发现我扭曲的神色时我们已是在假山后面对面地紧贴着。   他似是有些懊丧,但又不能动弹,只是用那双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不可否认那张向来很有威仪的脸带上这种表情是很有喜剧效果的,但因为脚被这么一折腾疼地更厉害了,扬起的笑连我自己都感到比哭还要难看,于是余光掠去时,只见眼前这佛爷的脸色又青了几分。   但这又能怪谁呢?身为皇上他又何必要这般“躲”着外人?说到底不过是他的某种心理作怪,想着或许能在无意间又发现一些别的秘密罢了。   外边的脚步声已越来越明晰了,所以我们都不敢再动。   互相紧贴的衣襟传来了他肌肤的气息,我的心就突然间跳地飞快。   也许这种不安也被玄烨感觉到了,在他带些调笑的视线中我忙是移开了注意,心不在焉地向外望去。   原来以为也许只是个路过的宫女,直到那款款的衣袂入了眼,我的瞳孔瞬间收缩。   几副怪异的画面自记忆中浮出,顿时不安到了极点。偷偷瞥了眼玄烨,我发现他脸上的神色除了抹冷笑外,丝毫不见诧异。   难道他早知道?我微微皱眉,又将视线移向了外面。   良慈的美一如既往,飘荡的衣袂将她的纤细之感毫无保留地衬了出来。许是特意打扮过一番,柳眉更显修长,朱唇愈发娇艳。凝望着湖面时,那眸色遥远如斯,静立着,只留安然的等待。虽和她上次别过未有多长时日,但现下看去,又是一番惊艳的感觉。   原本已尘封了的记忆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那夜在僻园中的偶然撞见,若不是柳品笙的拼死保全,我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吧。但在那晚我自始至终只听到良慈的声音,却没有看清那被称为“主人”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腥风血雨的经历即使只有一次也足以让我铭记一生了,更何况,那一夜,才是真正拉近了我和柳品笙的距离。   也许,这次可以弄清以前的疑惑。   我想着,忙是又集中了注意。   良慈就这样凝视湖面,眼中似朦了层纱,低浅而又沉静。远远看去时娇躯似弱柳扶风,一片凄凉下有着淡淡的苦。这样的景色迷了心,她如是一直沉默地望着远方,而我则是无声地望着她。   不知这样等了多久,只见黄昏的天色已渐渐退去了,低暗的天色淀下,只留了几缕微暗的光。   “贵人恕罪,卑职来迟了。”很熟悉的声音,只是此时响起多少有些不协调。细长的柳眉上悬着水气,显是赶地很急,呼吸的节律一起一伏地荡在空中。   曹寅?我怎么也想不到良慈等的人居然是他。再次回头看玄烨,却见他依旧老神在在,暗暗地情绪不由一低。如果连这都可以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能逃过他的眼的?   玄烨见我古怪的神色还以为是我站久了脚疼地厉害,便是将我揽近了用手扶好   。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也不知是怕被外面发现还是怕弄疼我。   “寅,这里没外人,你不需这般拘谨。”良慈的声音中带着颤音,仿佛世界亦为之心伤。但曹寅却似浑然不觉,只恭敬道:“今时不同往日,陈贵人也请铭记自己的身份。宫内人过眼杂,若有什么事坏了贵人清誉,卑职担待不起。”   “你还是担心我的,是不是?”良慈笑开,神色渐渐舒展,“以前也是那样,不论做什么事,你都总会先为我着想。那时候我还一直以为,我会嫁的人,是你。”   那抹淡然的忧愁似雾般将她笼罩,曹寅凝望她良久,眼中的光却不曾有迷茫。半晌,他道:“贵人是皇上的人,过去种种已如云烟,早已不必在提。还请——忘了吧。”   良慈闻言,娇躯一颤,凄楚地抬头道:“寅,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那么多的回忆,一竟是让我忘了?以前的你从不会说这种伤人的话,即使你对我从来有过的只是兄妹之情,你也不曾狠心伤我。还记得吗?入宫前是你亲口对我说,让我等你。你说会让我自这樊笼里脱身,说会给我幸福。难道,这些你都已忘了吗……”   泪滴落,她站在那遥望着咫尺的人。   没有丝毫动作,却让我的心难以平复。   原来良慈心中的人是曹寅,她爱的人是曹寅。   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回忆,但那种感情是无法抹去的。即使曹寅此时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但他握拳的手已出卖了他的情感。也许他只是不爱她,却并非不在乎她。   两个修长的影,竟是,指斥天涯。   “慈儿……”曹寅低下了头,身影显得有些颓然,似是想手什么,却是已被打断了。   “又或者说,你的一切改变只是因为她?”良慈含泪的水瞳中忽地闪过一抹光,冷艳地散开,“宛文究竟有什么好?我是贵人,我不该心心念着你。那你呢?她也是贵人,难道就许你心心念着她?”   话如寒冰,仿佛刹那刺穿了心。   我有些木讷,感到头顶上陡然灼起了目光,我却不敢抬头,只是愣愣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突然有些担心曹寅,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显得有些白,眼神是空洞的,仿佛在这一刹那他的灵魂已不在他的体内。   突然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良慈所说的明明是最为现实的事实。   难道,他就不曾想过吗?又或者,他是拒绝去想?   一时间有些无措,我不知道该如何再去面对曹寅,也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玄烨。   若他们主仆不合,罪魁祸首便就是我。   曹寅的声音荡起时飘渺而单薄,但举手投足间已是原来的他。   他将良慈小心地揽在怀中,拭去她的泪,动作很轻很柔又丝毫不显多余:“宜贵人,她有一颗很好的心,亦有一种独特的举止和处世态度。她的好,寅说不清,但我只知慈儿你亦是很好的。你们本就是不同的人,又何需比较?”他如是说,渐渐松开了双手,“你和她,都是皇上的女人。寅既忠于皇上,便不会对你们有半分逾越,这是卑职的——本分。”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告诉良慈,倒不若说是讲给他自己。   曹寅就这样离开了,修长的身形,官服随风微乱,有些凄凉。   远远的,只有依稀零碎的话语:“贵人,守住现在拥有的吧。不要,做无谓的事……”   良慈一直看着他离开,直到身影已消却好久,依旧在继续凝望着。   而我,亦同她一般。   此时,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欠了他一些什么,而这些,又是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   过了许久,良慈才离开。她的背影有些落寞,但挺得很直。   待步声消失不再重拾后,我才和玄烨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原以为他会质问我,谁知身子一轻我竟是被他径自抱了起来。   玄烨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一路以这种姿势带着我向澹烟宫走去。   我不知自己是否该说些什么,不敢从中挣脱,只是搅玩了会手指,忧郁道:“皇上,曹大人他……”   “你心里可有他?”玄烨打断了我的话,问道。   也不管他是否看得到,我缩着脑袋摇了摇头。   若这个“他”指的是柳品笙或是玄烨他自己,我或许还要再多思考。但这个“他”指的是曹寅,我却可以回答地这样自如。   “今日朕只是和你赏景,其余的,什么都未见。”   耳旁传来这样一番话语,我愣了下,随即领会了过来。也许这已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吧。下意识有些替曹寅捏了把冷汗,若他方才的言行有一步行差踏错,后果,还真是不敢想象。   回到宫时迎接我的是小桃他们略带喜气又极是恭敬的叩拜。   早上的事让她和水墨满是担忧,现下去玄烨亲自“动手”地将我送回,自是让她们欢喜得紧。明如倒是一脸淡然,利索地命人给我们备好了膳食,没显一丝的诧异,仿佛我和玄烨本就该如此的。   玄烨也不推辞地在我这用了膳,自始至终没有提今早的种种。我也自然不会傻到自个儿跑去揭伤疤,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可氛围始终有些怪异。即使装得再像,心与心之间的芥蒂是不可能忽略的了。   我竭力地去找话题来热闹气氛,害得嗓子总会不时地干得要死。于是上好的茶叶在我这便成了如“牛”饮水的感觉。好在玄烨还算配合地不时笑笑,也算慰劳了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灯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不真实,那平素的媚惑中又似有一种压抑的情绪,而嘴边的微笑显得有些哀伤。   他是真的爱我的,我忽然想,心就不由突地跳动了下。一直有想,他以这种近乎主动投降的姿态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却也一直忘了去想那一层含义。也许,他为难地选择了“遗忘”,只是为了——不让我为难?   “皇上,时候不早了,歇息了吧。”我如实说,随后唤了声,让水墨进来整理好了床铺。   待一切打理好其余人都退下后,我当着玄烨的面开始宽衣。   我不否认其中有些勾引的意味,直到安静地躺在了床上,视线都始终不曾看向他。   我忽然想,如果他真的要了我,也就认了吧。或许,我早就已经应该放弃的那傻意的挣扎。   我知道玄烨是一直看着我的,直到很久以后,身后才有了解带的声音。灯被吹灭了,床震了下,感觉到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他的体温隔了不远处传来,但再也没了进一步的举动,我的心头依稀感到一空。   或许过会就会……我这般想着,闭眼似眠,心中又一片清明。似水的寒夜渐渐逝去,身边只是抵着他的体温,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但我知道他没有睡,就如他亦知道我未入眠一般。四面早已静地几乎没了声息。   我的眼瞳触了下,没有回身,只轻道:“皇上不要宛文吗?”   没有回答,这样的一声话仿佛入了虚空,掷不出滴点回应。   就当我正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玄烨的声音却忽然传入了耳:“朕不想成为替代品。”   替代品?我愣了下,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转过身子,却见玄烨正直直地看着我。他的神色有些迷朦,但除了笼着眼的那层纱,我又丝毫探究不出什么。   “柳品笙的事,朕也从未打算过要后悔。”他如是说,话又戛然而止。   那时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纤指触上他微颤的唇,渐渐笑开,三分无奈七分凄然道:“你不是他,我也不会将你当作是他。今夜宛文只问要是不要,只此一次自愿,下不为例。”   玄烨却在这番话未完时突然闭上了眼,我凝视良久,方才低叹一声转过身去。   忽地被揽了过去,惊诧中唇上灼过一团的火,玄烨的眼近在咫尺,陡然间迷惑了思维。他的手缓缓滑入我衣襟,里服轻舒,随肌肤的触感一下子调动起了全身的细胞。即使是在现代,我也未曾有经历过这般亲昵的举动,只觉脸上忽地烫起,我不由紧绷了身体。   “别怕。”当两人□□地各自面对对方时,玄烨竟以带些低笑的语调如是说。   邪邪的神色,眼中的黑笼作一团薄雾,如地底修罗的诡艳和妖媚。   我正准备一眼瞪去,那小子却不知触了我哪里一处敏感的部位,不由全身一酥,便是倒在了他的怀里。神智微微有些迷乱,话出不了口,我这能在心中暗骂。这般的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还真是各中高手!   他有那么多女人,而我,此时竟亦成了那些政治旋涡里红颜中的一个。   想着,我略有一丝凄楚地笑起了一抹弧度。   “宛文,你爱我吗?”这样满是不确定的语调,还有些对于失去的害怕?   “皇上……”朦胧中,我下意识地应了声。   朦胧间却是依稀觉得,这话不是玄烨说的吧?他又怎可能会有这样的语调。   吹过耳边的风多么如一场梦。   男人的手有微粗的质感,动作却显得这般温柔,吐气弄痒了肌肤,听到他的声音,道:“叫我的名字……宛文,这世上,已再也没有人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玄……烨?”神智终于有些清晰,我伸手抚过他的脸,下意识的想抚去那抹黯然。   原来,面具下的他是这样的?孤独而,看不到一丝温存,又有着那么些无人相伴的无助……   “玄烨……玄烨……”我一声声地唤他,似想将他唤醒,又似是想将自己给唤醒。和他组成一个家吧,组成一个我不曾拥有过,也是他一直想要拥有的“家”。   玄烨勾起了一抹笑,有些妖邪地散开一种蛊惑。他将我抱在怀中,温柔地似待易碎的珍宝。“不要怕。”   他这样安慰着,我有些迷茫,然后只觉□□传来一阵的痛,下意识便发出一声□□……   这一夜突然间似有一抹红染透了半面的天际,使我完全入了一处梦境。这个梦很长,包含了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切,一幕幕地如影片回放般浮现在眼前,最后只留那个身着皇袍的男子在面前对我笑——他是我的归宿。   次日醒来时,阳光早已将眼迷作了一片。   玄烨已然上朝,面对那显得有些空阔的屋子,若不是身上不时传来的酸痛,我想自己一定会认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我竟真的和玄烨做了?这般一想,脸上不由地烫作一片,又久久不曾消却。而这张神色已不自然至极的脸,在明如将染红的床铺带出屋去处理时投来的那缕满含深意的目光下,顿时有如火烧。   看了看外面的天,我掩饰般极不自然地咳了下。   这般大的风吹了许久,也该是平息的时候了吧。   ☆、第二十七章 彼宫微有纷尘卷   自那夜后玄烨便常来看我,有时会提上几句朝中的大事,我多是顾左右而言他。以前的几次建议纯属偶然,现在日子相对安定下来了,我自也不想去趟这淌浑水。   这宫内的风气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平添了那么多双眼睛,总觉得有几分四面楚歌的感觉。   手上拿着贺顾那小子嬉皮笑脸地端到我面前奉上的葡萄,我斜眼睨着他死命地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等着让我给你来擦屁股?”   话才出口,只见周围的那些个小宫女小太监的脸色不对,个个一副想笑又不敢笑出口的样子,才发觉自己说的话有辱视听,不大上得了台面,也不由有些懊丧。   想是和玄烨休战的日子实在□□定了,让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松懈了下来,竟有些口不择言了。这让外头的人给听去,只不准又可以让这笑话传上多久呢。   “主子。”小桃也是一脸憋着笑而微有扭曲的表情,端着茶走过来,瞅了眼贺顾,嬉道,“最近宫里开了个大赌局,这小贺子把宝压在了您身上,他能不对您好些么。”   “哦?那我岂不成了那骰子?”我挑了挑眉,笑问,“都赌的是什么?”   “他们在赌,下一任的皇后会是谁。”小桃虽压低了声,却有止不住的笑意,“主子您可是一大热门呢。”   我端起茶来呷了口,浑然不在意道:“那还有一大热门是谁?”   “是和贵人。皇上去她那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曾多次夸她做事有分寸,识大体。应也是很得赏识的。”   雅薇吗?看来这些人多只将注意投在了新入宫的这一批贵人身上了。   我低低笑开,吩咐道:“小桃你也帮我去买买,能压的都压上。这赌局若是短期内的,不妨买了满盘皆输,若是要持续上个三年五载的,就都买仁妃娘娘身上吧。”说着,心中依然窃笑不已。这世界将如何发展我还不是了如指掌?他们要玩我就陪他们玩,看不将那些人大小通吃才怪。   “你就确定朕不会封你为后?”这声音一出,四面“哗”地就跪了一地,我却不动若山地笑眼看去:“不是和皇上谈定,今日你不来我这的吗?”   这是我和玄烨谈下的规定,月分单双,日复分单双,双月双日可来我这,单月单日便去别的妃子那。专宠的罪名可不小,即使不愿,我也不得不将他往外推,既然选择了随他就早该有了这种觉悟,不是吗?   玄烨站在门口,嘴角有若有如无的笑意“朕只是路过,顺道便来看看,宜贵人可是将自己高估了?”   “若不是某人一心想往我这跑,量宛文想高估也高不起啊。”我促狭地笑起,心里得意非常。看不把你给呛死!   谁知玄烨挑了挑眉竟是一脸不置可否,走了几步坐到我身旁,扬起好看的笑:“爱妃既知朕用心良苦,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爱妃”这个词酥软地叫出,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努力面无表情地看去,我道:“皇上您来得不巧了,宛文昨儿个应了雅薇要去她那品茶,怕是要扫皇上的兴了。”   “朕也正好要去和贵人那,这倒赶巧了。”玄烨如是道,只挑了个葡萄放入了口中,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那就请皇上高抬贵‘足’,待宛文先出发后再动身前往。”这句话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出的。虽然玄烨一直将我护得很好,那些个女人并不曾多加打扰,但有些传闻早在宫内满天飞了,我这叫众矢之的,再不“洁身自好”不就摆明了是自掘坟墓么。   “行。但今晚让朕睡这。”玄烨不动声色地出言。   我在心中将他骂了不下万次,但顾着旁边的宫人,我深吸了口气,道:“不如这样吧。宛文来猜一件皇上您最喜欢的东西。若猜中了,皇上不仅要迟行,今晚还要留在和贵人那。”   这番话说出多少有些不适的感觉,但一想到昨日所见雅薇那略有憔悴的面容,不禁又自我安慰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好。”玄烨答应地异常干脆,许是认定无论我说了什么他都可以一概否决的吧,所以信心满满。“宛文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   我轻笑着出声,却不继续。玄烨若有若无地看了我一眼,不经心道:“哦?是什么?”嘴角的弧度陡然放大,我笑咧咧地出言:“就是我啊。”   “噗——”刚入口的茶被他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旁边的宫人无不掩面而笑的。   我的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下。刚开始的几日,这些小蹄子们还恐惊龙颜,个个在玄烨来这时都是能躲则躲的。而到了现在,却已成了每每这位佛爷亲自临,他们都要蜂拥而至的。我和他斗嘴很好玩吗?难不成当成了杂耍还是什么的?   玄烨好不容易顺过气,但脸上已然被呛地通红。他的目色虽一如既往的深,但有些无奈的笑意:“谁说不是呢。”   我知道他这般说便是已表示“投降”了,于是逮着水墨和小桃,也不打点一下就出了门,一路直去了广绪宫。   一出门小桃的笑意就已憋不住了,我佯瞪了她一眼,却只见这丫头没大没小地冲我吐了吐舌头。再看旁边,别说别人,就连向来持重的水墨也一脸难掩的笑意。我无奈,只得随她们去了。   雅薇的广绪宫向来是个很静的地方,但今日我抬眼脚入内时却听到了一串尖哑的哭声。   皱了皱眉一路而去,却见端妃正一脸得意的神色作在椅子上貌似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套。但我的注意力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而是移向了旁边跪着号哭的那人身上。   虽然发鬓乱作一团,衣上也满是水迹,但我仍认出了这人是雅薇的贴身宫女咏春。旁边的伊人面色有些苍白,紧锁的眉似在竭力隐藏着什么,表面上只留轻咬的唇。   我的心一下子烦躁了起来,便是急速提步而去。看这情形,分明是端妃在给下马威。想来是雅薇今日在宫中人缘极好,外加那个什么赌局,既然我都知道了,其他人不可能没有听闻。端妃应是生了妒忌,存心来给教训的。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咏春低泣的声音有些嘶哑,显然已经哭了不短的时间。   端妃只是无意般地瞥了她一眼,向旁边的宫女一示意,那人便上前利索地给了两巴掌,怒斥道:“方才明是故意将热茶泼向我家主子的,还敢顶嘴!不然,莫不是说我家主子冤枉了你不成!”   这宫女该是端妃的心腹,不然也至少没随她少干这档子事,若非如此这两巴掌怎会甩地这般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至于泼茶这一说——我挑了挑眉,不由冷笑。不好意思,除了咏春身上湿了的那一大块,端妃所谓的“损伤”在她身上我还真没看出来。   咏春只是哭,倒是真的不敢顶嘴了。   端妃脸上这才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看向雅薇,道:“和贵人,你说呢?”   雅薇周身一哆嗦,颤了颤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端妃笑了笑:“奴才毕竟是奴才,手脚放不利索又喜欢动歪脑筋。和贵人,本宫想请你斟一杯茶来,以你我现下的身份,该是不唐突的吧?”这抹笑中有几分得意,雅薇在这种凝视下,竟真的向桌旁走去。   “雅薇,宛文来迟了,可有让你好等?”事到了这份上已经不属于看戏的范畴了,我浅笑着出言,视线一移,故作惊讶道,“端妃娘娘怎生好兴致,竟也有心来此一坐?”   一番话将方才的气氛冲地一干二净,端妃将我上下打量了番,方笑道:“妹妹有雅兴才是,这倒是赶了巧了。”   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可说基本没有碰面的时候,唯有在几次宴上,才寥寥看上几眼。   我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雅薇的手,冲端妃淡笑道:“咏春这丫头本来就笨手笨脚的,倒不知这回是怎地得罪了娘娘?”   那宫女接了话,答道:“她打主意想烫伤我们家主子,给点教训自是不为过。”   这句话引过了我的视线去,入眼的是张并不出彩的脸,只是那满是傲气的神态不曾磨灭。果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仅一个宫女便已嚣张至此,端妃平素的所作所为多少也不难推测了。   再次出言,我已换上了一种微有倾慕的语调:“方才那一巴掌的架势可是风头十足呢,娘娘宫里出来的宫女果然是不一样。”见那张脸上的傲气又有甚起,心里不由冷笑了声,我的话语却不曾变调:“不如也教教宛文吧,可是——这样?”   一扬手,我猛地便煽了过去。   “啪”的一声极重地响起,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四面既而陡地都静下了。那宫女捂脸的手禁不住地颤抖,一双眼瞪地老大,满是不敢置信又极是怨毒。   我低笑着迎上端妃的目光,对那刀般凛冽的视线浑然不觉般笑开:“只是想模仿下的,倒不知竟真的打上了。娘娘海量,想是不会和宛文一般见识的吧?”   这般说着,心里早已冷哼不已。   该是许久没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给她颜色看了吧,不然,那张脸也太容易气白了。   只是,我不是雅薇,不懂得忍气吞声。以前不曾,如今——更是不会。   “你!”端妃一脸的怒意,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直扬起手掌就冲我冲来。耳边有雅薇的尖叫声,我却神态未变地安之若素。这样重的一下让整张脸火辣辣地生疼,但也在情理之中。既想好让她煽了这一巴掌去,自己便早有了这种情况的觉悟。   只是没料到的是,端妃的小指上竟套有指套,这一下虽没有直接滑过,但也带上了细长的伤痕,一下子刺痛了神经。   倒抽了口气,见端妃在外边传入的那声“皇上驾到”中陡然散尽血色的脸,我的笑又默默地扩了开去。   从门外走入了那个一身皇袍的男人,我恭敬利落地做了个万福,声音不徐不缓地搀在四面声调各异的语句中,沉作四个字——“皇上吉祥”。   若不是知玄烨会来,我又怎会笃定地去吃这哑巴亏?   以前对那些女人能躲则躲,并非是因为怕了她们,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太深。而现在,既然已决定放弃原来的自己,那便干脆放手沦陷又如何?若只有这般才可以保护亲于自己的人,也无所谓后悔不后悔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玄烨让众人起身后,视线一直留在我脸上的伤口上,神色低晦道。   方才的一切早已让周围的人吓破了胆子,更何况现在文化的是突如其来出现的玄烨,哪还有人敢出声。多只是屏着气,一个个心里都恨不得自个儿平白消失的好。   我对上他的视线,目色一瞥,若有若无地看了眼显已站不太稳的端妃,嘴角的笑已冷作极点。我自不会蠢到自己开口去描述,不然,怕只会越描越黑罢了。   “皇……回皇上。”和缓而略有颤意的声音浮起,一下子打破了这份沉寂。   怎也想不到先开口的会是一直站在我深厚静默着的雅薇。她的脸色依旧不是太好,依稀可见虚态。   显是斟酌良久,她渐渐出言,倒是不再有甚间断:“怪只怪雅薇不好,上茶时咏春粗手粗脚给弄撒了,徒惹的端妃娘娘生气。宛文只是看不过眼才替雅薇出头,而端妃亦不过护奴心切,才不经意间出手。一切错只在雅薇,雅薇甘愿受罚。”   言罢,双膝一曲,她已生生跪在了地上。   不得不承认雅薇很聪明,这番话明似请罪,实则已将过错都推了一干二净。但……她仍不该出面的,这样一来虽引得了玄烨的注意,最多也不过是垂怜罢了。但即使也只是那简简单单的垂怜,她也真的能得到吗?   玄烨的脸上无一丝神情,目色低邃而不显真切。   他不屑地瞥了眼雅薇,冷道:“将那叫咏春的宫女压下去打三十大板,端妃宫的二十大板。和贵人、端妃各自禁足反思七日,传令宫内,但凡再有争宠斗妒的风潮,一经发现,严惩不待。”   随来的太监忙是急急地领命去办事了,不久便有惨叫声传入耳中,极不舒适。   今日“品茶”的兴致是彻底被扫了,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女人有心思不花在玄烨身上,只想着相互打击究竟有什么意义。   “摆驾澹烟宫。”没有起伏的声音,这小子离开时竟甩也不甩在旁几乎已僵直了身子的两人,扬长而去。   知道自己也有的受了,我顾不上那抹怨毒的目光,急急地跟了上去。   临出门时本想给雅薇一个鼓励的神色,谁知她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酝酿好的情绪打了水漂,我颇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不再插口多说些什么。   “朕这样做你可满意了?”才刚回宫,玄烨便丢来这样一番话。   我低眉也不回答,心中不免苦笑,自己那点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他的眼。抬眸时对上了那双始终望于我的眼,轻轻笑开,我道:“皇上不是早想给众妃嫔一个警告了吗?宛文这般一搅和,正中下怀,何乐而不为?”   “早说了无人时便叫我玄烨。”   闻声一过,只觉唇上灼上了几抹温度,玄烨惩罚性地吻上了我,一点点乱了思绪,陡地神滞。他的低笑经由耳畔吹过,以有些妖逸的姿态眯眼睨着我,问:“以前怎不见你这般好胜的?”   我的失神悉数落入了他的眼,这让我多少有些窘迫。从他的怀中挣出,我清了清嗓子,丝毫未对方才的举动心动般道:“以前没有靠山还到处逞能的话称之为‘愚蠢’,而今有了靠山却仍自甘被欺负,那亦是一种‘愚蠢’。”   “靠山,恩?”玄烨的声音悠长而含有某些情绪,看向我时有笑意一点点地漫上,直到溢满了眸子,方才缓缓出言,“我终于可以让你依靠了吗?”   这种神色,竟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搅了搅手指,低声道:“即使日后不知如何,至少,目前是吧……”   “日后也如此。”话被这般简单而坚决地打断了,心里有什么就轻易地触了下。很熟悉的感觉,安心的,却又和以前柳品笙所带来的不同。玄烨给我的心安,伴随着的是心无声的急速跳动。   玄烨突然靠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向旁边踱了步,讷讷道:“我去端茶,这里的喝……完……啊……”我竟是被这般拉了过去,他的舌轻舔上方才脸上划出的伤口,看着我不自然至极的神色,促狭地笑开:“若你认为该为此事道歉的话,我希望你能有所表示……”   知道他意有所指,我只觉得脸上烧作一片:“可,玄烨,现在是在白……天……”声音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地变小,终是低似虫吟。自己怕是愈发无用了,竟……再也对他硬不下态度。但心中的那丝幸福感却是无法忽视的。   很难想象吧,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一个永远都不会只属于我一人的男人,竟成了这世间第一个让我感到“幸福”的人。   下意识的,我揽着他的手又不由地紧了紧。多想抓住他,永远地抓住他。   我突然害怕这样的生活被打乱,日日相处,我竟已习惯每夜猛回缭之际,在这个男人的怀中,看着他闭目微锁的眉睫,任由他温暖着冰冷的身躯,还有那,冰冷的心……   ☆、第二十八章?新起暗浪情可期   当日子一些些地流过,皇后的死也被渐渐淡忘了,只留后位的光引着众人的视线。   也许暗中有所关联的,宫内的喜宴渐渐多起,几乎隔三岔五地便有一聚,而我,总在玄烨的默许下想尽各种理由地退却了。   自上次在雅薇那儿一搅和,我在此地已可谓是臭名远扬的主了,这从柳敏来看我时那些滔滔不绝的描述中便可见一斑。   黎晨几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了一个下午,而雅薇则有些歉意地也未插什么嘴。化繁怒意的视线我素是当作没觉察的,只是见良慈时总会多少有些不自然。   据说玄烨自那日撞见她和曹寅的事后便再也没翻过她的牌子,但细下看来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依旧美丽不可方物。这样的她竟给了我一个古怪的想法——或许,在良慈心中,这样反而更好?无法和深爱的男子过此一生,便宁可——亦不要伴着不爱的人……若真是这样,那么,她对曹寅的那份情,又该有多深呢?   渐渐的,宫中又有了传闻,竟是又将皇后的死给捅了出来。   此时已是十月的天,风凉了,把人心也吹地冷了那么多。太监宫女在茶余饭后总会嚼舌根,也不知哪来的消息,说皇后的早产是因为服用的药中成分出了问题,有几味的分量特别加重了,分明是有人暗中下手。   听着这些,我也只不甚在意地笑笑。毕竟无风不起浪,而这浪也未必是由旁人所发觉的。   有一种预感是暴风雨即将涌向我着,同明如一番商讨,她亦以为还是多加防范的好。私下一查,果是有人在调查我澹烟宫那段时日自御药房的收取情况,不是玄烨下的旨,倒像是东院那边的人指派的。   我已很久没生什么病,自然也不怕那些无意义的查访,只是心中却没来由地不时会感到不安。毕竟现在自己是站在风头浪尖。且是自愿让玄烨那小子给推上去的。   “宛文,近段时日怕真要不好过了。”明如入屋时一反常态地忘了敲门,在“吱呀”一声的开启声中,她的神色被光衬地明暗不定。她直视着我,顿了顿方道:“那巫蛊事件竟也被挖了出来,现下传地沸沸扬扬的,其中有一版本是言你胁迫婴云去加害皇后,婴云内心不甘,才偷做诅咒以泄私恨。”   “这么一来,我倒成了地道的反面人物?”我低笑。那事后的人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吗?终于,开始想彻底地除去我这个眼中钉了。   “你倒是一点也没放心上。”明如嗔了我一眼,略有无奈道,“这麻烦怕不似先前般的好躲了。外边已传地极广,再过不了多久,即使是皇上有心保全你,也未必可以即使这般置之不理了。”   “我知道。”这般答着,我却敛了笑将目色投向了窗外,“但这也是一次很好的测验,不是吗?毕竟,他能待我如何,他能信我几分,他能护我到何等地步,而我,又于他心中有多少的分量,过了此次,放能明见了吧。”   明如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在我的话语中又顿住了身形:“他是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我的声音如丝低淡:“你本不是也应已看开的,当日的通晰,而今,又留了几分呢?”   片刻的风过,静了后才起她微苦的声色:“或许,我们本就都是固执的人罢。”   我看着她点点离开,风吹过眼有几分的痛,合上眼睫,又带过几分酸涩。   近日明如的举动我不曾过问,却又岂会一概不知?她有血海深仇,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插手,即使她也许会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干预呢?只是纵使透彻如她亦无法摆脱那分执念,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个懂得“认命”的人。   如果说我的选择到现在仍有迷茫,那么我希望再赌一次。   玄烨,他会让我又一次失望吗?若真是如此,再痛,也无须苦苦执求;而若他做到了所有的承诺,我想,此生便已无悔。   孰对?孰错?我本就不是个痴傻到苦守不放的蠢人儿,若付出的不及收回,我定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他真的有那般绝情吗?以前只闻“君王无情”,那他呢……   我赌。赌玄烨会好好地守住我,然后,过了此次的波潮,我将给他所有的爱,陪他一生。   窗外翩下几片落叶,惊觉回神,才知手中的杯已湿了一片。不由地苦笑,颇有忐忑的。   不多时日,东院那边的女人终于“联名上书”,求了玄烨彻查此事。   玄烨只是顺手将大权推给了仁妃,在众人面前惜字如金,倒是根本让人猜测不到他在想什么。   我伸手按上他的眉心,待那道锁渐渐松开,方才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玄烨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将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摩擦:“你不怕?这种事素是无论是否参与都会有一大片人受到牵连的,以仁妃的个性,想必是会秉公办理。身为最高的执权者,有些事,我却是……”   指尖触上他干燥的唇,我沉默地打断了他如斯的神色。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已不愿再看这样难得显出一丝无助的他。   “你是皇上你最大,有你在,我怕什么?再说,若连你也护不了我了,那么宛文即使怕,又有何用呢?”我冲玄烨扯了个夸张的笑,推了推他,催道,“不是说有大臣候在御书房等着见驾吗?还不快去。”   玄烨的目色很深,静静地看了会我,叹了口气便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揽在怀中的我。   离开时,阳光落在他的影子上眩目成一片,似编织成了一个梦境。这般不甚真实。   “玄烨。”倚在门畔,嘴唇微微张合,我终于唤出了声。见他回身望来,我低问:“你信我吗?”   稍稍一愣,他道:“信。”   “即使所有人都认定是我?”   “是。”   “凭什么?”   “凭——这个。”眉目在他的低笑中妖异地扩开一种魅惑,他指着胸前的姿势似一幅图瞬间定格。   笑无可抑制地流有一种愉悦:“鬼话连篇,我才不信呢。还是快不吧,不然误了正事小女子可是担待不起。”   这般自若的相待,若被被人看见怕是会大跌眼镜的吧。玄烨挑了挑眉,一脸的不置可否,只是离开时格外轻扬的背影出卖着他的思绪。   我一直看着他离开,直到再也望不见宫道上的那道人影才轻轻地闭了闭眼。   我知道,现在的一切是不可能一直延续的。只是,在此时,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曾想过,这会是我们身边笼上暗色的起点。   “主子,不好了!”小桃匆匆跑入时我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刚睁眼只见她难得的焦虑之态。   但我已没了询问的必要,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自外涌入了一群侍卫,出来几人一把就将她给拖到了一边。   然后自那群人中走出了一个太监模样的奴才,赔笑道:“宜贵人,多有得罪了。奴才们也是奉命办事,需带您宫中的几个奴才去问话。”   我皱眉:“何事?”   那太监声音尖锐道:“仁妃娘娘让奴才捎来句话,说若是冤枉了贵人来日定会来赔礼道歉,只是今日就需要请贵人准了奴才们将人带回去。还希望贵人您莫要为难奴才。”   我知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也就不再多逼迫,只笑道:“宛文自是不好拂了仁妃娘娘的面子,只是澹烟宫地小人稀,宫人也多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公公可否给宛文个面子,让宛文交代几句,也免得到了仁妃娘娘那丢了我澹烟宫的脸。”   那太监觉得这话确是不无道理,也就没有阻拦。我走至水墨面前,只见她的神色平静而无一丝的惶恐,多少有些满意地笑起:“此去既是仁妃娘娘那,想是不会叫你们吃什么苦,到时候不论什么话都坦白回了就好,不需要有什么隐瞒的。可记下了?”言罢,我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各自的温度陡地蹿了开去。   我微低头,忽地以只有我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有些事不该承认的万不可承认,不论如何,告诉被带去的所有人,纵使已是‘万不得已’的时刻,若想保住这条性命,该闭嘴时宁可装晕。”   抬眸时见水墨极小幅度地向我点了下头,才多少有些舒了心。低低地,吐了口气。   宫内的一行人便被这般带离了,仅留下了平日几乎派不上用场的那些个小宫女,还有就是——明如。   许是仁妃知道她原先的身份,多少也留了几分的薄面。   这样一个素来并不乏生机的院子一下子便静下了,将所有人打发出去,我靠在床檐,视线混乱地错杂着。   玄烨离开后未有再归,来的却是仁妃派来的人。   这事,他知道吗?又或者说,他会不知道吗?   如若知道,又为何不来阻止?   想来,唯一的可能只能是,这位帝王默许了这次的压遣。   “帝王无情啊……”低笑着,我冷咧地勾起了嘴角的弧度。   仁妃到底查到了些什么,我始终不得而知,只隐约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张很久以前便已开始慢慢将我包围的巨网突然间开始现行,只等最后该有的一刻,猛地抽紧,将我毁灭在其间,万劫不复。   明如在那些人前脚离开时便跟了出去,再回来时只留一脸的沉闷。   “怎么了?”我神色未变地问她,心下多少让自己做了些承受的准备。   “只怕仁妃已怀疑到我们这来了。”明如道,双眉微颦,含几丝低郁,“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太医院处的记录中,竟然会有我们取了大量硫姝的记录。”   硫姝,这味重要的名字我依稀有些印象,却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听过,至于药效如何更是不得而知了。   见我疑惑,明如方解释道:“硫姝性阳,适量服用有助活血舒络,但若用量过大,对于孕妇而言,则极有可能使其——流产。”   “怎会……”我微愣。自己上回病倒就是因为头疼的那次,若药是那时取的,时隔太久,也不该有何怀疑才对。   思绪有些乱,我情急地想将之理清,缓缓地试图去寻找那跟线,忽似有什么东西自脑海中闪过,嘴角一扬,已是冷洌地笑起:“婴云。”   明如闻言抬眸看我,眼中一时迷茫,但在视线互触时陡成一片明晰。   错不了的,为裕亲王办接风宴的那日,婴云脚伤。而今想来,玄烨曾给我用过的药膏又怎会让人过敏呢?只是当时谁也不曾防着这个与自己都甚为亲近的人罢了,才会对她所谓的家传药房信以为真。   “那么,设下这个局的,会是——她吗?”我静静地道,声音平而无一丝起伏。   半晌,才闻明如亦平调无波的声音:“忆贵人。”   彼此互视,我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对争斗的厌倦和无奈。   那么,她在我眼中,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呢?是苦,是涩,亦或是——早已木然?   “那日皇上的行踪,你可探听到了?”我移开了视线,似不经心道。   “皇上他……”明如若有若无地看了我一眼,目色捕捉不到,只有声音清清淡淡的,“皇上去御书房见过大臣后便被人领去了仁妃娘娘那,然后,便是那些侍卫来了此地……”   “这么说,这些来压人的侍卫太监,还指不准是不是他给派来的了?”声音冷地连自己都感到了一丝阴寒。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当得以证实时,心竟仍是疼地这般——生不如死。   我到底是在渴望什么?那最不真实的梦吗?玄烨啊玄烨,那旦旦的誓言,此时又留了几分?   “还要信他吗?”我如是问,却不知究竟是在问谁。连自己都已给不了自己答案了,那么,还有谁可以替我寻得一个回答?   “多信一次无多,少信一次不少。”明如的声音平静地荡过,入耳时已有些飘渺的感觉,“君王才是最身不由己之人,自也是最无所谓让人揣摩之人。既是看不清,再等等又何妨?”   望向窗外,只见风姿飘渺。   我的脸上有低和而惨淡的弧度,玄烨,就让时间来冲清一切,可好?   让时间来证实你并没有如表面的绝情,证明你并不曾,让我失望……不然,心到伤心之处,我想,我并不拒绝玉石俱焚。   谁言世间只有“痴情女子薄情郎”?我只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二十九章?晓来谁染霜林醉   所谓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了吧。之前一心向往澹烟宫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似一下子都没了影,视线自四方聚拢,交错着成了一张网,将周围严实地包裹,水泄不通。   宫内的流言蜚语四溢,总不时有几句漏入耳中,也不外乎是对这件事的夸大和宣扬。   几日后陆续有宫人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仁妃并没有用什么大刑,不可否认的,这让我松了口气。只是除了平日里较贴心的几个,其余人的态度都变得不冷不热的。   我也明白,以前身处澹烟宫是他们的“殊荣”,而现在这非常之际,谁还乐意留下?在外人眼中,我已是个“待废”的候选,即使是这条命,最终保不保得住还都是个未知。   低叹了口气,我让水墨将所有人都聚到了前厅。   坐于椅上,我小小地饮了口茶,视线将下面的人淡淡地扫了遍,道:“大家也知最近宫内不太平,而这澹烟宫,便更是无太平可言。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人想觅新主,我亦觉得无可厚非……”   此话一出,只听“扑通”一声下面便已跪了一片,粗粗一看,竟是大半。   “主子恕罪,主子……”那些人面色惶恐,头低着,丝毫不敢向我处看。   压了压声腺,我的语调微冷:“扪心自问,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何处亏待了你们。好吃好用好言好语,纵是脸色也不曾给过分毫,这些,你们想必都明白。现在到了危急之际,倒是一个个心眼儿都活了,恩?”   视线掠过,见下面有人儿已面如死灰,虚汗直冒,知这戏唱到这会也差不多该收了,便向水墨使了个眼色。   会意地一点头,水墨柔淡的声音便扬了开去:“主子并不是想责罚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明白,做人有时该知足,也该识好歹。主子已有交代,想走的人只管走好了,无需有何顾虑,这澹烟宫也不是强留人的地儿,并不打算为难你们。今日让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都记下一条——主子不曾对不住你们,你们来日也莫做对不住主子的事。嘴巴收紧些,出了这门便忘了以前所有的事,该如何的便是如何,可记下了?”   暗暗的,我有些赞叹水墨“唱白脸”的水平。   一席话出,柔地似一汪水轻抚过心,亦让方才的压抑氛围顷刻消散了。   戏份到此算是全部落幕,我将那些人打发出去让他们自去整理行李,又将宫内的事物向余下的几个粗略地分配过,才让所有人出去,只留下了水墨一人。   “小桃她……被仁妃扣下了。”知我的心思,水墨未等我开口已如是道。   “扣下?为何?”我皱眉,心中似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小桃是我来这个世界后相处最久的人了,亦可谓是最亲近的人。她一直如我的姐妹般伴在我身侧。那份情,早已不是几言几语可道地清的了。她是我的“亲人”,唯一的,在此世。   水墨柳眉微颦,不无担心道:“奴婢也不知原因,只知小桃曾被一个未知身份的人唤去过,回来时神色已不太对。但当时只当她是受了惊,也不甚在意。谁知到了次日她去仁妃那问话后,竟就被扣下了,随即我们余下的众人都被这般轻易地放了回来。”   “未知身份的人?”   “是,那人并未现身,是个不曾见过的太监来召的人。”   沉默无言。小桃那丫头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仁妃将她扣下又是为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得而知,这种非常时刻,我竟发现自己只能等,除此之外,丝毫无能为力。   一切随时间消逝而渐渐露了形。此时的澹烟宫已清冷地丝毫不逊于那寒离宫,人丁稀少,氛围淡漠。   得知消息时我正在院中靠着椅子饮茶,明如的声音中并无一丝的起伏,偏是冷至心底:“仁妃宫中透来消息,说是意图毒害皇后的人已查清。”   “哦?”眼皮都未抬,我懒懒地回道,“查清了吗?是谁?”   “是——小桃。”   杯落瓷碎,我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惊恐中猛地抬头,却见明如的神色泰然。她道:“也许,这确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的声音微颤:“最好的结局?可小桃会被处死!”   明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多少有些无奈:“至少,你不会有事。我知你对奴才好,也知你同小桃的情谊之深。可无论如何,她亦不过是个丫鬟,你该知孰轻孰重……”   她的话我并未再有听清,未有思酌已是径自出了门。   什么主子,什么奴才,这些称呼上的分等全都是屁话。人命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真的有这么不堪吗?甚至于——即使面对一人的死亡,竟仍可用冷淡的目光来权衡利弊。   但我不会再让身边的人为我而死了,一个柳品笙已成了不可磨灭的痛,而现下,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个时候玄烨应在御书房。我一路疾去。明如的消息应得到地较早,乘旨意未下,还有一丝扭转的生机。   “公公,劳烦通报。”一大远我便已看到了候在外边的李德全,忙是上前道。   他看了我一眼,颇有无奈道:“宜贵人,皇上此时正在商讨大事,恐怕不方便相见。”   “是皇上让公公这般说的?”我冷笑,“无妨,宛文本就无事可做,在这候着就是了。   李德全见状只摇了摇头,低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   阳光有些焦灼,在身上渐渐笼起了热气。有些昏眩的感觉,也不知时间是怎般过去的。思绪微微涣散,恍惚间似有一点点钻疼自脑海深处扩了开去,酥麻了神经。   这个时候,头竟又开始疼了。那么久没有过这种钻痛了,现下居然又有了这般“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太阳太过猛烈的缘故吗?如今想想,这种头痛病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那次是在柳品笙出事之时,而这次疼起又是遇上小桃她……似乎,坏事总是喜欢结在一起来的。抿了抿干燥的唇,我有些晕眩地想。   那些大臣从里面出来时乍见我都不觉愣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李德全那小子似得了救星般一溜烟跑了进去。   我的脸色想必是差到了极点,不然方才也不至于让他满脸担忧的频频向我行注目礼了。不过这种效果我也并不排斥,无论怎么说,以病态西施之容总比木兰那般的英姿更易打动人。   李德全再出来时如释重负地喊了声“传”。看得出他待我还是颇为上心的,并没有其他人那般趋炎附势的姿态。   略有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我便举步款款向内走去。   方才未动还不曾觉察,一走才发现自己真的晕地厉害,连步子都有些不稳。   许是中暑了吧,我无奈。   自四面映入的光将御书房内照得一片通明,我方步入,迎上的是炯然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他的眸色依旧深邃而镇定,陡过似湖波一颤,道:“若是身体不适,又何苦四处走动。”   还是担心我吗?我低笑,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温度的。缓缓俯身,做下的是个干净端正的万福:“皇上吉祥。”   “免了。”他如是道,而我们都已感觉到了彼此的生疏。只是,若不这般,我们还能以何姿态去面对呢?   互视的眼中各有落寞,我清了清嗓子中干涸的火,静道:“皇上,上回仁妃寻了我宫内人去问话,倒是已将他们放回了。只是惟独少了个贴身的宫女小桃,宛文面薄,不敢去索要,只得来求皇上施以援手了。”   言罢,我凝视于他,目中含几丝倔强。   “这种事,朕插不了手。”玄烨在这般注视下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或许仁妃自有她自己的主张,此事朕既已交予她处理,便已失了干预的权利。”   无权?玄烨,你身为一国之君,还会有无权的时候吗?只怕是——不想吧。   肌肤一下子边的冰凉,我的神经似有些麻木,一下便扩大了脑中的痛觉,而表面上,仍是恭敬的姿态:“无了小桃在畔,宛文多少有些不适应。皇上并不需做所谓的‘干涉’,只需知会一声便可。澹烟宫人本就不多,这会儿,倒更显冷清了。”   玄烨未回眸,只是凝视着前方,道:“若是宫女不够,朕再派几个过去,怎样?至于那叫‘小桃’的宫女,仁妃处理完毕自会放还,宛文你也无须挂心了。”   唇陡地一颤,互触时才感到自己的寒冷。   我冷声道:“澹烟宫此时已穷途末路,入内反是误了别人前程,宛文谢过皇上好意了。只是,皇上你真认为,小桃还有回来的机会吗?”   我不怀疑仁妃是否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反觉得另有他人在从中安排。   这个陷阱若一直追溯,是可以回溯到哪时呢?是怎么的一个人,才会有此般细腻的心思,让阴谋一直不露痕迹地进行着。   玄烨终于回眸看我,几分漠然有几多无奈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需多言?宛文,你是聪明人,此事必要有人来作牺牲,小桃也是个明事的丫鬟,她既自愿为你担当,这何尝又不是个好结局?”   “自愿?牺牲?好结局?”我怒极反笑,“原来水墨所说的那个曾中途将小桃带离的人就是你?”   “是朕”   “你同她都说了些什么?”我躲开他欲抚上的手,沉声问道。   手悬空,玄烨有一时的失神,转瞬又已无丝毫遗痕,声色明晰:“朕只是让她知道,凡事有因便有果。而选择权一直在她手上,倒不知这丫鬟也是个忠心人,宛文,事至此则已,朕不再追究,你也莫得寸进尺了。日后本分些,朕还是……”   “这么说来,宛文倒还要谢主龙恩了?”   好笑,我现在只觉得好笑。   这算什么?连他也认为皇后的死与我有关吗?   明明是被陷害的,我突然间又疲惫地不愿去辩解了。   几日前还口口声声称信我的人,此时却告诉我莫再“得寸进尺”。没杀我,我便该知足了?也许明如说的对,我本就不该太贪心的,我所求的,这个男人永远也给不了。   吸气定息,再吐言,已然气息悠然:“皇后的事宛文一力承担,还请皇上放了小桃。平白冤枉了一条人命,皇上不认为有损盛名吗?”   玄烨目中的黑陡然更显深邃,他一把握住了我的下巴,托起迫使四目咫尺互视:“女人,你真认为朕不敢杀你吗?”   痛,不是肉体的,而是心的。他眼底的疼一并传入了我的灵魂。   哀伤,忧郁,痛苦,迷茫……这样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眸中四溢,可是——为了我?   咬了咬唇,撕心的痛却麻木不了我的神经。   无畏地视上,我笑道:“您是皇上,您有何不敢的?宛文本就烂命一条,您若认定外我害死了皇后,便将其取了去便是。”   颌下的力道略有松了。   我知道,这一刻他动摇了。可是,不认为迟了吗?因为已经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所以,此番动摇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的手渐渐垂下,只留一种沉静,默默地看着我。   “你只是不信我。”淡淡的,我道,然后,便闭目无言。   我还能说什么呢,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人,可是却偏偏爱了他。爱了便是爱了,现在留下这彻心的痛,我还能说什么呢?只不是,是自作自受罢了。   朱唇微启,我道:“小桃她,绝对不会让她死。即使,此般一来,弃了性命的——会是我。”   那个男人的身躯陡地颤了下,硬在那一如一座雕像。我看了眼他依旧凛于万山之上般的面神,缓缓退离。   那张面具,他喜欢戴,便戴着好了。   身形有些虚,迷迷朦朦的,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这般不真切。   我看到玄烨的指尖触了下,但依旧僵在那,未来扶我。我冷绝地笑开,漠然地步出了御书房。   李德全一直候在外面,见我出来本想问些什么,但一见我那神色,反是愣在了那。   我也不甚在意,在阳光下微有恍惚地一路而去。四肢有些无力,头的痛也一下一下地钻着。这种虚浮的感觉让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身在梦中。   一路走来没有什么人阻拦,诺大的清宫,我竟不知该往哪去。   这本就不该是属于我地方,我又能上哪呢?方才虽对玄烨说下那番话,但究竟该怎么做,我又丝毫没有盘算。   小桃,我不会让她死,而留下她那条命的方法,而今我所想到的只有——以命换命。   顾自沉思,并未留意到自己前方的石块。等拌上时已回神不及。向前倾的趋势,我晃了下手便再也没了动作。摔吧,摔了又怎样?还会比现在更痛吗?脑中,空白一片。   没有预料中的撞击,反似是入了个柔和的怀。睁眼时我向那人低低笑开,只是,依旧是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曹寅有一时的神滞,但也随即醒悟,小心地将我扶起,恭敬道:“贵人恕罪,卑职冒犯了。”   隽长的柳眉,却掩不了丝毫他的疲态。   方才一心想着小桃的事,竟是没注意到他。   他是一直在一边的吗?实则上,但凡关系到玄烨,我的眼中又何曾留心过这个男子呢?   低叹了口气,我道:“曹大人,如今,还是莫要和宛文扯上任何关系的好。”   “皇后的事,和贵人无关。”声色中有掩饰的情绪,又清晰异常。   他信我吗?抬眸望见的是无一丝动摇的神色,互视中没有人回避,仅见通明。难道不可悲吗,到了此时,信我的人竟然是他……   勾起一抹笑,我道:“承蒙大人信任,但这次,确是宛文做的。”无视他陡然收缩的瞳孔,我的声色清冷,复道:“若皇上问起,大人也只管这般告诉他便是。这桩罪,宛文认了。”   “宜贵人……”微颤的强调出卖着他的情绪,曹寅的嘴角会作一中年感苦,“卑职知您心哀,可皇上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只要假以时日,皇上必会想清……”   我冷笑,道:“假以时日?等你们将小桃凌迟,等我又眼睁睁地见身边的人喋血吗?丫鬟也是人,更何况小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们冷血,可我不同!何为‘委曲求全’?宛文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玄烨若真的信我,根本不会有那劳什子‘关心则乱’!告诉你家爷,宛文一心求死,还请成全!”   转身离开,风过,冷了思绪。   我知不远处有人依旧尾随,我行一步,他亦随一步。远远的,担心,又不敢逾越。   话说得有些绝,可我又能怎样?除了这条命,在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了任何的筹码。赌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本就不该出现在此世的灵魂,只当是逍遥地走上了一遭,遍体鳞伤。   抬头远望之际,恰见断雁叫西风。   ☆、第三十章?偏院闻声孝庄言   我的步子有些凌乱而散漫。太阳落于额前,几乎绚开了一个点。昏昏沉沉的,我知此时自己脸上是没带丝毫情绪的。   谁会想到呢,自己竟然也会有自甘寻死的一日。   视线稍稍一抬,落入御花园中,便是颤了颤。   伫足不前,我安静地望着里面的繁嚣,淡淡的目色掠过,那些人儿亦是缓缓地静了下来,最终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我身上。紧留风过,起了几番衣袂,成就唯一的动态。   微微扬起一丝笑意,我身影飘逸地一路入内。仿佛对四面各异的注视视若无睹,我打趣道:“赏花吗,姐妹们好兴致。”有些不协调地出言,氛围微有尴尬。   “是啊,宛文,我们以为你没那心情,也就没请你,可千万别动气啊。”化繁的声中有明显的愉悦。   我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淡道:“怎会气呢,这话本就没错的。谁让宛文之前忙碌惯了,一旦闲下,倒是多少有些不适了。”   “是啊是啊,可惜现在是过时的了,说不定改天儿住的地方都要换成寒离……”   “宛文,好久不见了。”化繁显已动气,但话未道完已被生生打断了。我望去,只见黎晨在不远处冲我淡淡地笑。   她仍是那般自在且协调,宫中的生活未磨去她原有的气息,反更添了雍容之气。   “是,好久不见。”我亦回以一笑。   其实回想起来,自入宫至现在,我与她之间并未有原先预料的争锋相对,反是一直平和地很。她实则并非如初见所表现的那般对他人满是算计,现下倒是对那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略有困惑了。   “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宜贵人。到底是‘贵人’,我说怎的众姐妹的神色都不一样了呢。”   这般放洒不羁的声入耳,我冷冷地抬眸看去,神色已阴冷至极。   在这般的注视下,索忆的傲慢之色在瞬间滞了滞,但又于刹那显得不甚在意。不屑地看着我,她有些春风得意,那神色甚至带着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手握的拳不由紧了紧。这个女人造就了现今的一切,她一手打破了我原有着的那个虚拟的梦,是她将婴云安插到我身边,一步步设局,而今,又让小桃入了这般绝境。第一次——开始真正恨一个人。   许是自己的敌意太过□□,周围的气氛突然间紧张了起来。无论是风过还是叶动,都有着一丝不安分的躁动。   拳越握越紧,却没有一丝进一步的动作。怒已至极,面上是一片清冷,而思绪迷乱中,我竟一时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   当众辱骂,逞一时之快吗?太傻;当作毫不知情,故作欢快吗?不甘;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身上的罪一一澄清?这又有几人会相信呢……   到底该,如何……   “宛文,这是怎么了?站着也不成样子,来坐会,这茶可是上好的。”黎晨清晰平静的声传来,我这才寻得了一丝的理智。自己这是怎么了?略有无奈地摇头,我早已是平素平谐无波的姿态。   不顾于索忆她们的诧异,莲步轻踱,我便在那些各异的目光中坐到了黎晨的身边。   黎晨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呓语般道:“凡事退一步方可见清明。有时即使被冤枉了,故作不知或许反而是好事,这样对方也便不会因你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从而愈发地憎恨你。”   这番话说地极轻,只有坐于她身边的我才听了个明晰。   我惊讶地抬眸,只对上一双洞悉万物般的眸子。乌若黑曜,亮如珠彩,又无不睿智地过分透彻。   有种被看穿般的感觉,我不自主地移开了眼。如果没有初来时的那番经历,这个女人,或许我是可以和她成朋友的吧……低叹了口气,我掩饰般地取茶来饮,视线漫无目的地一掠,不由又生生顿住。   良慈。方才一心悬于索忆身上,竟然是现在才看见她。   有一种情感触动了下,多少有些不安的。女子所注视着的地方,花园的门畔,虽只有着一个修长的影,但我却知,那人——是曹寅。   几多纠葛,我又可如何自处?或许我本该只认识那个身出高位的男子,却又纠缠了一个;或许良慈本该留心于拥有着她的那九五之尊,偏又——多爱了一个。世事无常,谁能说清其间的无奈呢?   “宛文……”   柔和而有几分单薄的声音入耳,我收回思绪望去,低低笑开:“雅薇。”   站在索忆身后,雅薇纤瘦的身躯更显单薄。她温和地带着平静的笑,但神色中依稀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我略有疑惑,将茶置了置抬足走了过去。其实我现在的头一直晕地厉害,好在她们站着的折桥离我并不远,不消会便到了近畔。   我一直都敛了神不去看雅薇身边的索忆,只恐又会控制不住情绪。   “雅薇,我们倒是好久没有好好谈谈了。”我微微笑了说,本想直走至她面前,无奈索忆将身子一横,生生地便挡在了我们之间。   我抬眸凝去,入眼的只是挑衅般的傲慢。   “我们去那边坐坐罢。”雅薇道,眉目间多有几分不耐。似也因索忆的举动多少有些不满,但因习惯性的好脾气她也没过多地表现出什么,只是似乎本想说的话愈发出不了口了。   她侧了侧身子,只得试图从那被拦了大半的道边绕过来。   我本是不经心地淡淡一瞥,却眼见雅薇的身子一晃,似是被什么给绊了下。   “哎呀!”   “小心!”   四面顿时四起呼声,如轻啸直上九天。   我下意识忙是伸手去扶,恰好握住,但只觉一股力量压上掌心,不由地一阵昏眩间多少是止住了她的去势。暗暗地我低吐了口气,但面前的一切已然微有看不真切了。   好险。这里正处池边,若雅薇真的摔了去,只怕……   有些心悸,我一时倒未注意周围。落在手上的力量猛地加重,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顾自站在那的我也是一个踉跄,几乎在终于站稳的同时,耳边传入的是“扑通”一声水波四溅的巨响。   周围一时是几秒的沉默。   茫茫然我只见索忆骤然扬起的得意的笑,回想着刚发生的一切时,我的耳边已只留了一声声高呼的“救命”声。   “快来人呀!和贵人落水了!快来人——!”转眼间宫女和太监们已然惊叫起来,但也只是叫喊,却没有人跳下水去救。   雅薇显然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挣扎着,水花四起,起伏间又呛入了几口水。身姿有几分狼狈,又是情急万分。   那些贵人们都纷纷聚拢了过来,个个神色不一,但显然都不是十分上心。   其中唯有柳敏一惊一乍地急喊着“还不快叫侍卫过来”,而她一旁的黎晨却是神色淡淡的,眼中竟似有一种轻蔑的情绪。   “该死!”我忿忿地骂了句,才从那一瞬的诧异中回神,忙是把厚重的一身行头胡乱地一拆,也不理会周围的纷纷议论,一跃就跳入了池中。   冰冷的液体冲地肌肤一阵僵硬,看不清四周,偏是上方的呼唤声又嘈杂地要死。   我强凝住神志,才在头种漾出的疼痛中清了思绪,寻到了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雅薇!”用尽全力游过去,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准备将她往岸边拖。   双手触上的瞬间,雅薇似是觉得安心,我只感到她几乎是将全身的重力都交给了我。   但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并不是以前的那个身子。虽然说在现代的时候,我的那个皮囊虽并不显得十分健壮,毕竟也是常常锻炼的。而现在呢?真真切切的一个“大小姐”身子,连那头疼的毛病也总是说来就来,纤弱至此,怎么带得动雅薇?   那样的压力下,我只觉得身子一沉,硬是往水下被压了压,猛然呛了几口水。   周围不是一般的吵,几乎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我一咬牙使足了劲往岸边游去,但速度又一点点地慢下了。筋疲力尽,似每离岸近一些,思维就涣散了一点,身子则是一直渐渐下沉了的。   被我拖着的雅薇早就不动了,我一直尽力让她的脑袋露在水面上,所以她应该只不过是晕了过去。   可是——我似乎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偏偏救援的人还没来。   会死吗?我有些茫然,神智木讷。   “宛文,手!”随着耳边“扑”地一下入水声,我听到的是这样的话。终于有些回神,入眼的是一张急迫的脸。   心下茫茫然间对曹寅的出现有点诧异,方才他明明是禁不住良慈的注视而离开了,此时竟又回来了?   一咬牙,我艰难地把雅薇送了过去:“快!把和贵人送上岸去!”   曹寅举着的手一时有些僵硬,沉默地看了我一眼,便是带着雅薇往岸边游去。   少了压力才多少有了些喘息的时间,我硬撑着,也缓缓地游到了岸边。   我不能死,突然想起,自己还要救小桃。而现在,如果我死了,她又怎么办……   待终于到了岸,有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我拉了上去。   我感到全身不适,但刚接触地时心也一下子静下了。抬头见雅薇躺在一边,双目轻闭,好在呼吸仍是清晰的。见此,不由长吐了口气。   “哟,这是演的哪出?”化繁不冷不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啧啧道,“不知宜贵人是不是真的因无事给憋厌了,又是害人又是救人的,难不成很好玩?”   我看了她一眼,却不想理会,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索忆,冷声道:“忆贵人,宛文可否知道,你这般对雅薇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去,索忆却笑得一脸不屑:“宜贵人,自己做了的事,反倒是想赖别人吗?我和雅薇情薄虽没什么姐妹之情,倒也不至于有何深仇大恨的。反是宜贵人你一向和她情深,这次又怎能下得了重手?”   她的神色甚是自然,若非身处其间,怕连我自己也被对她轻信了。而周围除了极少数人,几乎似也认定了推雅薇下水的事是我所为。   化繁戏谑地笑起:“方才索忆所站之地离雅薇并不近,我至少是未见她有何动作,怎会是下手的那人呢?倒是宛文你,明明伸手扶住了她,怎是又让她给落了水,嗯?”   “不是我。”此是我想自己重复着这句话的神态想是很蠢的。视线过处,众人的神色我也已没有心思去看。   这时外边终于急急地跑来几人,似是太医院的。为雅薇粗粗看过后又急急地将她带走了。其中有人本想也为我看看,但一摆手,被我拒绝了。   氛围此时压抑地紧,唯有柳敏没头没脑地插了句“我信宛文”,然后,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太皇太后驾到——”有太监尖锐的声音过空,这才打破了当前的压抑。   我闻言心下一惊,忙是收敛了神色,随众人一同恭敬地做了个万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我这是第一次见孝庄,对于这个史书上记载颇厚的女人,多少是有些敬畏的。   “起吧。”声音有些厚重,沙哑但不觉老态。   起身时我微微抬眸,谁知正对上一缕视线,感到心跳陡快,匆匆收回时竟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平复心境。   那是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方才一眼的震撼已然沉定。我未有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了那一刻的威慑。   孝庄并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地坐到了亭内,叫太监倒了杯茶,顾自品了起来。   其实,她既会来这里,又怎会不知方才发生的事?这清宫中唯有消息最为灵通,一有风吹草动,瞬间便可传至任何一个角落。我感到紧张此刻悬在周围,纵是黎晨,也有了因紧握而微白的指尖。   就在众人几乎窒息的一刻,孝庄终于不徐不缓地开了口,“哪位是宜贵人?”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懂得充分利用人心理上的薄弱。但此时,除了初眼时的震慑,我已没了更多的感触。   在众人投来的视线中,我自然至极地上前一步,恭敬道:“见过太皇太后,不知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其实即便我不回答也不用怀疑孝庄能否认出我。   自进了这花园后她的视线一直是落在我身上的,毕竟,此时除了我,还会有谁狼狈至此?   孝庄见我这般不甚在意的怪异表现,方才开始将我给细下打量了番,问道:“哀家听闻,方才是宜贵人将和贵人给推下了水?”   过分直白的问话,直白到近乎不合逻辑。   我抬眸视上,话语清晰:“回太皇太后,宛文不曾这般。否则,宛文既有害人之心,又何故又去相救?更何况……下手选此人多口杂之地,宛文莫不是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此时我没再回避她的注视,亦才看清了那人。   雍容之态,却隐含帝王之气。怡月之容,又未有过多岁月的遗痕。不得不感慨于上天对这个女人的眷顾。我并未从她身上寻得原以为的权谋阴狠之气,而只见一种睿智,一种不容人抗拒的高不可攀的姿态。政治,竟仿佛没有将她沾染分毫。   孝庄听我这样答复,双目中略有欣赏。嘴角微起笑意,却有依旧威慑的话语:“跪下。”   我愣住。   她分明对我并未有一丝的不满,却又为何要让我跪下?   来此清朝许久,此时放才想起,自己的膝盖,仍未向任何人弯曲过。身上的水已渐渐风干,这让身体的不适复平添了几分。   微散的思维让我瞟见了花园门口的那个人影,心突然间刺痛了下,明了地笑起,我道:“不知这是太皇太后想让宛文下跪。还是,皇上想让宛文下跪?”   我看到余光中的那个影子陡地颤了下,但我已不想再看他。   “大胆!”一直在孝庄身边侯着的太监脸色一白,顿是怒斥,但被他的主子手一挥又给拦了下来。   “你很了解他。”孝庄此时已是一脸的沉和,鹰般的眼底有一丝光色掠过,但我并不知道这其间暗含了些什么。   “宛文并不曾了解。”低眉敛声,我只能这样苦涩地回答。   玄烨,也许我只能猜见他表现在帝王的那一面作风,却不会真正懂得他。   是的,我并不曾了解他,一如——他也不了解我一样。   也许此时我和孝庄的对话更同一个哑谜。周围的人听地云里雾里,唯有我知自己是多少的厌倦于现下的境地。   纵使皇后的死因被传地沸沸扬扬,孝庄都不曾对我有过任何的过问。而此时不过是区区一个贵人落水,就反而惊了她的驾?其中,只能是因为玄烨去求了她。求她来给我一个下马威,求她来给我一个告戒,然后——让我莫再“自恃过高”“不知深浅”。   “那宜贵人你跪是不跪?”孝庄静静地看着我,无一丝神色的。她将这个选择的权利交予了我。   一面是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却有一时之快,尊严依旧;另一面则是平淡地继续过日,却要丢了——自己原本拥有着的心……   二选一。孰轻?孰重?   微微笑起。如果,我两者都不选择呢?   膝盖渐曲,我的身影一点点地低下。懒回眸,门口那人的手举了又降下,几多踟躇,终究没有开口制止……   玄烨,也许他是认为我终于妥协了罢?可惜,我选择的只不过是——决断。   膝盖落地的刹那溅起几多尘殇,那是终于折断了的依赖。   我终究是得不到真正可相守一生的人罢?原来的一世中不曾有过,而这一世,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又在奢望些什么?   我知,这一跪之下,我,是真的放弃了……   头疼,身寒,晕眩的感觉让全身不适。可,又怎敌心?   “宛文知罪,还请太皇太后成全。”冷笑绽成一种弧度,眼中却仅存泪的干涩。我的话语清晰:“毒害皇后娘娘一事宛文甘愿承担一切罪责。小桃不过是护主心切才会向仁妃娘娘认了此时。一个小小宫女哪会有这般的大胆,一切不过都是宛文在幕后指使罢了。至于当初婴云将皇后娘娘撞入水中之事,亦为宛文谋划。于此认罪,还请太皇太后明查。”   再抬眸,花园门畔已然再没了身影,惟那抹染在墙上的鲜红的血痕,触目惊心。长长的,仿佛可见他挥去的一拳生生划破肌肤,留下猩红的,怒恨与,惆怅……   “这就是你的选择?”没有预料中的诧异,孝庄只是平静地这般问。   “是。”   半晌的沉默,她终于出言:“先起罢。”   我有些微愣,却见孝庄的目中清明一片。她低低地看着我,道:“哀家知道该如何处理。”   “谢太皇太后成全。”低吐一口气,动了动几乎已然无力了的身躯,我站起的动作已缓至极点。   不远处曹寅的脸色煞白,我浅然冲他笑开,却觉得眼前的阳光终于迷了眼,漫上脑的一切都已看不真切了。   耳边有各异的呼声,但突地知觉一去,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也是我不过只是想逃避,以后的路究竟如何,又有谁知?我只知,玄烨,他终究是负了我。该说是原先的我太傻,还是对爱的期待仍是过高?我不奢求他只拥有我一个“妻”,但即使只是众多“妾”中的一个,只要他真心相待,只要他爱我,难道,还会有这般的猜疑和立威吗?   不需要的。你是皇帝。我是永远也无法同你斗的。更何况,我能跟你斗什么呢?莫不是,看谁将谁伤地更深,看谁最先——遍体鳞伤吗?   纵使只这样,我,仍然是,斗不过你的啊……   或许此时失去知觉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孝庄急急调了太医随我回澹烟宫诊治,还不冷不热地吩咐了几句,这倒让余人对我的处境更不明了了几分。对此我也把握不了她此番作为的用意,也不想去探究。   此时的心已痛作一片,我唯有等死,静静地等死,便已足够了。至于小桃,她会没事的,我知道。   ☆、第三十一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真真个不懂自个儿爱惜自己!”刚刚苏醒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明如的责备。   我微微然笑起看她,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走出了房,留给我一屋子的沉默。   据说那日在御花园晕倒后,是孝庄派人将我送回来的。   太医看过后说我脑袋中似有些经脉略显衰弱,是日久积累下来的病根,现下寒热交替,倒是让这些病给一块儿发了。   水墨向我一字不漏地把病情说了后,我却不由地觉得好笑。   “神经衰弱”?记得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不外乎是两种情况——要么疯了,要么脑瘫。貌似植物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对此我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反正已经和孝庄摊了牌,也是一条腿踩进棺材的人了,死后也不需要再考虑脑子好不好使唤的问题了。   对比我的淡定,反是水墨她们急得四下转,又求药方又熬药的,结果被苦到的还是我。   本来我不想喝的,可是一看到他们一副欲言又止,依恋有佳的样子又忍不下心去拒绝了。贺顾那小子有一次居然真的哭了出来,结果被水墨直接拎离了我的视野。远远的还可以听到训斥声。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水墨这般的严厉。   那日我在御花园内的“认罪词”在宫中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别说是我的澹烟宫,就是放眼整个清宫,又有几个是乐观地以为我不会有事的?只是,慈宁宫那边一下子反是静地没了一丝的风吹草动。有心人眼巴巴地瞅着,可一直也不见动静。   对于孝庄的打算,我还真的理不出头绪。   我不认为她真的信了我的话,但我毕竟是表了自己的死心的,而她也示意过知道了该怎么去做的,不是吗?以现下的情形,若说她是“迁怒”我,却有派太监送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过来;可若说她“偏爱”我,偏又在我卧病的期间不闻不问的……   总之,除了御花园碰到那次面,这位太皇太后又似成了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人物。   静养了两天,第三日澹烟宫倒是又热闹了起来。   这次来的只是相熟的几人,没有我看不顺眼的也没看我不顺眼的,这多少让我觉得自在不少。   一群女人的话题通常都是很无趣的,更何况是宫里的女人。   她们围着桌坐着,其中属柳敏讲的最热闹,其实这本就在预料之中。雅薇也是来了的,较于我的狼狈她只是多喝上了几口水,现在面色还有些白,触上我视线是也只带些歉意地笑笑。   从她的言行看,我知她是对那日晕厥未有替我解释那事一直放宽不下心。   良慈的态度依旧保持近段时日的淡漠。而最让人难以琢磨的该属黎晨了,至少我确定她并没在听化繁的夸夸其谈。见我看她也不回避视线,只是互相望着彼此,嘴角含一丝令人费解的弧度。   没等我弄清楚,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明如成功地引尽了众人的注目,声色却平静地没一丝不自在:“宛文,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昔日同入宫的她们了,这多少是叫人欣慰的。不过——这赶人的意思也表现地太明显了吧?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顺着床躺下就随她折腾去了。   一闭上眼才发现自己的确是累了,当一切都面对了后,日记过得从未有过的清闲的。   门开的声音,随后是陆续远去的脚步声。   屋内静下了,正当我迷糊中以为人都已经走完了的时候,却依稀觉得有人走近。   “要小心……”悠悠而低和的声音过耳,无奈我此时正半处梦境的云里雾里,那人口中的名字悠悠地擦过耳,一时不觉,等我猛然回神直坐而起,那人的影早已消失在门边。   要小心那个人?心里隐约有些不甚舒适。   “她说了什么?”明如这般问。   她一直站在一旁的,但不是极近,自是没听清。我将所闻之言又复述了一遍,渐渐见她的眼底起了怪异的光,我不觉低笑开。   也许,我现下的神色是同她一般也未必。   我和明如皆是沉默了下来。又躺回床上,虽然闭着眼,但有些思绪一点点地纠结在脑海中,蹿作一团。明如将方才遗留的一片狼藉稍作打点,过了片刻一出去了。   有开门声,只是许久不见关上,我也懒的去管那落在身上的视线,只是有些暗笑明如她又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了。   “呀,皇上!”宫女的声音惊讶地连我的心也被触动了下。   不是明如,是玄烨?心间霍然跳动。   该是玄烨做了什么指示,那宫女很快敛声离开了。   渐渐的又静下了四面,落在身上的视线依旧,却一下子仿佛灼起了般。   我没有睁眼,连指尖也未曾触动一下。在那种注视下仅是僵硬了背脊,却依旧是原本的睡姿,唯有心跳动成了一片。   可是,连这种跳动也无从吸取任何的幸福感觉。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感情”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我懂。但那并不表示我必须接受。   也许是因为从前都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一旦拥有,我便贪婪地不允许其中有一丝的瑕疵。更何况,如今的这条路,玄烨,是你自己让我选择的。就算真如你所期盼的那般打磨去了我的锐气又怎样?将心比心,我并不认为那样的“宛文”还是能圈住你视线的那个。那时,我也只能和宫中的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一般,独守空房盼君来,望穿秋水,再不知君是何颜色……   低叹气。其实,将一切看得过分透彻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真的。   也不知玄烨是何时离开的,总之我被明如叫醒时已然没了他的影子。已是晚膳时间,待饭菜都上齐了,明如便叫退了众人,然后面色微严地递给了我一张纸,道:“方才在你房的窗畔发现的,该是还没被人看过。”   我看来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待打开了一看,也不由皱了眉。   纸条上的那个名字入了眼,有些刺目:“务必小心……”   “又是要小心她。”我将纸卷回递给明如,她便迅速地收了回去,看向我,问:“你怎么看?”   “无事如有事,多堤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防意外之身。”   我的话浅浅扩开了一片天,低碎几声鸟鸣。   孝庄找我去是在身子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一路而去,我也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致,只是茫茫然动着步子。抬眸处,一缕阳光低漏,偏是暖不了什么。   带路的太监在曲折的廊间穿梭自如,我只得也随他饶来饶去的了。   最终被领入的是一焚香缭绕的佛堂。虽有诧异于孝庄所选的见面之地,也不便表达什么。待那太监退去,我方款款做了个万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孝庄未出言,指间佛珠盈动,口中梵语依然。只是微微伸手示意,算是让我免了礼。   她一直不说什么,我也不便先行开口,只能在那干干地站着,听着那估计连佛祖也未必听地懂的经文。闲来无事四下打量,只见古木构造,简朴又不失庄严,较这紫禁城少了分皇家的气派,但更有一种威慑。   紫木轻绕,天然而连。顶间不知有自何处漏入的光线,几缕,低和地迷了眼。   古鼎沉香烟锁,轻风迷思微然。   抬眸处,见正前方的佛祖善然的笑意,偏仅入了目,而未入心。   并非只因我知道一切不过虚幻,而是因为——佛从不曾给过我温和。既然是这样,那么,他的善于我有又何意呢?早自八岁那年只身离开孤儿院的那刻起,我便曾告诉过自己,此生绝不靠任何人,靠的仅为自己。   “宜贵人。”孝庄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才使我拉回了思绪。   摆正一副恭敬的姿态,我应道:“在。”   孝庄并未回头,只是仰视着那尊佛像,背对我,看不清神色,唯有低和无波的声音低低掠过。她问:“此般长的时日,你可有何新的想法?”   新想法?脑海中忽地闪过当日迷朦中听到的话语还有那纸条上“务必小心”的几字,嘴角低低地起了个弧度,我道:“决心依旧。”   不管之前究竟是何真相,此下于我而言,也是无任何意义了吧。   孝庄低叹了口气,道:“你求一死,偏偏有人不愿你死。哀家本应了你便不该反悔,只是他……”转身看我,鹰目依旧,却多了分无奈:“宜贵人,你这番选择无非是因为觉得心寒,但——他是帝王。江山不可一日无君,而要为君者便必不可有过多身为人夫的觉悟。皇上是我一手带大,他,比先王更适合这个位子……”   玄烨的父亲,不就是顺治皇帝吗?微有诧异于孝庄会提起那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于她的话语。是的,玄烨适合这个龙椅,无所谓他想不想拥有,仅仅一句“适合”,就注定是千古一帝的身份。   “又或者,你是希望他同哀家那令人心寒的儿子一般,要美人,却——不要江山?”孝庄的眼中突起一种犀利,刺地眼一阵的痛。   野史中有记载董鄂妃就是被这个太皇太后给暗中动的手脚,此般看来,倒也未必没这可能。   低吸了口气,我道:“宛文从不奢望,只求,不再沉迷。”   “好一个‘不再沉迷’。你同那董鄂确是不同,当初那女人也是才名满朝,但心中仅有儿女之情。虽无野心,却注定会毁了王者的一生。”说到此,似想起伤心之事,孝庄目色一时迷离,看向我时又点点清晰了起来。   她问:“宜贵人,你不该是只知身陷儿女之情的人,既懂皇家的身不由己,又到底是在求什么?你该知道的,他是皇上。”   敛眉低首,我将自己的神色掩下。   他是皇上。自来这里以后,已不知有多少这般告诉过我了?而我又何尝不知,玄烨,他是皇上!可是我从位曾要求过他眼中仅我一人。我求的不过是相互信任地淡度一生,或许,也是奢望吗?可这为我所能忍受的最低限度。   痴傻女子般的姿态从不适合于我,他自己毁了一切,我又何必苦苦执求,一味退让?   吐字如丝,我笑抬眸,却一脸寒意:“太皇太后,宛文所求的是什么早已不再重要了吧?彼时御花园内所求成全制事,而今依旧。”   我望去,同那双鹰目相对时几多心悸,但我不曾移开视线。   长久的无言,久到直至孝庄的一声低叹扩开时,几不知身在何处。她缓缓走至我面前,声似浮云:“你同哀家年轻时很像,那般固执,玉碎尤胜瓦全。但,你比哀家幸运地多。”   见我不明所以地看她,孝庄渺然将视线移向了他处,余音清晰:“当年哀家仍得不到他的爱,他心中仅有一个一手将他带大的东哥,之后,再无其他女人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似在回忆什么,孝庄沉默,难得有一丝惆怅,伫立无言。   东哥。当初那个传闻中极美的女子吗?我恍然,却文孝庄忽道:“你叫宛文,可是?”   “是。”我恭敬地应了声,便文孝庄道:“宛文,初时哀家所应之事,或许不能如你所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猛然抬头看她,只见那一脸的神色又复是那犀利而不可抗拒。   她道:“他是皇上,也是哀家的孙儿。当夜他便在哀家门前跪了整整一夜,非迫得哀家莫要动你不可。自登基后,他从未再下跪过,此次却为了你……人非草木,皇上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说,哀家还能如何?”   下跪?几不可想象以他的傲气是怎么曲得下那膝盖。   心间突然动了下。   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无奈地笑起。若是有愧于当日的立威,当初便不那般决然……   微微一俯身,我道:“若是此般,可否请太皇太后明查,还小桃以清白?”   “小桃?”孝庄不解。   “是宛文自宫外随入的宫女,此下被仁妃娘娘所扣留。”   孝庄目色未改:“不过是个宫女。”   “她是我姐妹!”一句话脱口而出,全然非我平日的作风。   “哀家会安排你们见最后一面的罢。”孝庄言罢便转身步入内堂,不复回头看我。已是最后一道令,或许已是最大的宽容。   还是救不了吗?我略有茫然。   差点便要忘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同样流有王家的血,那冷酷的血液。而之前,我又究竟是在奢求什么?小桃,我当真是救不了了吗?   “宛文告退。”干涩地出言,我缓身离了佛堂。外边的阳光一时刺眼,方才经久了较暗的环境,一时倒有些不适应了。   前头有太监带路,我毫无心思地随乱走着,思绪错杂地纠结。   一时出神,等再回眸时竟发现本在前面的太监已不知去了哪里,四下无人,空空荡荡的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寻思着怎么回去,目色过面前的地面,却见自己修长的影旁赫然伫立着另一条影子。   那人显然不想让我发觉,只是立在那也不动。若非阳光携下的那处阴暗,我想自己也发觉不了此人的存在。   脑海中思绪流转万千。毕竟来人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这般鬼祟也不似有甚好事,自是该多加小心。   佯装未有注意,我顾自轻松地向前走去。绕过回廊,穿几道拱门,一心想只要遇到几个宫女太监便一切好说。可谁知这一路来竟是渺无人影。偌大的清宫,本是走到何处都不乏热闹的,而此时,居然一下子静地这般诡异。   身后的人不曾被甩离,我快他也快,我缓他也缓,游魂般随影,却又未对我做下什么举动。   会是什么人?心中的惶恐多多少少被引起,步子亦微有凌乱。几乎是不分辨东西南北地瞎绕。视线四下找着,切盼能出现一个人,至少,不用独自来应对。   及至眼前出现一拱门,微有人声,我疾去,至门口恰见一袭白衣入眼,心下欣尤盛。   常宁。虽不熟,但此时见着也总是个让人心安的主。   也不顾他此时是和谁在交谈,我情急之下想唤他,谁知话未出口已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嘴,仅有的一丝的声响亦被埋了回去。   我暗叹或许我这次是真的要完了,本以为看到相识之人可以脱身,谁会料身后的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我闭上眼,几分听天由命。   没有想象中的痛击,也没有什么来束缚我的手脚。只觉一股力来,身子向后一倾便是倒入了一个怀中。熟悉的怀抱,那个原本已经习惯了的怀抱,而此时因长时间的疏离而又显得陌生了几多。视线落于身上的感觉划过肌肤,而我闭着的眼未有睁开。   不是不敢面对,只是——不想面对。   玄烨。他身上的淡秀依旧,平和却又微有起伏的胸膛,隐音透有几丝激荡。多少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原以为是哪宫派来加害于我的刺客一流,谁知竟然是这位九五之尊。方才孝庄的话语仍在耳畔,于是,我任由这般有几丝小心地抱着,也不反抗。   毕竟,有一点不需怀疑,他是真的真的爱我的。只是,这份爱,于我的贪心而言,依旧不够罢了……   “宛文,看那里。”玄烨的声音略有干涩,滑过心时仿佛刀刃低抚。他不是叫我看着他,反是让我看向别处。诧异下睁眼看去,一惊下视线陡停住。   恭亲王常宁依旧轻衫微扬风流尽显。只是,为何同他谈着话的人,竟然是她……   ☆、第三十二章?无为有时梦别清   “你不该这个时候来找我。”常宁的声音低压,风过叶摩,但凝神尤可依稀分辨。   垂眸,我留心的只是他身边的伊人。纤衣窈窕,柳目轻掩,一眼的柔和,而素不曾卑微的姿态此时却有一丝的低卑:“主人恕罪,现下正值风头极紧,良慈本不该冒然行事。只是,事关宜贵人……”   本一句“主人”已令我心陡地一跳,而后竟又提及我,又是一番滋味。   上次偶遇,逢的是她同曹寅,而此下,才正是显了她身后的势力。当初和柳品笙深宫夜险,命悬一线,起因只是这两人吗?   不得不承认,初时结拜,我何尝不是低估了这个姐妹。   常宁一时沉默,许久,方问:“让你办的事做得如何了?”   良慈回道:“已写了信条给她,经提醒她应会有所提防。宛文,她本就伶俐。”   话语丝柔,眼中万种风情不减,又留一丝的疑惑。   常宁洞悉般的低和一笑,白衣逸然:“我助她,是为了还一个人情。阿慈,倒是你。原以为你不过是我穿插在皇兄身边的一个棋子,想不到你还多情至此。曹寅不愿宜贵人身处险境你便一心相助?若我是你,该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吧?”同平常般的和煦之笑,偏此时阴寒至极。   风过销骨,良慈伫立无言,眼中的倔尤在。   常宁目色深邃,态度不明:“阿慈,你说,留这样一个阻挠你意志的人在这世上,于你于我,究竟是害是益?”   冰冷而无情,即便笑意依旧却威慑地刺骨。此时才真正感到这个男人同玄烨是亲兄弟,隐忍而不露所思,仅在决断时的狠然,便是如出一撤。   可是,成大事者就必须这样吗?他们若不是不感疲惫的……   良慈朱唇轻咬,已隐隐泛几丝轻薄的血色。微白的脸上有一丝惊慌,哀求般,她道:“主人,你明答应,事成之日,定不会为难他的……”双膝一软,她竟是跪在了地上。   拥我的怀在此时不易觉察地硬起,我这才发觉自己尤未挣离。亲昵的动作,未回眸,我却再此时硬不下心。   “成大事”?何为“成大事”?是家,是府,是官,是爵,还是国,是江山,甚至是,天下?    手足,在帝家永远薄地微不足道,又偏有这样的血缘。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又有谁可懂——高处不胜寒。   视线低颤,我依旧不愿回身,不想看到他此时或许只留眼底的那一滴泪,怕是亦会让我动摇。   常宁纤薄的身躯立于风中,衣衫这般低柔地随风舞起。伸手,枝际的花被细长的指尖折下,陡然握紧,叶瓣凋残。原有的细刺划过肌肤,松手间零落几点朱红。白花染血,纷繁凋坠。   他的唇际有华丽而妖邪的弧度,吐字清晰:“应了你的事,自不会反悔。”那一刻,仿佛残忍地令人窒息。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恭亲王。不是平素中的纤衣微扬温和恭谦的男子,也不是那抚琴如斯,举手投足引人入仙境的如斯遗仙。当悬上“恭亲王”的名号,他便只可为如现下这般,有如惑人的妖逸修罗。   我不明白为什么皇室中人总有那么多的姿态,如过场般一副副地换着面具。偶间触及的总是不为人知的又一面,偏永无法将他们了解。玄烨如是,孝庄如是,常宁亦如是……此刻的冷清,犹见常宁漠然的笑意低下遗留着的一丝苦。   似乎这个男子曾说过,唯有高居所有人之上,才可保护身边之人。我惶然。   “你走吧,宜贵人的事,而今只有看她自己的了。”常宁道,“皇兄不会让她死。除非,是她自己一心不求存活。”   良慈只得离开。光衬着她的背迹,留下长而狭的影。几多萧索。   不多会,常宁也离开了。四面一静下,我便只闻身后低和的呼吸。   有视线落在身上,低叹了口气,我稍一用力挣脱了那个怀抱,万福显得端正而不卑不亢:“皇上吉祥。”   沉默。   我敛眉低目,不再看他。   只留风过,而叶落无痕。我静候等他开口。久时流去,终闻那一声低叹:“宛文,你就必须这样对我吗?”   心底一触,我应道:“若皇上是命令宛文的话,宛文自是不敢。”   抬眸望去,目色坚定且铿然。   这才发现玄烨消瘦了。虽依旧皇袍加身,却掩不去疲态。算下时间,而今该是正值兵乱盛起之时,但后宫中除我的事闹得鸡犬不宁之外,犹未有一丝不安的异样。他在此事上下了多少的心力,可见一斑。   那双眼深邃至此,几多不忍,我终移开视线。   “连五弟这局外人都知我不会让你有事。宛文你还不懂吗?”玄烨出言,已是绝口不提常宁对王位的野心,反而说了这番话。   这样避重就轻,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发现自己仍是看不透这人。   虽早知玄烨对常宁多有防范,但那应也只是停留于猜疑。庙堂上的事我不知晓,但从平素的言行不难看出,以常宁为首的亲王党少不得给玄烨寻过几多的麻烦,那么,现下亲得证实了王弟的野心,他是会快刀斩乱麻,亦或是,依旧故作不知?   回想众人面前时那兄弟和睦的画面,我不免苦笑。   皇家的面具,是戴给外人看的,而内在的惊涛暗斗,又有几人知?繁华下所掩盖的污晦与丑陋,一旦被揭示出来,会为怎般不堪入目,又怎般的叫人心寒彻骨。   我却是缓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声静,两声叹,话语吟出,扩开头顶的一片天。   似乎并不想谈那个话题,玄烨莫名说道:“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   后悔吗?他真的悔了吗?无言笑起,我只能顺于他的话语,却道:“数枝幽艳湿啼红,莫为惜花惆怅对东风。”   不可否认,他之前所做的并没有错。   一如孝庄所言,美人江山不可兼怀。玄烨,他是帝王,是明君,所以才会有后世称颂的千古英明,若非那种果敢睿智,雄姿英发的傲世之姿,他又怎倾得了我的心?他不会为第二个顺治,自然,我也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顺治。所以,他的猜疑并没有一丝的错误,而问题的根源,在我。是我自己,已然累了。   我对于这个世界,本就同于在风中的花颜。在这清宫之内几乎微不足道,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土又如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以康熙帝那令人咋舌的后宫,我一去,怕不用多久他便可将我淡忘的吧。   不可免的怅然,但我知道自己此时只盼自由。   近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脑海中一直留有一种古怪而又非不可能的念头——或许,此世的“宛文”一死,我又可回去。   这是一个赌,也许,不论输赢都会万劫不复。我的心,终究已经留在了这里。   “宛文,你究竟想我怎么做?”此言一出,我知他已彻底妥协。那双眼不再深不见底,而是渐渐地流出了一种无奈。   没了伪装,他只是那个用万里河山衬托出背景的男人。   低眸,轻叹,我问:“你能放了小桃吗?”   “可以。”几无考虑地答出,惊然间我只见他一脸的坚定。   有些干涩的纯依旧红地直刺入眼,闭合间的话偏上叫我无措。   可以?这两个字他怎可说得这般轻松?他想如何堵上那悠悠之口?强权暴力吗?他为明君,他不可能这般荒诞无稽。又或者说,他是想让众人的流言随意散去,唇枪舌剑皆指于他,而他则故作不知,任那些言语刺心伤情?或许,他亦只是情急之下的权益,一心只望我回心转意,乃至,不记后果……   若是初时,我想我会安心地接受,满心欢喜。可现下,心境竟是平静地连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了。   无论是近日所见所闻又或是孝庄的言语,都令我真切体会到何为帝王。为了我的命可留下,他竟犹需屈膝去向那太皇太后求情。该说窝囊吗?又或是,依旧是一句“身不由己”……   有一点孝庄所言不虚。我为我,永不会似那董鄂。我身边的男子可以绝情,可以滥情,却不可以深陷情网之中。那样只可使一个人变得狭小浅薄。   儿女私情是太过软弱的情感,我渴望拥有,又,不期待被支配。几多矛盾,又恰有融合。   我笑道:“可惜,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小桃本就无辜,宛文所求的不过是恨怨得主,天理因由。”   这般的话锋陡转,玄烨一时愣然。   这种神色百年难遇,几多滑稽,我娇唇一启,不由低笑而出。唇角的弧度扬起,后又渐渐扩大。笑声随风去,一发不可收拾。   莫名其妙的情绪,连我也不知自己所笑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声腺一下下震动着,干涸的颤音,点点携出几点苦涩的液珠,于眼角点点堆结,而后顺颊流下,剩作残液的遗痕。   往事点点过眼,回眸思转。   小桃,并非我不愿救你,只是,同时还希望能让自己解脱。   这个男子吾心所系,偏,更期望逃离这个牢笼。毕竟已是倦意四起,而我,永不想成为他的负累。   我被一把揽了过去,入了那个愈显几分消瘦的怀。   玄烨的唇干涩,粗粗地舐过肌肤,饮去脸上泪的痕迹。微有干涩,他凝眸望我。同样的眼瞳,那般的神色……   “宛文,我说过,这个世上已再也没有人可以叫我的名字,连你,也要离开吗?”他道。   “玄,烨……”一声唤出,我终于平静地视他,抬手抚去他低锁的眉,缓声道,“没有我,你依旧可以过地很好。但,即便有我,你亦换不了帝王的身位。我所要的,自那日你求太皇太后挫我锐气的那刻起,便已知你给不了我。毕竟,我并不是……”   毕竟,我并不是“宛文”……?   低叹悠悠,心思尽叙。   “朕命令你改口。”玄烨的眸低作一股黑幕,一愣下我只觉身子一轻,已是被他给抱了起来。   他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我只是这样安静地任他带出。   一路去,过了几个弯我开始知道了自己现下在宫中所处的方位,而玄烨一路携去的方向,正是——澹烟宫。   路上碰到的宫人乍撞见皆是一时愣然,然后才伏身在地再也不敢多吐一丝的粗气。这般招摇的一路,他不过是在向什么人宣示着我所蒙受的“宠爱”。这亦是一种威胁,以及警告。相信不需多久宫内便会将一切传地沸沸扬扬的了。而我对此,仅仅是沉默。   就当是最后一次的放纵吧,最后一次……   沉醉今宵,衣带轻解。我在他的怀中微微喘息。   抬眸,见的是那双黑曜石般低朦雾气的眼,中有一丝笑意。我对上,亦微微笑开。他复将我轻抱怀中,我顺从地靠于他的身上。   其实现在的姿态着实有些狼狈,方才的激情让我的身上犹留有他的气味,低和而好闻的味道,极让人安心。   发线微乱,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梳理,好不容易稍有改善,谁知天外飞来一爪,一阵“偷袭”下,我又顶回了那个鸟巢头。   开始瞪玄烨,死命地瞪。谁知那小子竟然笑起,依旧一下又一下地抚摩着我的脑袋,话语宠溺:“小野猫。”   好啊,把我比作那个?我猛地扯起一个大地夸张的笑脸,在玄烨的错愕下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没有痛呼,我只见他的眉心陡地拧作了一团,瞬间便是暗爽至极,悠悠然松了口。   牙印有些深,但不至于出血。我自也不去担心会否有类似“狂犬病”的后遗症,把眼一闭,死皮赖脸地在他怀里酣然入睡,丝毫不去理会那一直滑于我肌肤上的视线。   夜深。风宁。寒时是没有虫声的,耳畔仅有枕边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伴着心的跳动。   无来由的松懈,仿佛身边之恩为值得信赖的依靠。   我把当朝天子这个枕头用得畅快淋漓,渐渐地,入了梦境。思绪有些开始散失,意识沉眠。风过,恍惚间,身边的人似道出一声轻叹——“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   陡然间清醒,但我的眼并没有睁开。   玄烨,这个“永远”是不会存在的,因为这便是“最后”一次。   身体一下子僵硬,苦涩的情绪又扩了开去,我努力地让自己入眠,不可否认,有几多的自欺欺人。?   那夜睡地不安稳,次日睁眼时便见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牛眼。好在在发出尖叫前想起了身边的该是哪位佛爷,但依旧让他看到了那刹间的惊愕。   “我有这么可怕吗?”玄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冲我挑眉。   你是我见过最可怕的生物。心下这般念着,但嘴上不能这么说。我看了眼外边的天色,问:“怎么,不用上朝吗?”   “芙蓉帐暖度春宵,明日君王不早朝。”玄烨似笑非笑地睨我,却被我一把推下了床:“别把我跟那肥女比,更何况,你也不是那个李隆基。”   玄烨翻下床时一时狼狈,闻言又不由莞尔,终是开始整理仪容。   我起身替他将一切打点妥当,将他送至门口。   朝霞下他的身影显得有几分刺眼,直到他即将离开时,我又突地唤了声,道:“我要见见小桃。”   玄烨的目色微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方道:“届时派人带你去。”   我闻言低首,不复看他,直到影离眼前。   一群宫女涌来房内打点,我原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可这一搅和分明是不可能的了。   澹烟宫似许久没这般热闹了,沉默了几久,当初留下的这些宫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即便是水墨也是和缓地流着喜意。她们皆是看到了翻身的机会,可疏不知,我并不准备要这个机会。   抬眸,对上一双低郁神色的眼,有深深的责意,亦有无奈。我静静对上,丝毫不避讳明如的这种神色。   久久互视无言,直到水墨终于发现了异样,将其他人带离,她才道:“真的,已完全做了决断吗?”   明如,她该是而今最懂我的人了吧?低低笑起,我吐字清晰:“是。”   ☆、第三十三章?高梧湿月冷无声   也许以明如的聪明,也始终只可以揣摩出我所准备做的事,却永远不会懂得其间的原因。   那日她问我时,我只是冲她淡淡一笑,道:“如果你也来自我原有的世界,你便会知我做这般选择的原因了。”低笑间,弧度略有涩意。   澹烟宫又渐渐热闹了起来,玄烨之前使的那招果是好用,宫里的明眼人都看出了端倪,纷纷有了行动。门可罗雀与门庭若市的转化皆只因帝王的小小示意,在我看来也不免讽刺。冷眼看着这一切,我只可叹息他们所做的一切怕皆会付诸东流了。   接到通知后我是立刻理了下东西,随那领队的太监去了。   出事后那么久,我终于可以亲身同小桃说上话了。   路边草木苍郁,我却无心去看。随着廊道徐行,渐渐离了热闹地带,人影疏薄,阳光又被渐渐隔在了外边,仅留树影萧条。最后到的是一间石筑的屋子,单从门外看去,更似是一个洞口。   虽知仁妃的住处不可能是长时间关押小桃的地儿,但也不曾想过会是这样干冷的一个地方。我感到心“咯噔”了下,待守门的人开了锁,吩咐道:“都在外边候着,我自己进去便可。”   虽有不情愿,但也没人敢拂了我的面子,倒都是在外边恭敬而立,并无举动。   自门口入内,迎面的是细长深邃的石梯,外边的光漏不到里面,两边燃着的火把就成了唯一的光源。   有点阴气,入了衣襟透出寒意。   小桃,即便见了面我亦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她的忠诚我不否认,可是……若只是面对富贵诱惑而不动摇,我或许会赞上一句,可,若是不惜抛出性命,我想自己更愿道一句愚忠。   屋内摆有木桌木椅,还有一张床铺。   光线源自高墙上开的一道窗口,总的来说,虽显简陋,倒也不失舒适。   总算玄烨并没有太过亏待她。低吐了口气,我凝眸看向眼前的那个始终背对着我安静地望着窗口的女子。   素衣下,她的身形显得几分单薄,平日的红润在此时是这般瘦弱。   有些难受,那个身边原本唯一无暇的心,终于也开始变得不复纯洁了吗?   “饭菜不是刚送过了吗。还是……我的时间,终于到了?”平淡的语调,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种从容,不由让我几多赞叹,也心安不少。不再仅有单纯,对身处宫中的女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今的小桃,没了我,信她依旧可以生存下去。   或许是我久未回答,小桃在沉默中回眸,视上的刹那她的眼神陡地触了下。   “主子,你……”似是有不敢置信的喃喃,回神间便见她一下子蹿了过来。   这丫头的行动力倒是没减,我来不及反应,已是被她一手拽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主子你怎么也进来了,皇上不是说你会没事的吗?怎么会,怎么……”   几近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这般的举动把我方才对她的评价又不由地收了回去,但心下涌有一股暖流。连玄烨也不曾给过我这种感觉,也许,不记后果地只知关心我的人,也仅小桃一个的罢。   “我是自己要来看你的,不是被关进来的。”我这般安慰着,见她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往我身上抹,不由叹气,颇是无奈的。这身衣服可是刚换上的……罢了,大不了回去再洗一次澡吧。   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颇是头痛。   真是服了她了,方才的冷清氛围现下当真是分毫不剩。   待小桃好不容易安静下又耗了不是好时间,我不得不长话短说。   握着她的手坐下,我道:“小桃,而今时间不多,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你皆记下。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其余之事,全无须理会。”   小桃本想说什么,但在我的凝视下渐渐沉默了下来,重点下了头。   满意的,我道:“其一,这种不计自己生命来来保主的行为我不希望你再有第二次。我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更何况,是命这般沉重之物。”   “可是,小桃的命本就是主子救下的,现今不过是还……”   我的视线一时锐利,小桃这才噤声,我低笑视她:“记下了?”   “是。”声若寒蝉,几分颤意又无奈而动容。   吸一口气,我道:“其二,来日一旦出去,不要想着四处流连或是回来找我,离开京城,走地越远越好。至于盘缠,我已托人替你办好,寻个好人家,平淡地过日子吧。”   “主子,那你呢?我若离开,他们可会放过你?”小桃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   “莫把自己想得太高了,即使你抵了命,又可改变什么?”话虽这么说,但我的语调已经软下了,“你只要记下,小桃,只有你逃离,方可使我脱身,不然,只会拖我下水。”   “可皇上说……”   “信他还是信我?”堪堪打断,我见小桃几不迟疑地点下了头,不由笑起,事后的部署已基本妥当,该挂心的,除了玄烨,似也再无其他。   我的选择会是对的,至少,他不会因一个女人而轻了帝业。而我,亦不会因囚于牢笼。   这般安慰自己,我对小桃道:“俯耳过来。”   在她的耳畔丝摩,轻风过耳几多细抚:“其三,你之后只需……”   小桃的神色间有闪过一丝诧异,而随我的交代也渐渐平息了下来。见她这般表现,我不由笑起,道:“都知道了?   小桃颏首,应道:“主子,小桃走后,您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我……”   见她又欲垂泪,我伸手将她的脸□□了番,笑道:“别哭哭啼啼的,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千万记下,不论之后发生了什么,按我说的去做。”   只又无关痛痒地问了下她的近况,待时间差不多了,来了几人催我离开,便也不多久留。   沿着廊道而上,离去。   昏灯下我犹回眸望去,见小桃仍在那痴痴呆呆地看着。冲她低然一笑,转身离去不复回头。   视线断离,这便会是我与她最后一次的相见。   仅这般一次探望,几日后宫中便已起了几分波澜。被关押着的小桃突然间疯了,被移至了茹宫。那里本是关着犯了大错的宫人,这些人皆受过大刑,多也已是神智不清之流。   此事发生在我看望之后不消几日。一时间,宫内流言四起,矛头皆是指向我。   言语纷纷,多是称我心狠手辣,惟恐事情败露才对小桃下了毒手。   然而,面对这一切,澹烟宫只是将大门一闭,丝毫不理会四起的狂澜。平静依旧,仿佛浑然与之无关。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呢。”我低笑,饮一口淡茶,抬眸望去。   明如坐在一边,分毫不介怀,而一旁候着的水墨始终未松下柳眉。   她们是唯一知道我计划的两人,亦是事后各项后事实施的主要环节。对于我所做的决定,明如早已被迫接受,而水墨似乎仍然难以释然。但经过了那么些事,我已明了她的衷心,也不怀疑她会否泄了先机。于是,在那几分责备的的视线下怡然自在,丝毫不予理睬。   抬眸间漏入眼几缕阳光,低笑依旧。   计划中的第一步——小桃发疯,离开□□。   “啊,皇上吉祥!”   外边有宫女急急的声音,我的眼睫触了下,一时未回神,只见房门陡地被推开,几乎同时响起的是怒言:“郭络罗氏·宛文!”   望着第一次这般气急败坏的玄烨,我不知该是惊还是笑。   连名带姓地喊我,这佛爷是真地被气得不轻。   直直视去,甚至未有行礼。   那双黑眸在互视上的刹那又沉淀作了一种平静。   “出去。”他这般向水墨和明如命令,她们只得款款退去。临出门前明如给了我一个“好自为止”的神色。   我冲她咧了咧嘴,以表示自己的无奈。   “说。”   玄烨这没头没脑地丢来一句,我不明所以:“说什么?”   “解释。”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玄烨直视于我,难掩疲态,道:“你怪我一次次误解你,一次次冤枉你,那么,这次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去听旁人的言论,要听你自己说。为什么,小桃会疯了?”   这般神色,我知,这是他会给我最后的机会了。   从不知,说话也可辛苦至斯。   几分不舍似羁绊了神经的躁动,可一经出言,字字清晰:“呵,需要解释吗?小桃,是我将她弄疯的。”   言罢低眸,只闻沉重的鼻息。   手腕一痛,我被玄烨一把抓了过去。   几番挣扎尤未脱身,一抬头,我只得倔强地一眼视上,不露分毫吃痛的神色。   玄烨深眸凝我,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先时为了救那宫女的命,连连同朕相抵,而现下为了求死,竟是不再顾她了?宜贵人,你说,朕该信你几分?朕自负可执掌天下所有的人,偏在你那连连失态。你这般纤瘦的身躯中到底隐藏有多深的心计?先是柳品笙后是曹寅,就连常宁都说欠了你的人情。朕可是——自一开始就低估了你,恩?”   那般失态至极的语调,心下陡地似被掏空了般。   几乎欲开口反驳,却在话到嘴边的刹那顿住。   被松开的手腕,经风一吹显得空空落落的清冷,一甩袖下留给我的仅为一道各有落寞的背景。   玄烨踏出门的动作再无一丝迟疑,至少我知,他是真正的——放弃我了。   几分萧瑟,几缕怅然,晶莹的液滴自颊际淌下,在地面破碎时,陡地散出残缺的花色。   茫茫然我只觉些许懵然,不由苦笑。这又是怎么了?要他不在执求不就是我所期盼的吗?那为何,现在又独自凄然?该高兴才是,即使是——骗人的也好。   一片泪痕中勾起一抹弧度,我抬眸恰见明如正在门口望着我。   我幽幽然笑起,丝毫不回避她的凝望,最终闻她一声低叹,转身而去。   或许,我确是让很多人失望了。很多的人……   我低然。   玄烨没有再来,也没有派遣任何人来探望。   几日前的一宿贪欢于澹烟宫而言,如同南柯一梦,昙花一现般,再回眸已仅留残机,零落笑东风。   外边的流言早已纷繁至极,算一算时日,玄烨那边也该有所决断了,可也不知为何久久没有动静。   倚在椅边,我举一杯淡酒细细地品着。本想弄些稍烈的来,但无奈水墨“费”了老半天劲也只弄到这一小壶和白开水几无差异的“佳酿”。也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目色微迷。   有多久没有这样渴望一醉消愁了呢?   我低笑。其实,这等死的感觉还真是——很不好受。   “和贵人。”闻宫女问安的声音,我略有惊讶地看去,只见雅薇自院门外款款走了进来。久未见她,只觉清新温和依旧,面色较上回亦红润了几多。   “雅薇。”我出声叫了句,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干涩地这般厉害,不由向她略有歉意地笑了笑。   雅薇似并不在意,视线四下一掠,见没什么人在近旁服侍着,便问:“澹烟宫缺人吗,可要自我那调几个过来?”   “那倒不必。”我忙道,有几分不好意思。总不该告诉她,是我自己将平时并不怎么贴心的几个宫女太监给调出去的罢。   干咳了声以掩尴尬,我道:“有人在旁边怪不自在的,是我自己把他们给遣开的。”   雅薇“哦”了声,至近旁握了握我的手,忽道:“近段时日可是清减了。宛文,你也莫将事看得太重,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什么办法,不若同去外边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闷久了才会憋出病来。”   她的几句话说地极尽真诚,我直视她的眼,见其间的关怀之情朦在一片清雾中,双瞳似水又低泛几点的素波,只是,依旧有些不甚真切。   “也好。”我冲她一笑间应道,在她一时释然的神色下复又拉大了弧度。   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我几分不经意地理了理微皱的衣衫,待整好装,才发现此时雅薇来也没带什么宫女。   似知我的诧异,她笑道:“姐妹述情,自是没个外人的好。”   “倒也是。”我颏首,随她齐肩步去。   院内的草香弥漫,自甬道走去,至门口时我突然顿住,高声唤了句“兰儿”。   雅蔷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地愣了下,我冲她淡淡一笑,便是对自那院中急急赶出的宫女吩咐道:“我同和贵人出去散散心,回头明如若是问起,我如是告诉她便是了。记住,是‘和贵人’,万不要记错了。”   长长的腔调荡在空中,兰儿接了嘱咐也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回眸,全然不见雅薇复杂的神色般笑道:“走罢。”   缓步出门,我未再多看她。   不论如何,但愿我这般做,也只是多此一举……   ☆、第三十四章?断肠声里忆平生   同雅薇一同走在宫道上,仅二人,几分的清寂。   我微微侧目,只见光在她的脸上勾出亮色的弧线,几分柔和。她的眼中仍丝起柔和,而没有太多野心的霸气,丝毫不显深邃。   似乎初识起她便已拥有了这种眼神,似平淡地,接受这一切。入宫许久,到此时,她犹未被那些污浊所沾染吗?连我也已在这旋涡中愈发不可脱身,而她,竟一丝都没有改变吗?   久望之下,那样的面容显得有几分不真切,渐渐的,竟迷了视线。   一同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一个池边。   风已转寒,将周围的景致亦吹地干涩了那么多。   对话皆是无关紧要且不痛不痒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微有泛困,又耐心地等着她进入正题。   当日,如果没有黎晨在我耳边低语,或是没有良慈留在窗边的警示,我想我也许永远不会猜疑到她的身上。   “要小心雅薇。”黎晨的声音飘远而悠长。   “务必小心和贵人。”良慈的字娟秀却刚毅。   以此为出发点,再追溯过去,一切竟都便得多有几分关联。但,其中仍有疑团未解。若非亲口证实,我并不想就此确认。这一连串阴谋背后的黑手,不是索忆,而竟会是这样一个表面上素来与世无争的女人?   见我盯着她不放,雅薇的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问:“宛文,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笑开,我道:“我在想,但凡在这宫内,每个人总有着一张面具,而这张面具之后的,又是什么?”   “说什么呢?这样深奥。”雅薇如是道,可眉目间已有一丝的异样,虽只是稍纵即逝,但已寒了我的心。   真的是她?我低然。   “确是不懂吗?”目色明晰,我直视而去,字字清晰,“那么,你和顺的外表下所隐藏着的,又是什么呢?其实,雅薇你才是一直以来最不甘心的一个,是不是?”   “宛文……”   “是不是?”无视她低颤的唇,我丝毫不减魄力地又问道。   雅薇的神色一时停滞,渐渐的,那分脆弱点点消退,如蜕变的进行,伪装落后的才是真正的面目。同样的五官,同样的容貌,去了那种软弱而低和的神态,一眼的精明中尤不显丝毫的弱势。   她问:“你都知道了?”   轻点下了头,我却对她笑道:“雅薇,其实这样的你或许更胜那种无谓的伪装。”   的确,这才是该属于这清宫中女子的神色。   先前的雅薇虽让人心生好感,但终究太过于不切实际。   我怎可,一直都未注意到呢?   “这样反而好些?”雅薇的目中起一丝自嘲,笑道,“宫中的女子,哪个少得这种姿态?之前若不是我的‘无争’,皇上根本不会留意到有我雅薇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既你已知晓,我也不妨告诉你。郭络罗氏·宛文,你可知自己多让人嫉妒?”   张口想说什么,我才发觉自己竟一时出不了口,只能听她继续道:“自入宫以来,你便受了多少的恩宠?你的样貌不及良慈,身世不及柳敏,对这宫内之道的熟悉又不如黎晨,却偏偏,受宠至极。”   仿佛这番话积在心中已有许久,现下倾诉,雅薇竟几无滞顿:“先是受封时亲自赐玉,到而后的首夜侍寝,再到入住澹烟宫,至现今,我机关算尽,却仍无法让皇上狠心将你除去。”   闻言一愣,我的言语微涩:“果真是你吗?婴云,索忆,竟都只是你的棋子?”   低笑,雅薇道:“婴云是阿玛早就替我安插在宫内以应突变的工具,至于索忆,她求胜心过重,我只不过是适时的同她耳语了几句,偶尔也提点下该如何行动罢了。”   “所以,那日落水,你也是故意的?”吐气。得知真相后,我竟有几分释然。抬眸视去,久久无言。   一直在背后的人,并非索忆,而是她吗?平素如水般的伊人,怎的,有这般真面目……?   “顺便告诉你罢,皇后保胎的药,也是我动的手脚,但即便你知道了,也已没用的,反正……”   “反正,我就要死了。”将她的话接下,见那一脸的诧然,我适适然笑起,“那么,反正我已要死了,何不将你的人叫出来,我也不会做一个冤死鬼,可是?”   一阵沉默。雅薇的唇低启,道:“出来吧。”   自边旁的树丛中现出一个人影子,没有预想中的多人,而仅一个。但,也只这一个,已让我的心陡地顿了下。   李源。   雅薇所把持着的另一个人,竟然是现已升正的御林军统领,柳品笙原本的兄弟——李源。   难怪抓到婴云时的神色几多怪异,也难怪索忆会知了我习会吹箫之事……   “宜贵人……”李源似有几分迟疑,但没有过多的言语。   看他的神色便知他多有愧疚,但各为其主,我又可说他什么?   神色平淡地将视线掠过他身子,我知道,是否逃离,已只在这一瞬间的归结了。   忽地故意将声音抬高,我笑:“你们以为,我既已有防备,还会这样只身犯险吗?在旁边的人,应该已经都听地清白了吧。”   两人的神色在话过时陡然僵硬,乘着他们次际的分神,我一侧身,抓住空挡便陡地冲了出去。   身后是回神之人疾追而来的步声,一路狂奔,而不再回望。   错杂的景致在光线的零碎间杂乱不堪,几度迷了视线,而只留茫无边际的奔命。   我确是会死,但不是死在这里。   雅薇的陡变让心间留有了一分不可磨去的寒意。其实,即便那主使之人会是良慈,我也不愿是她。自初来时便认为可供相交的朋友,竟然,才是那步步险追欲除我而后快的人吗?   此情,何处。   一路奔去不见有人影。这宫鞋刺地脚一阵生疼,我一咬牙胡乱地将鞋挣弃,赤足跑在道上。后面的追逐越来越近,而我渐渐感到了一种绝望。   原本,现下的御林军都由李源掌管。他们既准备了今日动手,又怎么会留了人来破坏他们的计划?   前方的建筑渐渐入眼,我不知这里是哪,也不知该往哪去,见面前仅有一阶道,便直去而上。木阶在踏上时发出“咯咯”的声响,而随即身后响起的声色尤使心下一阵烦乱。   然而,几缕光色入眼,我的身影陡然顿住。   几阵步声,随即而至的李源站在我身后,看清一切后有几分的释然。   前方无路。   鼓楼这般高耸地伫立在紫禁城的边缘,视线眺去,只见外面迷华一片的京城。   光线刺眼,陡惊几只雀鸟,直翔入天际,留作过耳的残鸣。边缘的楼层显得不甚真切,我不复看李源,而是走到栏边,静静眺望。   外边是这般的广阔,而我,竟如笼中的鸟雀般,只可这样凝望。   这个紫禁城再过奢华也不过是个牢笼,困住我的身躯,困住“宛文”的灵魂,却,永远困不住我原就拥有的心。   此情此景。这个世界。   在我即将离开时,不知为何仍有一丝的不舍。   极小的一丝,却引起一阵心痛。   “宜贵人。”李源出言唤我,一愣下回神,正见他手中的长剑泛着刺眼银光。   我闭了闭眼,一驱眸内的刺痛,笑起:“李大人可是要宛文的命?”   李源沉默不语,我复问:“事成之后,大人又该如何交代呢?”   依旧沉默。   “不若,让我来教你。”在他诧异的视线中笑起,我道,“大人只需言,宛文心神恍惚间上了这鼓楼,大人觉察不对,便尾随而至,却见我,只身跃下……”   “宜贵人!”   言罢我盈然一跃而下,临空中的风将脸上的干涩一抚而尽。   一切过于突然,李源一声呼下欲将我拉住,却,触及衣袂,顺着他的掌心,轻然而坠。   笑,脸上的笑未绝。闭目,听耳边的风,我有几分释然。   何尝,这不是一个极好的结局?   方才突有一丝依恋,不可否认,我不想让玄烨忘了我。那么,我就用自己的生命来做个筹码,一面换得解脱,一面,又让他永远记住——曾有这么一个女子,在他身处的宫墙之中,一跃而下,转如魅蝶。   他将永远记住,这般一个从不向他屈身的女子。我知。   突然间,死亡的边缘中我竟记起了那么多往事。一点一滴地过了脑海,一点一滴地泛过心间,依旧温馨而苦涩。眼角有一丝涩意,在飞翔般的堕落中,纤薄的身躯边散开几抹晶莹,流尽繁华。   终究,我是爱他的。   玄烨——这个永远不可能只属于我的帝王。   他是否会怨我,怪我,而当一切的真相揭露出来后,又是怎样的愧疚终生?   思绪离散,耳边的风中,我等待着最后一下破碎一切的疼痛所带来永恒的黑暗。   呼然而过的气旋,陡地似被什么给托起,刺着肌肤的是冰冷的寒水。过大的冲力让一切涌过这般的汹然,几口喝入的水,仿佛冰割痛喉咙一般的刺痛一片。   谁会想到这鼓楼的位于紫禁城的边缘,其外竟是不知自何处汩流而来的何水。   全身的痛迷了思绪,头痛欲裂,连小腹处也多了几分的剧烈。   眼,睁不开。   朦胧中,仿佛见流动的人群。高耸的大厦耸立,高速桥段间车辆纷繁,又几多的繁华似锦。真的,回去了吗?一切恍然如梦,身体内陡地生起一阵裂躯裂魄般的疼痛,将我的意识生生撤离。   离那些曾经熟悉的东西越来越近,似就要触及,却陡的,有一股力量将我拉了过去。   好难过,无法呼吸……   ☆、第三十五章?今夜云清眠不眠   若说恍如隔世,此便为恍如隔世;若说浮生若梦,此际便是不知身在何时……?   睁眼时,微入了光色。我细眯之下略有期盼地将四周看清,心陡地又跌了下来。   古旧的陈设,雕栏几案,非如平日所处的宫中这般堂华,却有分明依旧是古时。竟是未回去?陡地一触睫颤,眼角似有几分涩意。   “姑娘,你醒了?”一声呼,让我不由地把视线移了过去,却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那一双眼乌亮地扑闪,未及开口,却见他高喊一声“柳大哥”,便已呼呼呵呵地冲了出去。   柳——大哥?   是他吗?是他吗!   我陡然间直起身欲随那少年追去,谁知全身酥软下一时力空,便是顺着床檐径自翻了下去。   全身的冰凉在撞上地面时起了一阵剧痛,咬牙间,我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但也几乎在那同时,自屋外陡地闪入了一个人影。回神间我已入了一个怀,小心而似怜悯,偏未有掩他独有的笨拙。   他未出言,我却猛地抬头。   那眉睫,那眼瞳,那鼻梁,那嘴唇,那一笔一画勾勒出他五官的弧线……   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一下子,偏在感受过生死之后突然又出现在了眼前。   “柳……品……笙。”颤抖的音吐出的字亦是飘渺而不定。   他的动作在瞬间僵硬,却依旧持续着动作,不自然至极地将我小心地护回了床上,应道:“是我。”   清冷的声,正是他的,却又较之前平添了几分沧桑,情感间透着一种不易琢磨的情绪。   突然间断线的泪,连我自己也不知是从哪来的。   只知的是,他的一声应便如一把钥匙,直直地开启了一直被锁在心间的所有酸涩。   他没有死。柳品笙,他竟然没有死!   落泪如线。低低地哭,安静,却第一次这样放任地让自己的抑郁倾出。   他轻轻地擦拭我的脸颊,试图制止这种细流,而我视他,却泪愈多,甚至迷了视线,看不清他的面容……   别过已近半年了吧。以为他已经死了,以为,此生永别。当初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尤为清晰,又似,恍如隔世。   “你没死……柳品笙。”低吐的音,我更似在说给自己听。一切太过突然,从紫禁城的宫墙坠下,再次睁眼,明不知身在何处,竟又再次见到了他。思绪略略有些乱,我却陡地锐利了视线:“你没有死,柳品笙,又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死了!”   直白而微怒的视线,声色间有似刃的不容抗拒。   为什么不来找我?若是难以入宫,又为什么不让李源告诉我——你没有死?   那送入我手中模棱两可的传话,又,算是什么……?   “宛文,我,终究不可能给你幸福……”空幽的话,柳品笙眼间的低邃变得几不真切,“给不了你幸福,甚至,因为我的存在,会,毁了你的一生。”   为了我?竟只是为了我?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身上虽然酥软无力,却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这话何解,柳品笙,难道你还准备报仇?”   但他没有回答,那缕视线不再落于我的身上,而是移向了屋外。   随之看去,我望见那落红的残零,几近令人窒息的沉默。   而他,略不自然的紧握的手,亦随衣衫将那种压抑传入了掌心。   “不了,我不会再动他。”   清晰的语调,可我为何会心痛如斯?   柳品笙转眸时已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所隐含的情绪。一字一顿的,他道:“自那日看到你的绝望后,我便已决心放弃。只是,初时是为了莫再让你为我流泪,而今,却是因为没了下手的勇气。宛文,你爱上他了。我若杀他,你会——恨我。”   我感到心间突然间一阵触痛,张口,我却寻不得分毫辩解的话语。   原来,我真的是欠了那么多的人,还不清,还,不清……   “昏迷了三天,你需要好生休养,我会让齐差来照顾你的。”这样丢下话语,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身形在门槛隐没,仅留下几不可闻的低语:“有了生孕,要好好照顾自己。”   生孕?孩子!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腹部,起了低朦的暖意。   是那次吗?那允许自己放纵的最后一夜?这算是一种眷顾?又或者,称作是种讽刺更加来地贴切……明明已决心脱身,谁知,竟有了这一生切不断的血脉……   齐差便是我初睁眼时见到的那个少年,眉目清晰,倒也伶俐。   休养的几日我多只顾自出神,偶尔齐差会来给我讲上几个外边的趣事,而柳品笙,几乎总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只有我唤他的时候才会来近前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   依旧的清冷,可现下只叫我心沉,压抑的情绪间,才知道自己亦是放不下他的。   并非是爱,却又不只限于友人的情感。我,找不到贴切的词去形容……   或许,自那日宫夜追杀的同经生死,我便同他已无法断离关系。那种情感,或许源于的不过是种依赖——身入深宫,第一次被人这般慎重地保护生命。但后来,他的坚忍,他的孤独,他的哀恸,他的隐殇,他的仇,他的恨……一切的一切,开始不住地侵染了我的灵魂。   爱他吗?那不是爱。   在乎他吗?在乎!   这也许已是唯一的解,并非爱,却是,放不下……?   “柳大哥半就日日去那宫墙外,常一站就是半日,也不知是在望的什么。不过那天倒是带了姑娘回来,那时还真被吓了一跳,那种神色让我差点以为他要疯了。”齐差看着我将药喝下,一脸的笑意。   我微一愣,这样清澈简单的神色,有多久没见过了呢?受感染般笑起,又略苦涩。   柳品笙,你既根本放不下我,又为何不敢来见我?可若你真自认为给不了我幸福而要放手,那如笼的紫禁城内,你还在,留恋着什么……   客栈外是行人的嚣嚣嚷嚷,此种情绪,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当初他有带我离开,我同那人之间,是否就不会含有那么多的心痛与心哀?   视线过处,人影匆碌间含几声吆喝。繁华的京城,突然回神,才想到自己来清朝后根本还没好好地游赏过。自初时便入了宫,而后的一年,又是身处深邃的权势旋涡。   “齐差,带我出去逛逛好不好?”我眨了眨眼问,几分期待。   “不行。”齐差答地干脆,“柳大哥说要好好照顾姑娘,万一出了什么事,看他那么在乎姑娘的样子,非杀了我不可。”   看他一副怕怕的样子,我不由笑出:“那我自己跟他去说好了。”   “说什么?”门应声推开,却见柳品笙着了身藏蓝的儒服,几分翩翩。他似是很忙,时常是四处寻不得他,又会在人不经心的时候出现。可至于他究竟在忙些什么,我不知道,亦不想知道。   “我想出去逛逛。”笑起,我盈盈道。   柳品笙的眉微皱:“可你的身子……”   “早没事了。”我一脸的坦然,瞅了眼甚至还未笼起的小腹,不甚经心,“整天闷在屋子里,那才会憋出病来。”   几下的坚持,柳品笙终是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应下陪我一同上街。   换了身素净的汉服,飘飘的衣袂加之小巧精致的绣鞋,格外的舒适。   镜中的女子依旧有些憔悴的神色,但不难见眉目间的舒然。离了紫禁城,那个诅咒终于解开,眉心的锁,再也口不了哀思。   说来颇有惭愧,做了许久的古人,我犹挽不了那貌似复杂的发鬓。由齐差替我梳罢,下了客栈便见立于门口的那个人影。   “走吧。”我一笑下小跑而至,挽起他的手便向外拉去。   一时的僵硬,柳品笙极不自然地从我的“魔爪”间将手抽出。   他的脸红起,颇是尴尬。我忍不住笑开。声散于四面略似迷曲,让人怀念。   身后有视线落上,对他的惊疑我不予理会,但,这才是真正的我。没有宫内的谨慎谦卑,我还是此般在自由时的无拘灵魂。   街上四目琳琅,我在店面间穿行,无甚疲意。   这里是繁华的京城,是天子脚下之处,是在那个人凝视下的皇土。强国,国都必强;治国,国都先治。此般纷繁往来的人流,或展颜或神和,太平盛世,偏偏,没有人知道他的疲惫。这次我终于脱身,那么,他呢?知道我的死讯,他现下可好?   “怎么了,宛文?”见我发呆,柳品笙不由上前问道。   我答了句“无甚大碍”,便凝眸看他。   彼时的风姿绰约在现下哪还有踪影,他满身的琳琅皆为我所相中的细碎物件,好不滑稽。   这显然是他第一次陪女人逛街,也不知有了这次后他还肯不肯再陪我出来了。但这又怎能怪我?喜欢购物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游这清朝的街道。   在我的注视下柳品笙有些低郁了神色,我却再也掩不了笑意。扬起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我便向一旁卖面具的摊子走去。   各种各样的面具,极尽夸张的色彩,一旦戴上,谁又知道下面掩藏的又是怎样的嘴脸。拿在手中有微微的凉意扩开,我略有出神,忽有想到了雅薇,心便不由地压抑。初入宫时便以为同她可以成为好姐妹,谁会知……   但我并不怨她。不怨。   在那宫中有怎般的身不由己,没有帝王宠幸的妃子又有怎样的命运,即使初时不知,现下也该明了了吧。其实,她并没有错,为了自己的命运,这,又能有什么错?   将手中的面具放下,我不由地低叹了口气。正转身,却听一阵马吟。   不远处的人群一时动荡,让开的道间只一人策马而过。尘扬似乱了风,他便似一道白光般突然出现。闪过。直直地由面前骋去,带过一阵气旋,又仿佛陡然触电,缰绳一拉,马蹄扬起间一阵嘶鸣,生生地滑过人心。   他回头时仿若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但,人群依旧喧闹,面具摊前除了那初放下的笑脸,已然空阔而无人。   那种陡然间绝望的神色让我不由地闭了闭眼,边畔有柳品笙的气息,他将我护在这小巷中,离了那人的视线。   曹寅。才多久的日子,他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   苍然而无生气的面色,那身衣又仿佛只是空阔地挂在身上,临风。他变成这般是因为什么,我不愿,亦不敢去想。只是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皇衣摇曳,偏似乎隔了很远,分毫看不真切什么……   “不同他回去吗?”柳品笙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耳边扩开,我回神看他,却见他着别处,唯声色依旧清晰,“如果你现在出去,便可以回去。宫内你失踪的消息似乎还没有传开,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去宫中探过了?我陡地睁大了眼,直视,嘴角几下触动,却是未发出声。   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怯弱,想问,又不敢问。但柳品笙似知道我的心思,回眸看着我,低声地几不真切:“他……并不好。”   寥寥四字,仿佛连心亦为之一顿。   他并不好?什么又叫“并不好”?明明是焦虑至极,我却反而沉默了。   不该再对他有任何牵挂的,不该……我这般,告诉自己。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宛文,你又为何会从城墙上面坠下?”肩因他的紧握而蹿上了痛楚,我却连眉都没皱一下,直直地看上了眼前的人。这个问题,他早该问了吧,偏偏是,忍耐至今……   轻轻地将他推开,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是拒绝,亦非搪塞,而是告诉他,他不会想知道的。   未再回眸,我向小巷深处慢慢走去。零碎的步子,敲出了更加残缺的足音。   身后是他的视线,风过,无殇。   其实,仅有我知道,自己只是私心地,不愿开口……   ☆、第三十六章?借问清宫谁得似   回客栈时的氛围沉谧,同出去时截然相反。齐差虽然诧异,却也只是极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而没有多询问什么。   味道索然地用了饭,我便回了屋,便开始望着窗外发呆。   远远的景致,因隔了暮色而有些迷散。微眯长了眼,看到的是红墙绿瓦的宫阙。   这般隔的久远,竟是一时极安静的姿态。温和如水,即便不甚清明,仍掩不了那摄心的堂皇。而我,颇有感慨。   那个清宫不过只是一个舞台,不同的人在里面演绎着不同的角色,却没有一个观众。又或者说,那些旁观的人也不过是生旦中的一个罢了。   现下,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以旁人的姿态不再参与其中的任何纠纷。此般,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可为何,我又要不安至此……   他并不好……他并不好……   柳品笙的话犹似梦魇般笼在四周,低沉地,无法趋散。下意识地用手抚了下自己的小腹,体温过了掌心,才散开些许的温存。仍未鼓起,但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脉……最后的交触,似是有意要我,永远的,忘不了他。   箫声,点点滴滴尽入黄昏。   走至窗边向下一眺,见的是那修长的影,风过衣衫,拂起了一丝的摆动,几分飘摇。低声幽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一曲又一曲,渐渐地仿佛感染了四周,木叶亦随之低摆。   略有迟疑,但我仍是走下了楼去。   那个院子中,唯有他,以梅竹为伴,清冷而寂寞。   “柳品笙。”我突兀的一声唤打断了曲音,最后的一声戛然而止,仿佛留下低泣。   他看向我,并没有出言,而我亦是看着他,久久的。   风过如斯,时过亦如斯。天地间仅我们二人的互望,终于,我的声色过耳,此般清晰而无一丝的迟疑:“笙,你可愿意带我离开?”   “什么?”他愣然,不由问。   许是这样说太过于促然,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柳品笙,我对他的依赖依旧,同他在一起,丝毫不会感到委屈。他是个过于寂寞的人,不善言辞,却有一种温柔和内敛。当初我没有挽留住他,那么,而今呢?清宵月般的男子,他可还会接受这样连心也已不再完整的我?   “浪迹天下,抛却一切情仇,你带我离开,日后便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你可愿意?”我问,直视于他的眸子。   深邃的眼,那一瞬我看到了其中的波荡。柳品笙面上看不透其中所含的思绪,却只道:“宛文,若你不会后悔,笙自无话可说。”   若我不会后悔?敛了眉,低头间的苦笑未被他看见。   也许,我此时便已有了些须的悔意吧,只是,倔强地不愿承认。   粗过视线,恰见他手上的竹箫入眼,不由一愣。无怪方才一直感到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昔日见惯了柳品笙手持玉箫的身影,现下却换成了一支普通至极的竹箫。而他家传之物,应该还在澹烟宫中吧……   “让我回去一次。”抬头,我如是道,“只要让我回去一次,将该取的东西取回,便,永不后悔。”   清晰的声色,在风的呼啸中也没有多少的消散。   自己只怕没有彻底的觉悟,所以才想借这样烂的借口,这个,连我自己都骗不了的借口。   替他取回玉箫吗?我,不过是想去看看那人才是。   最后一眼,而后,会丢弃一切,包括此生唯一的一段爱情。   至少有一点是明晰的,我已经累了,我的自私让我不愿再在那旋涡中纠缠,也,不容那人复了顺治的后尘。   柳品笙凝眸,却没有揭穿我的假面。   “好。”他的声音终于起在四周,平添了萧瑟,清远而悠长,“如果到了那时你仍想离开的话。”   如果到了那时我仍想离开的话……   他那份孤冷的寂寞啊……我的心陡地一触下有抑然的低痛。指尖不由地一颤,似想留住什么,终,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此生我仅有的几个心系的人,对他,我依旧是那种道不明晰的情绪。想解开他忧伤的锁,却发现,竟然是自己使之愈悬愈多。   让我认为他已死,是因为怕给不了我幸福;放弃了满门的血仇,不计那人亲手刺入他体内的一剑,是因为不愿触及我的恨意。   而现下,要离要回,所有的选择他又默然地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私入宫,即便他有方法,也是几多危险的举动。一旦没发现,我或许还有脱身之法,可若是以他的身份……远处的箫声又起,淡然的,却含不尽的情绪。   我欠了很多人,也许,欠他最多。柳品笙,若我的心不会因他而痛,那么我们之间可是会轻松几多?又或者,这,本就是一个劫,无从阻断。   早早歇下,一夜间的梦中满是曲声呜然。   过去的种种如影片剪辑,一幕幕清晰地过了脑海,一晌难眠。待次日醒来时,乍睁眼所见的便是刺目的阳光。   柳品笙带了我出去,马车一路颠簸,到了一处林子后停下,车夫收了赏钱也被打发了回去。   抬头,远远的便隐约可见那红墙的宫城,透尽庄严。   “把这个换上。”柳品笙给了我一个包裹便离了一段距离,立在那替我把风。   略好奇地打开,才发现竟是一套宫中太监的衣服。一时想到了小燕子偷扮太监的那副模样,我不由莞尔。看来这古时同现代比也不见得有多少落后,至少这混入宫的伎俩倒是千古未变的。   看了眼负手而立,处在不远处背对着我的那个男人,我的笑意淡淡的,开始解衫。   柔柔的风,把我同他之间的木叶吹地轻响。   柳品笙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留下胸前的最后一个扣子,我突地“哎呀”了声。   “怎么了?”柳品笙极快地向我这移了几大步,但仍未将视线投来。以背对我,多有焦虑但尴尬地不好回头。而我,偏偏在这一问之下沉默不答。   他心下一横,转过眸来时便已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但他所见的不是娇莹的玉肌,而是仅留一个扣子,微散领襟的束身宫服。   一副嬉笑盈盈丝毫无事的神态迎上,我只见那张脸陡地低郁,便强装正经的嗔道:“方才我只是觉得这个袖子的工艺着实精致的嘛。”言罢,才不紧不缓地将最后一个扣子给扣上。   “走吧。”柳品笙的脸色更黑了,丢下一句话便顾自走去。   再也忍不住,我的笑声几多放肆地扩开。   如是,他的步子复大,几近落荒而逃。   莞尔间,我亦跟了上去。   其实怎不知他内心的烦乱与涩意。若一入宫,他便无法断定我是否会再随他离开,随他,去浪迹天涯的罢。在他看来,也许即将迎来的又是一别,却又要他亲手来安排上这次的离别……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是不会留下的。如果留下了,只会成为玄烨的一个羁绊,一如董鄂之于顺治;如果留下了,便又失去了自由,一如雀鸟困于牢笼……而我不愿。   柳品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宫牌,带着我便从宫门堂而皇之地踏过了那条界线。   我不愿意他随去,于是便议定了会面的地点后,各自别过了。   蜿蜒的宫道,虽然曾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现下以一个旁人的身份走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一路向澹烟宫走去,多只遇几个宫女太监,奇怪的只是,从他们的言语间竟然没有丝毫关于我“离世”的消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吗?宜贵人了病了。”   原本压低了帽子准备低低头便过去了,但宫女的话入耳,我不由地停在了那。   “不只是病了吧?连澹烟宫都已严令不准人探视了。”   “话说回来,皇上还真是宠她。现在这样,依旧是三番两次地往她那跑。”   “嘘。主子的事还是别多嚼舌根的好,走快些,事还有的做呢……”   渐渐远去,不再听到她们的谈话,我只突然觉得脚上似凝住了血液,陡然沉重。他把我的“死讯”给封了?为什么?玄烨,莫不是他至今还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   一步步沉重地走去,那个熟悉的院子渐渐入了眼。   很冷清,冷清地几乎感觉不到生气。   也许是怕被人察觉我并不在宫中吧,里外竟然根本没有派人看守。   我四下瞅准时机,确定可行后才直冲入了自己的房间,将门一闭,才略有松了口气。   一切都没变,除了,氛围已冷了那么多。   打开抽屉,将柳品笙的玉箫取出,我将其小心地放入怀中。看着一箱的物品,稍一迟疑,我又安静地关上了。既然已决心离开,自然也不需要带走所谓的“留念”了吧,若要抛弃,倒不如彻底地撇清。   “你们都在外候着。”熟悉的声音。过分的熟悉。   步声渐近,我只觉心仿佛漏了一拍,情急之下几个大步便闪到了内屋。衣柜和床榻之间的空缝,我努力地往里挤,但——只要他稍稍向内几步,仍能看到。   心提到了嗓子眼,怀中玉箫的凉意一时间扩开了全身。   不是在害怕,我并不怕被发现,只是……?   “他……并不好。”柳品笙的声音一下子在耳边这样清晰,我微微闭了闭眼。   门开。踏入。随即又缓缓关上。   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桌边坐下,却也仅仅是坐下。   漏入的阳光将他的气息带到了四面,却,再没有任何动作。玄烨,他只是这样坐着,而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背影,纤然,消瘦的……又是,无端寂寞。   他在想什么?他,又想表示什么?   手脚渐渐在冷意中因长时间的站立而有了酥软的感觉,但,又似乎在沉默中令人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需知过了多久。   他的背影,渐渐融入了我的记忆。   “吱呀——”门突然被推开了。   “宛——”语调中难掩的惊喜,玄烨陡地起身,又在瞬间顿住了身形,声色刹那冷冽,“朕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准进来的吗?”冷漠而无情的语调,同那声即将唤出“宛文”时的柔情形成鲜明的反差。   慑于气焰,来人显得有些诺诺:“回……回皇上……臣妾只是……”   不是说不让人得知澹烟宫的情形吗,怎么还会有个女的?听声音只觉耳生,略好奇,我向外微微探了下头,终于看清来人。   并不出奇的五官,只可称之清秀。入目时几分隽意,但在这后宫中并非是另人瞩目的角色,只是——那眉目唇启间均有几分同“宛文”的神似,不免有些错觉。   我心下略有疑问,这宫中何时有了这好人物,我怎不曾见过?   那人神色间几分慌意,吐字几分踟躇,见玄烨面色不耐,一咬牙终于将话道完:“臣妾只是……只是担心姐姐。皇上虽道姐姐只是抱恙,被秘密送出宫去诊治,但……但宛舞心下仍有几分担心……我……”   宛舞?姐姐?忽地,我才似记起自己确实有这么一个“妹妹”。只是当初我到此世后醒来时她恰是去了舅父家,而后我又入了宫,故一直倒是不曾见过面。玄烨竟然是将她也给召入了宫?这到底……   “你只需扮演好‘宜贵人’的角色,按朕安排行事,其他一律不需要过问。”玄烨的声音冷冷的,宛舞闻言全身一颤,做了个万福,方凄然地退去。   替身吗?这又算是什么?我闭了闭眼,几多疲惫。   宛舞的背影淡然,玄烨转身不复凝视,却是走到了柜子旁。   他不会是……心下陡地一紧,我却只能看着他把抽屉缓缓打开,看着他突然僵硬了的身形,看着他似起万丈狂澜却竭力抑制下的情绪。   “他的东西,你即使冒死也要取回,而朕的,却一样也不愿带走吗!”颤抖的声腺,仿佛撕裂了我的心。不禁地欲出言,却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所有的东西都被掀翻在了地上。   五色的珠宝此时显得这般刺目,他昔日所赠的一切,样样不少,独少了那刻有“柳”字的玉箫。   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他的手上有了一条赫长的伤痕。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滑下,却让我觉得,那滴的,仿佛是我心间的血液。   “皇上,怎么了?”   “不许进来!”   外边的日呢听闻动静本要入内,却在玄烨的一声呵下堪堪止步。   “传朕令,在宫内搜查可疑之人,切记莫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是查到……也不可伤到她。”已复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叫人心中的涩意更盛。   不要惊动任何人?我的心下霍然一冰。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他仍要护着我?护着,这样自私而有怯弱的我……   ☆、第三十七章?策马离尘独遗殇   四面无声,我知是玄烨领人去了。   有些疲惫,明明没有任何操劳,却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感觉。   一步步地走出门,走出院子。回眸望去,四面的萧条似是在挽留什么,有几分的依依。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纳兰的词句依旧这般清雅而贴情,可惜我无缘相见。我即将离去。   风过。泪干。仅留遗痕。   “宛文。”这样的一声,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在我转身的那瞬入耳,步似灌铅。   我,一身太监服,背对而立;他,皇衣耀眼,沉然凝视。   只一顿了身形,没有迟疑,我忽地扯开了步子一路疾跑。   身后有呼啸的风,还有,那人的追赶。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只是不甘地想甩开那些命运,那些悲凉……   在宫内左绕右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后面的追逐也没有停止,仅有风带过他的声音,明晰。   “宛文,我知道是你,即便你不回身,也知,是你……”   可是,知道了有如何?   ?一转弯是个园子,我急急地跑入,一时没看清前面有人,不及回神已撞了上去。是个宫女,应声已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样说着,将她给扶了起来,不经心地一掠,不由愣住。   太过脱俗的容颜,即便同良慈相较,也未有分毫逊色。明眸星瞳,犹有惊魂未定的感觉,却反而显得几分娇弱。一身宫女服不仅没有掩去她的绝色,反而使本来过去出尘的姿态多了几分的真切感。   “若有人来找,还请莫说见过我。”身后的步声已不容我有分毫分神,也不管是否靠地住,急急地丢下一句话,我一闪身躲到了不远处的石槛之后,心绪难平。   步声渐缓,仿佛在寻找什么,忽地一滞,便听玄烨的声起:“可有见人路过?”   “啊,奴婢见过皇上!”那宫女的话有几分颤音,我心跳随之不由地一顿。   见了皇上必然恐慌,她该不会是要将我出卖……   念过脑海,我不由冷笑。出卖?她又不曾答应过我什么,何为出卖?   “可有人经过这里?”玄烨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回……回皇上。奴婢……没……没看见……”虽然害怕如斯,那宫女却这般道。   再次愣然,我心下不由感激。抬眼撇见不远处有道偏门,再也顾不上他们说了些什么,缓慢且小心地向那边移去。   即至门口,突然一句“卫氏·纳汀”入耳,我倒是僵了下。   玄烨一身中所封的出身最为低贱的妃子——良妃,也就是未来皇八子的母亲,谁会想过,竟然是我促成了他们的第一次相会。   几多讽刺,我明明不该同这个世界有甚瓜葛,偏偏,又牵引了另一人的命运。   再不回头,我有些茫然地走去。   几条廊,几个弯,渐渐向着同柳品笙约定的地方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几乎已经没了意识,直到有人突然一把将我拉了过去,下意识地欲惊叫,已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面前是双清幽的眼,其间含几分关切。见我已平复了情绪,他才渐渐松了手。   “你……还是要选择离开吗?”小心至极的探问,仿佛怕触破一个梦境。   他一直在这里等的吧?怀着惴惴的情绪,不知未来的光景,是怎般茫然无措的心情……心间有什么动了下,伸手,从怀里取出玉箫,我听到自己清晰又渺然的声音:“我说过,会随你一同离开——这里。”   那一瞬眼中的释然,却叫我的心反而一痛。   其实,柳品笙他要的永远只是那么小的一点,那么,小的……小到,几乎是微不足道。   出去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麻烦,玄烨为了不惊动别人,派的人都小心翼翼,倒也未发觉我们。   依旧是从那个宫门走出,换完衣服,我们便回了客栈。   “姑娘,为什么柳大哥突然说要离开了?”齐差冲我挤眉弄眼地一副八卦的样子,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正待发话,却听门被推开,柳品笙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这样的神色,叫我不由地有些不安,问:“出了什么事?”   “好快的速度,宫内已经派了官兵在城门设了通行例检。”清冷无波的声音,他直视于我,再无下文。   “我……被他撞见。只是……没有被抓到。”我讷讷道,“那现在还出地去吗?”   “城内也已经开始搜查了,乘现在把关还未太严,只能去试试运气了。”柳品笙这样说着,便丢给我一个包袱,“这你拿着。齐差,待会我们不方便露脸,你来驾车。至于怎么做,看着办。”   齐差一笑下应了声“那是自然”,便是径自跑下了楼。等我同柳品笙下去时,他已驾了辆马车候在门口,我们坐入后便几分颠簸地一路而去。   心里有些惴惴,看着车壁发呆,忽地只觉手上一暖,惊疑间转头看去,却见柳品笙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直视着帘外的景致,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有我在……很安心的字眼,我下意识地也回握了下他的手,终于由衷地笑起。   是的,他还在,真好。   马车突地一刹车,我知是到了城门口。隐约听到齐差说了几句“我家小姐”,“有病”,“官爷”,“通融”之类的话,不久一下颤,应是他有坐回了驾位上,我不由松了口气。   车复又开始行驶了,神经本稍稍松下,谁知几乎在那瞬忽地去势一滞,我险些向前摔去,好在柳品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心下诧异,正欲一看究竟,便听一句话入耳:“这辆车怎不行检?”   这个声音……我闭了闭眼,不由苦笑。可是老天有意作弄?   见身边的柳品笙已按紧了配剑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带我冲出,我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低声破空,几分渺然的,我道:“不可以。”   任何人我或许都可以不在意,但他……看到柳品笙瞬间黯然的神色,下意识的,我移开了视线。   步声,近了。   齐差的挽留被隔地老远,该是被谁给拦住了吧。隐隐然笑起,没有一丝的温度。   车帘被撂开,投入的光是这般刺眼。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僵硬了的动作,但我淡淡地看着他,娴静而安宁,仿佛一如之前曾经有过的任何一次碰面。   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我,看着柳品笙,看着,我们紧握着的手,眼底蹿动的是不明的思绪。没有人动,只有呼吸。   我可以感觉到的是柳品笙自手间传来的微震,那种自我的抑制。   直视,我见那人的唇间渐渐勾出轨迹,没有声音,我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这样的唇形,他道:“是不是,决心要,离开?”   几没迟疑的,我点头。此一下,足千斤。   “那,我放你们走……”仿佛虚脱般的声音,苍白而无力。   从没想过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种,形同背叛的选择。   车帘的滑下犹如有什么断了线,下意识地我几欲追去,已被柳品笙拉住。   此一刻,车又开始前行。   一点点,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那束缚我一年之久的地方。可这一年,为何这样地漫长,漫长到,似极一生……   曾经,有个男子对我说,柳品笙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曾经,我残忍而决绝地告诉那人,我要,他放我离开那个牢笼……   一直以来,玄烨就是他的天;一直以来,他从不曾忤逆那人分毫。   而现下,却是亲手将我,放走。   “宛文。”柳品笙笨拙地想擦出自我眼中倾泻的液体,却,一切更似绝堤般不可收拾。从来没有如此时这样狼狈,我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想让一切将自己掩埋,一如,那怯弱的鸵鸟。   柳品笙没有将我推开,而是纵容地让我这样宣泄着情感。   时过,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地抬眸。已然干涩的眼,直视这个永远如屏障般守着我的男子。   来此世一趟,我欠了那么多的人,欠了,那么多……   “柳品笙,等安顿好后,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如打……”   “我会当个好父亲。”   “你说什么?”愣然,却见那张脸复已红地不甚自然。   “我……会当个……好……父亲。”别扭地又重复了一次,他已将视线很狼狈地移了开去。   脸上的弧度不由地温存:“谢谢。”   两个字,安稳又舒然。   京城,随着车轮已愈行愈远。我不知道如何放下那不愿承认却又依旧存在的牵念,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使得柳品笙竟然可以决心抚养那个杀了他全家的男人的孩子。但我知道,我要幸福,一定要……   风过尘扬,车轮的痕迹,也渐渐地,不复清晰。   【第一卷完】   ☆、第一章 谁在灯火阑珊处 1   这里是一处偏僻的村落,日日早起时经常可以听闻清晰的鸟叫。   时如水逝,日子过得有些平静,静得几乎连我自己都有些忘了自己生在何处,如果不是渐渐笼起的小腹,我想我是感受不出这么快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现在已是康熙十三年的十二月,住下的小村落离北方虽已有一段路途,但也是寒风凛冽。   我紧了紧外套,正要转身进屋,却见远远地跑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由一笑,道:“木娃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到处跑?”   木娃子长得黑黑瘦瘦,这时抱着一个包裹,也不知包了什么东西,赶在我之前进了屋,就往桌子上一丢。他回头冲我眨了眨眼,笑出一排白牙:“林姐,这是娘叫我给你带来的,说是天寒了,有了生孕更加要注意保重身子。”   “有劳李嫂挂心了。”我莞尔一笑,将包袱打开,果然见里面有几套厚实的衣物。   这个村庄坐落地偏僻,也正因为偏僻,当初我和柳品笙才愿意选择这里落脚。   现在我已改名作“林宛”,“林”是我原本的姓,这时候才取回来重用。我和柳品笙宣称是异姓的结拜兄妹,可惜我怀有身孕,即使这个乡村的民风再淳朴,也不免被人猜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果然,木娃子把话传完后那双眼向周围滴溜溜地转着,笑容有几分诡异:“林姐,柳大哥上哪去了?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太不男人了。”   “人小鬼大!”我作势拍了下他的脑袋,却是笑道,“笙他外出打猎去了,说是虽然天冷了动物比较少,也出去碰下运气。”   “柳大哥肯定是怕林姐你吃素菜会乏了身子。”木娃子促狭地一说完,这次倒是学了个乖,一溜烟已经蹿了出去,“林姐,话我可是给我娘传到了,走了啊。”   我又好气又好笑得看着他那一路跑去的猴样,摇了摇头,便是把那包袱里的衣物取了出来,作了几下打点。   其实这段时日过得很惬意,没有勾心斗角,也不用太劳神。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做原来的自己。柳品笙也一直很照顾我。原本我并不想让自己拖累他,但见他那毫无怨言的样子,有些话又说不出口了。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其实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他这么一个木讷的人,也是可以有几分柔情的。   突然想起前几天他为了让我穿得暖和点,打来几块毛皮后居然向李嫂学习制衣的愚笨样,我的笑容又不由地泛在了脸上。   其实有着这么一个愿意守护在你身边的男人,作为女人,都应该很满足了吧?何况,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这样的自由,该算是幸福了吧……   幸福?这个词突然让我的思绪顿了顿。如果我真的幸福了,那么那个高墙里的男人现在又如何了呢?三个月,近百日,他也该把我忘了吧……   低吐了口气,我无数次地阻止了自己去想他。   几分嚣闹让我抬了抬眼,村口那几分的嘈杂,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   这个村庄坐落得很偏僻,极少有村外的人来,我怀揣着衣服有些不经意地瞥了眼,突然手一颤,顷刻间便撒了一地。但我毫无觉察地愣在那,视线仿佛停滞,木雕般一时间动不了分毫。   走入村里的那两个人影……   来人似乎觉察到什么,远远地居然向我这移来了视线。一惊下我忙闪进了屋里,靠着墙,心却跳得异常的快。   居然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过久了平静的日子,我突然开始手忙脚乱了起来。   将门掩好,我下意识握了握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已满是汗迹了。   这是在怕什么?想着,我不由勾出了一抹苦笑,原来自己还怕见到他么?   强让自己平下了心,我慢慢地继续打点了下布置,才靠在窗边忘着外面发呆。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笃笃笃……”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敲门声让我的心有突然跳了一下。   “谁?”   “林姐,是我。”木娃子的声音从外边荡了进来,却让我觉得不甚真切。轻吐了口气,我打了打精神,去将门打开了。“什么事呢,怎么又回来了?”我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问道。   木娃子似乎觉得我的神色有点怪,但也没多问,答道:“林姐,村里来了客人呢。我们这多久才来次人,娘说那几个是贵人,可要好好招待起来,虽然知道你不好操劳,可是不得不来请你帮忙下个厨了。这村里,可就你的厨艺可以拿得出手了。”   一番话听得我哭笑不得。拿得出手?我从原来世界带来的烧些家常菜的技艺,在这个村里倒的确是“高手”了,可,这话说得我怎么听着感觉那么损呢?   “下厨而已,哪有什么劳累不劳累的。”我冲他一笑,问,“那几人现在在哪了呢?”   木娃子挠了挠头:“在我家呢,谁让这村里也就我家稍微干净上点了。”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对,又赶紧补充道:“当然,林姐你这也是干净的,只不过怕麻烦到你,呃,你们。”   “小鬼。”我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回去告诉你娘,让她叫人在午饭时来取菜就是了。”   木娃子“嘿嘿”一笑,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视线微微散了些。最后跨过篱笆落在隔壁的房子上,思维有些停滞。   那个人就在里面,隔了一堵壁,却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居然会离开那个锦绣的宫城?但我当然不会乐观地以为他是专门出来寻我回去的。   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当然不会是,这个人是谁?会单单为了男女私情做出这种事么?别说孝庄不会允许,那些妃子不会允许,即使是他自己,也是不会容许的吧……   心一凉下我转回了身,看天色已经不早,便紧了紧衣服往厨房走去。   ☆、第一章 谁在灯火阑珊处 2   这次做菜的感觉略微有些古怪,总觉得没以前的顺手。   也许是心态的原因。这样想着,我暗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让最后一盘出了锅,揉了揉发酸的腰板。   夕阳已下,光线微微有些淡。   身后传来了步声,我的嘴角突然勾出了一抹狡黠的弧度,不动声色地取了放在一边的那碗水,等身后的人近了,突然转身洒了过去。   “哈哈,笙你……”我笑得有些得意,可等看清面前的人,突然间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那双深邃的眼凝着我,黯到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这样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容,这时水迹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在颌角凝成一点透明,然后悠然坠下,却是仿佛直坠入了心,凉开了一片。仿佛曾经我们之间也有过这样的情景,一切历历在目,但现在突然间又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太突然了。玄烨,他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这里……   互相凝眸,他仿佛在等我开口,可我久久咬着唇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渐渐落在我垄起的小腹上突然一顿,眉尖又习惯性地微微皱了起来,可依旧是一脸让人看不出想法的神色。我缓然低下头,看着地面却不知道说什么。   心有点痛。因为他的棱角又犀利了那么多,显得几分干瘦。虽然更加有了种英锐的王者之气,可我感觉我们之间似乎离得更远了。   没有人说话,他看着我,我却看着地面。时间一点点地过,只有外面的鸟鸣让周围有了几分生气。   罢了。我咬了下唇,准备开口。   “爷,怎么了?”外面又来了个人,远远地问。   这样熟悉的声音……我无奈,嘴角的笑略有苦涩。看样子,今天这些熟人注定是要见个遍了的。   抬起头,我同门外那人正好对上了视线,他微微一愣,错愕间神色几分复杂。   “宜……”曹寅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我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异常平静。端端正正地做了个万福,我道:“万岁爷吉祥。”   玄烨却没有让我起身,我只感觉到他的视线深邃地落在我的身上。   太久的沉默,我吐了口气,没等他说话,自己平静地直起了身子,毫无畏惧地直立在那,凝着他的眸子。平等对待的神色,没有一丝的敬畏,仿佛我们之间没有悬殊的身份,而是立在同一高度上。   “曹寅,你出去。”玄烨看了我半晌,突然声音低邃道。   曹寅却仿佛没有听到,依然呆愣在那,直愣愣地看着我。   “曹寅?”玄烨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曹寅这才回神,动作有些僵硬地答了声“是”,缓缓地退了出去。   我下意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   当初是他选择“背叛”玄烨放我们离开,而今却是这样一副景象。重拾眸我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低默无言。   “多久没见了?”玄烨突然问。   我闻言反是愣了下。怎么也没想到,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很……久了。”我强压着心里的翻涌,如是道。   “一直以来就住在这里?”   “是。”   “这里……比,那里好吗……?”   我被那声音中的落寞弄得心陡地一跳,猛抬眼看他,却见他一脸的平静,手不由微微握成了拳,“是,这里……很自由。”   玄烨没有说话,我也顾自沉默。   突然有一股力量将我拉了过去,我回神便已身在了那个怀里。   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是被抱得更紧了,这个身子仿佛有几分颤意,我渐渐不再试图挣离。   罢了,就再让自己这样放纵一次吧,就一次。我闭了闭眼。   周围有他熟悉的气息,很熟悉,跟曾经在他怀中入眠时的感觉一模一样,有些沧桑,有些让人心疼。   曾经,来了这里后几度不适应半夜的清冷,但现在早已渐渐习惯了独自入眠。谁知道,原来那一切依旧可以这样轻易地唤起我的记忆,原来我所谓的遗忘,其实也不过是脆弱得不堪几击……   略略无奈,微微勾起了一抹苦笑。现在这样的状况,我都不知道事情之后会怎么地发展。   渐渐地沉陷在这种寂静中,我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却感觉周围突然间又空了下来。   刚才的一切太过虚幻,现在又刹那冷了下去。我微微出神,有些疑惑地抬头,却看见玄烨的视线落在门槛处。我不明所以地将目光移去,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那。   柳品笙不知何时来的。   他的身上还有些潮湿的寒气,在屋子内的暖和相比,仿佛冷意愈发得浓郁。手上的那些猎物早已没了生机,直直地耷拉在那,垂垂的死寂。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一处的的黯淡让我有几分无所适从。   “笙……”我要走过去,手却突然被玄烨握住了。   多少的无奈,我回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稍一用力便从那渐显僵硬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我走到柳品笙的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彼此呼吸缭绕,我听到头上他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怎么,有客人吗?”   愣了愣,掩下嘴角的苦涩,我低然一笑:“是的,来客人了,李嫂让我下厨做几道菜。”   “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恩……”   仿佛闲话家常,又仿佛玄烨这时已真的成了外人。心的痛,表面上却这样的平淡。其实,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平静的吧。突然一下子的出现,在习惯了平淡的日子里,就似刹那起的万丈狂澜。   浅笑低谈,我始终没有回头去看那个一直在身后凝望的人。   “艾……艾公子,你是来取菜的吧?我端给你。”我冲玄烨扯起一抹笑,淡然地将几盘稍稍凉了的菜送到他的手上。   这样的称呼,让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的情景。那时他自称“艾玄”,如果不是曹寅的出现,我根本猜测不到他的身份。   玄烨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就这样安静地接了过去。   他向门外走去,我一直凝着他的背影,却见他在门口突然停了下来。那修长的身影又渐渐地转了过来,他的视线不知落在哪,却是声色平静地说:“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过来一起吃了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就像他知道我一定会应下。   没有看柳品笙,我低着首,轻轻一叹:“好……”   ☆、第二章 清月无声空留影   和柳品笙去李嫂那时屋子里已坐满了人,见我们进来,几个村里人忙是折腾了几把椅子出来给我们,还特意给了个较宽的空间。   在他们的眼里,我和柳品笙的关系本就暧昧,从来都是这样客气地对待我们的,可是从现在这样的氛围来看,还真是诡异得紧。   我偷看了眼柳品笙的神色,对那种淡淡的无波不由微叹了口气,埋着头吃饭,也不和旁人接话茬。从刚才玄烨走后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时间也没了什么胃口。   玄烨和曹寅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跟其他人闲话家常,我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微微都有些发呆。   外面的夜色有些沉,渐渐地仿佛直覆在了心上。幽幽叹了口气,突然感觉有人握了握我的手,抬头却见柳品笙吃着自己的饭,没动分毫神色。   我没有挣脱,低着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这餐给结束了。   我有点混混噩噩地回了家,直到回了床,依旧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个床,睡了几月,从来不曾感到不适的,今天却突然感到冷清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或者是天气的关系,我将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却感到寒气仿佛从周围一直往里渗透。头脑的清醒让我有些无奈,再次相信玄烨那小子和我肯定命里犯冲,每次越到他我仿佛就格外的不正常。   清清的夜,我看着黑暗发呆。   突然外面起了幽幽的箫声,这样的呜咽而绵长。声音仿佛直入了心,我闭了闭眼。   笙……   夜半凉初透,我整了整衣,推门而出,迎面袭来的凉气让我不由地一颤,又紧了紧衣襟,才踏了出去。   寻声而去,风在耳边翩涌。   远远地见树下立着的那个修长的人影,心一颤,我缓缓地走近。   我正准备叫他,那人仿佛听到了声响,转过了身,我到嘴边的话一时停滞,不由地微微一顿:“皇……皇上。”   那人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箫收起,月色衬得他的脸一片凄清的白色。   他这样淡淡地看着我,突然眸底有什么颤了下,终于开口:“这么晚了,还出来做什么?”   他没有让我起身,而是直接这样自然地道,我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也理清了头绪,道:“听到箫声,不觉就出来了。”   既然他希望以平等的身份对待,我,又何必执求?   “身子不方便,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外面天寒。”玄烨看着远处,我也随他一同望去。   耳边风声轻荡,我吐了口气:“为什么出宫?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我说,是特意出来找你,你可信?”   他转眸来看着我,我却躲了开去:“皇上的这等身份,区区一个女人,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吗?”   如果他真是为了我而出的宫,他便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玄烨。   我可以感觉到玄烨凝在我身上的视线,半晌,才听他道:“没什么事,只是出来散散心。”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终于回头看他。   他以为我是小孩么?大清帝国的国君,可以随意便出宫来散心?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他只不过是不想说,不想告诉我罢了。   闭了闭眼,我道:“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宛文。”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一把抓住,他道,“过几日我就要走了,你……能跟我回去吗?”我默然不语,只听身后的话语继续:“宫里,他们只是都以为你病了,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切都不会改变。”   “如果要回去,我也不需要离开了,不是吗?”   貌似平淡的话,实则是这样的费力,幽幽地消失在周围的一片空旷中。   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却突然有一股力,将我拉了过去。唇齿相依,我陡地张大了瞳孔,咫尺的却是玄烨深邃幽暗的眸。   有些木木地僵硬在那,半晌他才放开我,字字清晰:“宛文,你爱的是我。”   这样自大,却是这样的,确信。   “你还是老样子。”我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围着你转吗?”   玄烨轻轻一笑,几分的玩味:“难道不是吗?”   风过微冷,我叹了口气,躲开他的眼神,道:“回去吧。这里寒。”   “你陪我回去。”玄烨这样道。   我和他拉开了些距离:“你自己回去吧,在外面,注意安全。”   “朕命令你随我回去。”突然的一句,听得我一愣。   我以为这么久了他也应该放手了,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突然开始了强硬。   直愣愣地看着他,我的声色渐渐冷了下来:“如果皇上真要宛文回去,宛文自然不好推辞。”   他看着我,半晌,才道:“记住你答的话。”   转身,离开,我突然感到周围的几分冷清。   紧了紧衣领往回走,只觉得有什么透过衣襟直穿了进来。心跳很突兀,一下一下的,却辨别不出是什么感觉。也许我也曾经想过回去,但依旧矛盾地不愿意承认,又也许我并不想回去,他的这种强制又让我感觉到可笑。   女人还真是矛盾,我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只是拾着来时的步子往回走,突然却停了下来。   他没有问过关于我生孕的任何问题……之前本来感觉到奇怪,现在才突然想起来。   从见面到现在,他明明注意到我已有了生孕,可是,却没有提关于这方面的任何问题。   为什么?   他知道这孩子是他的?还是——他以为即使是柳品笙的也没关系?   我站在那微微发愣。突然间勾起了一抹冷笑。   不介意这孩子是谁的?他会吗?如果真和他回去,怕喝到的第一口,应该是堕胎药吧?   定好心神。我还是决定先回房,可是视线周围无意识地一落,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是极快的,但我不认为这是错觉。刚才在那里明显有一个人影子闪了过去,眼生,不是村里的人。   那会是谁?是玄烨一同带来的侍卫,可先前也不曾见过。我略皱了下眉。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可以正常到这个样子。   对于带我走的事,玄烨之后只字不提,这让我感到疑惑,弄不清他是太相信我不会拒绝,还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柳品笙的态度却是一如以往,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就连曹寅都没有再来找过我。当初是他放了我离开,现在,他的心里又是怎样一番感受?   幽幽叹了口气,我看了眼手中的女红,将其放在了桌上。   曾几何时,我同这个时代已经这样的融洽了?连我自己都没有深刻地感受到这种潜移默化。天天的平淡,可是我总有一种预感,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即将要过去了……   听到外面有几分吵,我疑惑地看去,却见簇拥着的两人正从李嫂家里出来。   我陡地站了起来,一时愣然。   要走了?明明没听他们提过要走,怎么这么突然的……   下意识地推门而出,我却发现玄烨的视线恰好落在我的身上,那一时的停滞,却仿佛强硬地移了开去。   他没有开口让我随他走,而是顾自往外走去,一旁是曹寅的欲言又止。   我匆匆拾步而去,近了,无视村人的诧异,我的声色低低淡淡:“你不是让我跟你走么?”   玄烨看了我一眼,声音不愠不火:“有么?”   没有他所期望的怒意,我抬着头,直视他的眼。   的确很好的伪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然而我却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你等等,我打点一下就跟你走。”我说着,正要赶回屋去,却听他说了句“不用了”,又继续往外走去。   “你!”我有点气急,正要把他拉住,谁知玄烨在前面突然顿住了,我一时没留意就撞了上去。   “到底怎么回事?”我揉了揉自己撞疼了的半边脸,有了几分怨气,抬头却见玄烨沉了一张脸,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心,仿佛沉了下去。   “爷,他们已经来了。”曹寅的声音也说不出的低邃。   ☆、第三章 突起波澜惊无痕   我凝了凝神,可是除了风声和草叶的萧然声,什么都没有听到。   疑惑地抬眼,正好见玄烨往我这看来,然后他向曹寅使了一记眼色:“带上她。”   “喂你……”我根本是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啊?一下让我留下,现在又突然说要把我带走?曹寅过来要将我往外边备好的马车那引,我却杵在那不动了。   “宜……林姑娘?”曹寅的神色似乎是有些着急。   我直直地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上车再说。”玄烨的声音擦着耳边滑过,我一时没回神就已经落入了他的怀中。抬眸间,只见他向村落中深深的望了眼,而这一眼,仿佛有很多的愧疚。   愧疚?我愣了愣,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放下她。”   身后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我感到身子一僵。缓缓回眸,那道身影落入了眼中。修长而寂寞的,虽然是朴质的粗衣,可依稀间仍是当初宫内相识的那个坚韧的侍卫统邻。而他身边,则是满头是汗的二娃子。   他上山了,可是,一接到消息又马上赶下来了吗?   嘴角有一分的苦涩,却因为玄烨的转身生生断了视线。   “玄……皇……”   我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玄烨道:“柳品笙,你也跟我来。”   什么?我是真的愣住了。他让柳品笙一起走,一起跟他走?跟他一起回宫?似乎完全搞不清状况,而柳品笙竟然真的什么也没说,已经跟了上来。只是,他的眉心已经微锁,带着几分不安。   我知道有什么事会发生,可是觉察不出什么一样,但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恰好无意间对上,柳品笙匆匆移开视线,在我之前上了车。虽然只一刹那,我看到了那双眼里笼上的阴霾和悲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回望的刹那,村里人都在看着我们这。   此时看去,远远的影。他们的身形在光下似乎有几分的模糊,这样的遥远,遥远到不切实际,让我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样一走,会是永别……   “笙,出什么事了?你知道的,是不是?”手心有了些汗,柳品笙刚在我身边坐下,我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   他看了我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这样的姿态让我更加的不安,车夫这时突然加快了速度,随着一声“驾——”我一时没稳住往后一倒,正好撞在了玄烨的怀里。   “你……”我的话戛然而止在一片撕杀和哭喊声中。刹那全身冰冷,思维仿佛片刻空白。有些木讷地拉开了车帘,入眼的是一片火光。刚刚还平静的村庄,此时只留下杀戮和砍伐。心突然间麻木了,我只能这样木然地看着那样的景象渐渐远离,随着马车的奔驰,一点点离开视线……   杀手!哪来的那么多的杀手?终于我缓过了神,才发觉自己的手被牢牢地握在了那里。但玄烨没有看我,而是视线远远地投在了远处,眉心微皱。   他知道!他知道有人会来,可是却只带走了我。   不对……我陡然想起了什么,直将视线投往另两人的身上。   他们都知道会这样!明明都知道会这样,他们竟然什么都不说选择了离开?这些人应该是来追杀玄烨的吧?为什么要牵扯上那些无辜的村人!   木娃子,李嫂,陈叔……我突然挣扎着要起来,可是玄烨拉住我硬是不松手。我狠狠地瞪他,声色刹那冷了下来:“那么久没见,你还是没有变。”   他深邃的眸仿佛颤了下,却依旧拉住我,一言不发。   “玄烨!”我自己都感觉到了语调中的悲哀,“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不把人命当回事?”   村里能有多少人逃脱呢?一个?两个?或者,不会有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走得这样利落,仿佛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如果说玄烨和曹寅我可以理解,那么柳品笙呢?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那些质朴的人们,难道他就没有一丝感情的吗……   冷冷地移去视线,柳品笙正看着我,但是在我的凝视下他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爷,他们追来了!”曹寅的声音显得几分冷洌。   心颤了一下,我已经被玄烨护在了怀里。   眼前人影一闪,却是柳品笙跳了出去。   我仿佛可以感受到血的气息,兵刃交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外面一乱作一团,马车依旧轰轰地向前行驶,我被牢牢地拥在那个怀里,几下挣扎却不得脱离。   “玄烨!”我现在的怒火显然没有不似从前的小闹,可是玄烨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依旧移了神色看向帘外。   景色过眸,我却无心欣赏,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聆听外面的动静中。   刚才拉远了的嘈杂现在仿佛又近了,有马匹往我们这奔驰过来的声音。   有人追来了吗?那柳品笙呢?他没有拦住那些人,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心烦意乱,我一心想要夺车而出,可是我越是挣扎他却把我拥得越紧,到最近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我只能睁着眼瞪他。   那种神色中几分愤怒和几分凄凉,玄烨终于微微锁了眉头,一声叹息,悠长而渺然:“那么久没见,怎么还是这样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我冷冷一笑,“难道你还要我跟你们一样冷血不成?”   玄烨的眼底突然过了一抹痛,我愣然间,却依稀听到曹寅说:“宜贵人,皇上他……”   “曹寅你住口。”   玄烨低沉地如是道,曹寅却只是顿了顿,声色依旧无波:“宜贵人,本来皇上可以连夜骑马离开,但是为了不让你因为我们的不辞而别才留到今早。”   “曹寅!”玄烨的声音更沉了。   “宜贵人,若是驾马离开,本来可以躲得很轻易,但是皇上他却选择了马车。”曹寅的声音渐渐显得艰涩,“所以请贵人你……也为皇上,想想……”   渐渐没了动作,但玄烨依旧把我搂得紧紧的。我垂下的眼睫,覆住了所有的思绪。   是的,他是在为我着想。   其实想来,又有什么办法?如果不走,如果留下,村民们就能不被屠杀?还是,我是希望连他也赔上这么一条命?微微抬头,看到的是他更显坚韧的脸线,还有那种,淡淡的寂寞。仿佛感到了他怀抱里的清冷,我稍稍向他靠了靠。略微的僵硬,然后又渐渐地自然了,感受着外面聚笼来的杀机,暗暗地下了个决心。   感到身子突然一空,却是玄烨把我推了开去,曹寅顺势一把接住了我。   双双疑惑地望去,玄烨只是微微望下了外面,声色淡淡的:“曹寅,等会找了时机,把她带走。”   “什么?”我有些疑惑,曹寅却是一时的尖锐,冷洌道:“皇上,不可!”   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有些不敢置信,直直地望着那人,愣愣地试探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玄烨没有回头,只有声音漫漫地荡在空中:“他们的目标是朕,只要朕没和你们在一起,便不会有人着意你们的行踪。”   他是想只身作饵引开那些人,然后换得我的安全……   心下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苦涩。几月不见,他何必如此待我?这样待我,又怎会不让我心生愧疚?眉睫低垂,无人见我的神色,只有我知道,有些决心又是更加坚硬了几分。   曹寅想要出言阻止,我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此时恰听玄烨道:“他们已经近了,待朕将他们引开,曹寅,你只需带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便可。”   我挤了挤眉,曹寅虽然有些疑惑,却是僵硬地答了声“是”。   一时间周围车轮的滚滚声夹杂后面马蹄的嘈杂,我见玄烨不曾转回视线,便不动声色地移过了身子,靠到曹寅耳边。   他稍稍一愣间有些不自然,但在我耳摩的私语中,渐渐放大了瞳孔。   我示意他不要声张,自己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手心的汗沾湿了大块。   嘴角有一缕笑意。我知道曹寅这次定会帮我,不论他愿不愿,之于这个国,之于他个人,都必定会选择按照我说的去做。   然而,这一次我也是自愿的,没有丝毫怨恨,没有任何排挤。   玄烨对我所做的,已经够了,也许他之前已经付出过很多,只是,我不曾见罢了。太多的事,没有去体味,没有为他着想,现在才明白了孝庄当时那句话的意思——“他是个帝王”。   虽然氛围紧张,心情反而疏了下去。   “千万记住!”玄烨见势已至,这样一声吩咐正要跃下马车,我突然喊了声“曹寅!”   有个人影过,在玄烨脑后重重的一击,让他昏厥了过去。   “宜贵人……”   曹寅的眼里有说不尽的苦,我对此坦然一笑:“将他的那身衣服换下来吧。”   曹寅自觉地转过了身去,我将玄烨的衣服换上。长发散开,又束成了一根辫子,然后用帽子轻轻盖上,遮住了垂散在周围的青丝。   等一切准备好后,我轻轻地吐了口气,强压下了心间的紧张。   “宜贵人你……”曹寅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我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到底,自己总是欠着他,总是要他,去做那些为难的事。   “等会我将那些人引开后,你带着他离开。”我如是道,突然声音一顿,马车有些微晃,我可以感觉到箭从后射到马车上的声音。   周围的震动连同心跳又开始加速了。是时候了,我知道,不然等他们再追近了,恐怕就没那么轻易蒙混过去了。   “千万记住!”言罢,我一咬牙,就从车上跳了下去。   痛!肌肤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我连滚了几滚,强撑着站了起来,咬着牙一路跑去。   周围是崎岖的山道,马不好走,追来的人一一都下了马,然后在后边紧逼。有苦难言的感觉,我感到肚子似乎有些不适,无奈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硬撑着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山上跑。   毕竟,把他们引得越远,玄烨他们就越安全。   其实,当知道他为我做到了这个地步时,我想我已经对他硬不下态度了。如果可以,我会同他回去的吧?如果——我还能活着到他面前的话。   几分讽刺的,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而活,现在却甘心为了一个人而死。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为什么他永远可以这么肯定地告诉我,我是爱他的,可我自己却一直不敢去承认?   一路的波折,我跑着,突然一惊下停住了向前的趋势,脚下滑落几缕泥沙。   天要绝我吗?看着眼前陡峭的斜坡,我不由苦笑。没路了。已经没有路了。   后面是紧追而来的杀手。   越来越近……   我突然觉得无以言喻的轻松。这样也好,终于解脱了。轻轻一笑,我抬脚,临空跨了出去。天旋地转的同时,我翻滚下山,嶙峋的石块和枯枝在我的身上留着道道疼痛的印记。遍体鳞伤。   肚子好痛……仿佛有什么在流失。我只觉得意识一点点地消散了……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们以为玄烨死了,然后,就不会再有杀手了吧……   我想着,便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第四章 无知身处清霄间   很痛。仿佛整个身子都在强烈地灼烧。有什么,从体内渐渐地流失了。全身无力的感觉,我勉力想抬起眼睫,才发现自己居然连这么一点的气力都没有了。整个身子空空的,我总觉得自己好象失去了什么,永远地失去了……   朦胧中,仿佛看到有两个人影,但我没有力气睁眼去看清楚他们。依稀间只有话语入耳。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真不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立刻处死她。”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主人当然有自己的主意。”   冷笑:“哦?有什么主意?就是这个女人让我们本来天衣无缝的刺杀落了空,现在倒好,受罚的是我们,还被勒令不许让她死。”   男人没有再说话,那个女人顿了顿,又道:“不过也罢了,至少她的孩子是没了。嘿嘿,也当是个报应,活该受这罪。”   ……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轻了,只觉得身子很冰。是这样吗?原来,我失去了的——是我和他的孩子?最后的一点牵挂吧,我和他最后的一点联系,居然也就这样断了吗?眼边冰凉,有什么顺着眼交滑落,我仿佛可以感知这点泪水的苦涩。   孩子本来是无辜的吧,但他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我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自从来到清朝后,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悔恨。是的,好后悔。如果早知会这样,宁可不要当初的那一次放纵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直是这样迷迷糊糊的。终于将眼睁开,虽然有些模糊,但我也看清了周围的摆设。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屋子显得很整洁也很素雅,一眼便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院落。如果刚才不是幻听,那么救了我的人就应该正是当初追杀玄烨的人了吧。但是——为什么要救我?头有点疼,我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烨,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听方才那些人的话,他应该并没有被追上吧。   嘴角终于多少有了一抹弧度,他没事就好。   自从那日进屋的那个丫鬟发现我醒后,便又陆续来了几个人照料我。   我只觉得身子软软的,便由了他们去弄,视线落在外面,只见惊起几只孤雁。   嘴角的弧度略展,我始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异常地安静,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每天只是一日三餐,然后就和空荡的灵魂一般,倚在窗边眺望,却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这段时日,我没有开口和任何人说一句话。自然是有不想开口的成分,但另一方面,我是在等——等那个幕后的人。   那个人留了我的命,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会是出于突发的善心。既然是这样,那么背后肯定还有什么阴谋。那个人迟早会在我面前露面的,我无法去找他,那么只能等。   当初昏迷的时候在我房里的那个女人之后也有见过,她叫“苏鳕”,是个冷漠锐利的女子。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她对我的厌恶,只不过这个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和她是“敌人”,和她背后的那个人也是“敌人”,我当然没有闲到刻意去讨好的地步。   日日闲散,虽然那次流产让我身子空了,心也空了,但滋补的补品倒是没让我消瘦多久。一段时间的调养已经让我的身子恢复地差不多了,只不过,那种心疼的遗憾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了。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垂下了眼睫闭目养神。   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我只是稍触了下指尖,而没有睁眼。   “姑娘?姑娘……”丫鬟在一旁唤我。懒得应付她,我不情不愿地移去了视线,她见我并没有入眠,冲我扬起一抹笑:“姑娘,爷要见你,你是不是该换一身衣服?”   见我?终于来了么?我无声地笑起,懒懒地站起了身,漫声道:“不用换了。”   我现下穿了一身素白的轻衣,宽大的袍子掩住了整个身子,风一过,微微扬起,有几分的飘渺。长发是随意地散在肩上的,连发带亦未用,这样出去见人多少显得过于随意,但我却没有顾及丫鬟的为难,径自走了出去。   有一种感觉,这一见,也许我会落入另一个局。但是,既然来了这里,又怎么能不去面对呢?   别院显得幽深而僻静,我拾级而上,过了那青石铺成的阶梯,远远地便见了前方的那处竹林。翠绿轻扬的枝叶,修竹于风间轻扬成一种静谧。青丝抚耳间,我感到了一种微微的丝痒。伸手将其抚至耳后,我随着领路的人走去,心里竟然是怪异的平静。仿佛那里已经只留一个无波的湖,任风拂得再过肆意,依旧没有水波的动荡。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是这样空了吗?也许吧……孩子没了,柳品笙下落不明,而玄烨和曹寅也不知身在何处……   幽幽叹了口气,我听前方的丫鬟道了句“主人等会就来,请姑娘稍等”,眼见她退出了这个园子,我随意地打量了下周围的景致,并未有多理睬。   这个园子自有一分幽静的别致,林木间矗了几座假山,鸟鸣悦耳。   风过时亦带几分的清意,心似乎也舒松了几多。   “不愧是宛文,不论到哪都是这样的惬意。”打趣的话语从身后冷不丁传来,我感到心猛地一跳,回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眼。   几多熟悉的面容,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破土而出。秀致的脸线,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含着一种深邃地让人看不出的沉意,只是外边隐约覆盖了一层浅浅的温柔。   太过于震惊,我张了张嘴:“恭……”   “叫我常宁。”他轻轻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手中的扇子一挑,指了指旁边的亭子,“去坐坐如何?”   我这时才发现那里已经摆置好了茶水,水雾袅袅。几无痕迹地点了下头,我随他走去。   脚步有些乱,我知道我自己的心也乱了。追杀玄烨的人竟然是常宁?难道他真的想造反吗?一直以为历史上的恭亲王并没有叛乱,我对此也未有多加留意,现在看到,难道是历史记载出了纰漏?   玄烨……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对他下了这样的杀手,他又会有如何的感想?微微苦涩。似乎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始终脱不出那个清宫的囚笼。难以自拔。   “自从上次见面,已经很久了吧。”常宁平常至极地为我倒了杯茶后递了给我。   平静地接过,我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此时是一副书生打扮,白衣胜雪,眉目间依稀是初见时的那种温文,却是丝毫叫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看着他,我突然联想到了玄烨。他们虽然是兄弟,但丝毫没有相似的地方,唯一同样拥有的,是那种淡淡的寂寞。   轻轻叹了口气,我道:“没想到会是你。”   “没想到?”常宁笑起,眯了眯眼看着我,“其实,我那亲爱的皇兄不是早就知道我私下里打的算盘了吗?”   玄烨知道?那是自然。我低首不语。对于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我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王爷准备把宛文怎么处置?”我问得很平静。   常宁却是望向了远处,视线微微有些迷离:“住下吧。”   “什么?”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我皱了皱眉。   “宫里听闻你病了的消息,我就已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然后私下察访,才知道你原来已经不在宫中了。”他看了我一眼,满是意味深长,“本来宫中有些事大家是心知肚明,我以为你只是被卷了进去,此生便再也见不到了。现在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宛文你真是……”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我也不知道“真是”的后面接的是什么。但我看着他有些深远的神色没来由地心下一痛。刚才那侧脸竟然让我有看到了玄烨的错觉。   果然是亲兄弟,我自嘲地笑笑,扬起了眸子:“王爷,我不知道你有打什么主意,但宛文自认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   他略有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极不经意地道:“棋子?说得也是,既然你来了这里……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我不以为然:“救?他如果能查到这里,倒不如直接去平了你的亲王府。”   “如果我故意放出消息呢?”常宁摆弄着手上的扳指,我却愣了愣:“故意放出消息?”   “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虽然是轻轻平缓的声音,我却突然觉得寒冷。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见他手一抬:“来人,请小姐回房休息。”   “你!”我有些气急,但外面已经进来了几人,压着我就往外架。我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准备动了。身子软软的,我只是感到有些自嘲——难道我就永远只能成为他的负担吗?玄烨。   ☆、第五章 突如一夜流光阑 1   无来由地身子时好时坏,也许是流产的后遗症,却正好给了我一个留在别院里不随意走动的理由。   懒着身子,我躺在睡椅上看着外边的清静,眼皮沉沉的,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别说有逃出这里的打算了。且不论那看似松散失责森严的守卫,即使我有能力躲过又如何,出去后,我又该怎么养活自己?说来多少有些讽刺,自从来了这个时代后,我感觉仿佛越来越像个米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竟然沦落到连独自生存的勇气都没有了。   揉了揉酥软的肩膀,我的眼落在不远的墙边。不难听出那里络绎的人声,也不知是什么事。这里很少会有动静,估计是个极偏远的地方,至少不会是在市集近旁,因为几日来这儿往往是清静地只留了鸟声。而我的住处估计又是这么大一个豪宅的偏角,更是没了任何的生机。不过没有动静对我而言或许更是个好消息,至少——这代表他应该没事吧。   想着,我正要收回视线,却正好从拱门外走入了一行人。我愣了愣,正要打量来人,却发现对方也正在打量自己。   走在最前头的女人着了件红色打底的轻袖长裙,粉黛略施,一双掉稍明眸分外招眼,却偏偏没有世俗的厌气,乍眼过去只觉可人,再细看却又多了几分贵态。   对于这里突然出现一个女子我多少感到有点诧异,来不及多想,她已经走到了近旁,略展笑颜:“姐姐就是爷说的文儿姑娘了吧?”   文儿姑娘?我听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该是常宁不愿别人知道我的身份而给起的别称,也便轻轻地一应:“姑娘是……”   “奴家雨怜,是爷让我来跟姑娘做个伴的。”   雨怜?莫非是常宁在外的金屋藏娇?身为一个王爷,在外的别府里有几个美娇娘自然不算过分,但是竟然让常宁这般人物都愿意收房的民间女子,我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看在她似乎并不知道常宁和我的真实身份,突然感觉有机可乘,我勾起温宛的笑,道:“那以后可请雨怜姑娘多多照应了才是。”   雨怜亦是回以一笑,身后随同来的人便在相邻的别院里开始布置了。   我取了一只杯子来喝,嘴角不易觉察地微微上扬。也许她是常宁借以盯着我的一个棋子,但也未尝不能成为我的一个棋子罢……   雨怜喜欢品茶,于是我的别院也不禁满起了阵阵的茶香。其实我也挺喜欢茶的味道,清新淡雅的,无奈自己却不过是个俗人,遂素来只有膜拜的份了。   雨怜的一手茶艺堪称一绝,优雅如画,静脉如诗。别说候在一旁的丫鬟们了,就连我这个当初看惯了二十一世纪茶道表演的人,也不由地称叹。毕竟悠久的历史也许只能在这种古代的氛围中更显浓郁的罢,对于我这个俗人,也只能对于那种如画的情景默默欣赏了。   “文儿,你来尝尝。”雨怜微笑着递来一杯初启的茶。这几天她与我渐熟,那些“姑娘”的称呼,早已大不需要了。   我略显迫不及待地接过,放至鼻边轻轻嗅了嗅,然后一饮而尽。并非我暴殄天物,而是实在不习惯那种“品”茶时的慢速,与其那样消磨,倒不如我这般来得干脆。   “雨怜煮的上品‘蓝颜红螺’,竟然这样糟蹋?”温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唬得我手一颤,杯子差些就掉落到了地上。   “爷,您怎么回来了?”雨怜的颊上微微多了抹红晕,向丫鬟示意道,“还不快去备条椅子。”   “不用这么麻烦了。”常宁漫声道,走近了,却是从我手中取过了杯子,轻巧地挑了挑眉,“文儿,雨怜的茶可是千金难求,你倒是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我撇了撇嘴表示不以为然,丝毫没有准备理会的样子。原本,以我和他不同派别的身份,在一起饮茶,多少已经是个怪异的情景了吧。   常宁对我的态度倒也不恼,反是将杯子递给了雨怜,道:“给我也来上一杯吧。”   来上一杯?用我的杯子?那不就成了间接接吻?我终于忍不住回过身子对他怒目而视,无奈常宁就像丝毫未觉,但他侧脸的弧线总让我有种促狭的感觉。   雨怜愣了愣,只是替他满上了茶,其他倒未说什么。   看着他渐渐品茶时在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勒出的笑意,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喃喃道:“有什么好笑的,莫不是这日子过得太无趣了?”   这么小的声音,他却反似听见了,悠悠道:“人,不是至少还要为活着的人而活么?”   曾经,我是这样有感而发地说,人不能为死去的人而活着,但至少,要为活着的人而活;曾经,在一个人寂寞的时候,看到了同样寂寞的一个人;曾经,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记住自己说过的话,那么清晰……   “你们都先退下吧。”常宁稍稍沉默,突然道,“雨怜,你也出去。”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转眸想询问雨怜,却是见了一双刹那空洞的眼,她看着常宁,却是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雨怜收回视线时正好与我对视,她突然如往常般温和地一笑,便是携上茶具,轻轻地掩上了门,刚才刹那空洞的神色,仿佛错觉……   “想什么呢?”片刻的失神,才发觉常宁在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低低地吐了口气,我暂且将那些许的疑惑收敛了回来,应道:“宛文在想,王爷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从雨怜口中得知,他今日本来应该是出了城的。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但至少他的离开必定是去办一些事。现在回来,却是已经处理好了?到底是什么事要他亲身前往,又到底,他在暗地里又做好了什么布置?   我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修长的眉和温宛的脸线,仿佛从来不会怒起,永远是这么彬彬有礼而又温文儒雅的,叫人从来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第五章 突如一夜流光阑 2   常宁的嘴角在我的注视下渐渐勾起了一抹弧度,看着我,他笑地有些玩味:“最近自雨怜那,你不是得知了很多事么?”   心下一惊,我强镇定道:“王爷何必这么说?”   “你不揭穿你我的身份,本王不认为只是无条件地配合而已。”他笑着看我。在这种注视下我瞥开了眼,当作不知,胸前却是突兀地起伏着,心跳急速。原本以为自己已有了很好的打算,谁知道这一切居然是叫别人给看得一轻二楚……   “我不过问你的‘计划’。”温和的声音此时突然显得有些压迫,我感觉到他的话浮在耳边,“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宛文,当初你说人至少要为活着的人而活,那么,现下的你又是为了谁而活着?如果这个人是‘他’,那么,有朝一日,当‘他’成了死人时,你是否还会这么洒脱地说‘人不该为了死去的人而活着’?”   常宁在此时突然不笑了,定定地看着我。   “他不会死的。”话出口,唬得我一塄,这样的沙哑,才发觉嘴角不知何时已被我咬破了,血的味道有几份腥气。   玄烨不会死,也许没有人比我更相信这点。因为我知道历史,我知道以后的走向。   但是,现在多了个穿越了时空的我,那么这一切是否依旧……我想不出更多反驳的话,说到此时便沉默了。   原本以为常宁会追问下去,但周围却出乎意料地沉寂了下来。   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却不说话,我垂着头感觉他留在我身上的视线,久久的。然后我终于忍不住要对上时,他却突然开了口:“那么,我现在,又是为谁而活呢……”   他的视线没有移开,这一刹那声音遥远地让我来不及捕捉,便已在风中消散了。   “你……”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那张脸上一闪即逝的寂寞,就像昙花,当我想要触及的时候,已经再也没了一丝的痕迹。   “爷,不好了,雨怜姑娘自楼梯上摔下去了!”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丫鬟声音急促而微喘。   常宁站起了身,看了我一眼,道:“我去看看。”   临走时他突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开了。   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落在太阳的光晕,依旧的淡然持稳,缓缓走去,居然没有急躁的感觉。   指尖无意中触到了桌上的杯盏,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是这样的冰冷了。微微叹息。   雨怜的落水惹得府邸里一阵忙乱,待平息也已到了落暮时分。常宁本就身负了多项事务,待大夫诊治后,他也随着一同走了,也顾不上再来找我。   听闻雨怜只是崴了脚,我也稍稍舒了口气。毕竟几日来的相处,也一直用的姐妹互称呼,多少是有些关心的。   “萌儿,替我将柜上的药箱拿来。”我支唤了声,待她将东西放于桌上,从中挑了两瓶上好的金疮药,我便出了门。   几日来在府里的行动已自由了许多,既然吩咐了让她不要随来,小萌也便应了。   雨怜的住房离得并不远,过几个长廊便到了。我款款而至,一路倒未见什么随从,心里不觉有些奇异。毕竟是方才着了伤的人,照理该留了几个人照看才是。心下疑惑,步子又不免放轻了不少。   不由苦笑。在宫里待惯了,竟是这样得多了心思。   到了门外,虽然轻,却听了房内有人说话。我不由停了身形伫足细听,却并不进去。   那两声音我认得,一个自是雨怜,另一个却是没有听过的。   “姐姐,你的主意真好,爷当真来我这留了许久。”雨怜的声音腻腻的,我从未听她用这种调子说过话,心里不由有种怪异的感觉。   另外一个女子闻言笑了笑:“那是自然的,妹妹你受了伤,他能不理么?男人呀……总要我们女人有了什么损伤的,才知道来‘怜香惜玉’的。别看他平时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你看看,今儿个不是担心得要命了么。啧啧,以妹妹的样貌,不动心的有几个?”   她的声音中满是媚态,有种娇娜引人的感觉,即使说话,也似极了唱曲的悦耳。   雨怜竟是故意摔下楼的?我觉得心里触了下,突然想到从前电视里看到的手法,便伸指将窗指触了个洞,透过这小小的空间,向内望了去。   不大的原桌,旁边则坐了两人。雨怜的足上缠了白绢,似是上了药,但此时却轻轻地在空中荡着脚,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而那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放荡。   “还好我得知你用了此计后马上买通了李大夫,不然你也有的受了。”另一女子看着她这副样子悠然一笑,那举手投足的姿态,显然是风尘中人……   大户里争宠,其实也都在预料之中。雨怜对常宁的心思其实我也一直清楚,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想了这种法子。看着她娇容上的一抹妖气,回想平日里那个端庄温宛的女子,我不由苦苦一笑。自来了这古代,还真是上哪都躲不得这种厉害的主儿,若不是今日凑巧,我怕还一心以为她只是个简单的小角色。现在看来,谁是谁的棋子道还未必。   “但,那个文儿一日不除,我心里就不安分。”突然杀气凛冽的一句,把我唬了一跳,看去,雨怜已经一副怨恨的毒状,“一来这儿,爷就让我好好陪伴她,就似我来这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过得舒服些似的。也不看我雨怜是什么人,若不是为了日后,我哪用得着受这种气?”   另一女子见状,忽然隐恻恻地笑了:“要她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只要你不急,最长一个月,她想不走,怕也没人会想留她了。”   雨怜的眼中光芒一过:“你是说?”   “菱花。”女子轻轻一笑,“你每日不是会给她沏茶么?只要那时候顺便放上一点,就……这种东西无色无味,谁能知道呢?这么大一个府邸,到时候,怕任有多喜欢,爷也留不得一个疯癫的女人吧?”   声音妖娆至极,我突然感到周身一寒。目中是两个女人相视而笑的情景,我冷眼看着,手中的金疮药往怀里一收,走得同来时一样地不惊扰一人。   着实不明白为什么现世的女人都这般的不可理喻,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尽可能地摆脱,却依旧离不了这种旋涡。莫非注定要流连在阴谋间才可以度过此生了?不论是否在玄烨身边,这张网……永远是越束越紧。   黯然。无言。   我静静地走,突然什么在脑海中一闪,不由停下了步子。   是了……她们既然想赶我走,我为何不让呢?自己走不了,让别人来动手,又有何不可?不易觉察的一抹笑留在唇角,我一转身,转向书房走去。   那里的藏书众多,寻一两种中毒后的症状,应该还是可以的。   ☆、第六章 如烟往事清宵寒 1   不出多少日子,雨怜的脚伤渐渐“康复”了。我依旧有事没事地去串门,哪日若不去,她也定会带了茶具来我这小坐。和她品谈时依旧是淡淡的惬意,仿佛要好的好友,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深意,而是详装什么都不知。直到她离开,我才会取出抽屉中的檀香,在鼻前一阵熏衍。   早已去书房查询,菱花毒虽然无色无味可以迷乱人的神志,但檀香的气味正好可以解之。所以,每次的品茗我是当真没有多少放在心上。惬意自在,自然是没有让她起疑心。   一方面和雨怜周旋,一方面,我又开始“喜欢”上在院子里游荡。信步闲适,自有一番风味。   常宁的庭院别样的秀制,假山清湖,几分动荡人心的清新怡人。他该是和下人们打过招呼,每每我在周围小驻,从未有人来打扰。来去的下人都是行色匆匆,忙碌着自己该忙碌的,而不多看我一眼。   长衣适然。我也自得其乐。   日子一日日过,我不时地会“头疼”。但每每大夫前来诊断,都是毫无头绪。送走大夫时,我总能看到雨怜眼底的一抹光,虽然一闪而过,但我的留意下,亦捕捉到了。对此,我总是垂一垂眼装作不见。毕竟,我演出的这场剧目,她也是主要观众之一,不是么?   前几天常宁甚至派了人上京城去为我寻名医来看病,想到这,我不由地一笑。对于一个棋子而言,常宁给我的待遇的确是无与伦比的。与其说我是个犯人,倒不如说是个客人,当然,前提是——他不限制着我不让我离开府邸一步。   虽然常宁担心我的身体,但毕竟有太多事要处理,□□乏数。这几日,我甚至没见过他几回。   心里想着些事,我举着步子四处闲游,微微有些出神,也没留意自己走到何处。   回神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个不曾来过的地方。向周围看了看,前方有个木制的小屋子,门是自外锁上的。这屋子在一片茂密的林间,正是院落最角落的地方,隐蔽地,很难让人发现它的存在。   有些好奇,我蹙了眉,想靠近看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看了下周围,忙是在一棵树后躲了起来。   来的两人,近了我才看清。我只认得一个,正是当初抓了我来的苏鳕。   她穿了套紧身的裘衣,极好地露出了周身的曲线。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她的眼里满是不屑:“他还是不肯吃东西么?”   男子恭敬道:“是的。”   苏鳕轻哼一声:“他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光那几处刀伤,可以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命大了,他真以为我不会杀他?”   “苏大人……”男子显得有些犹豫。   “什么?”   “不经爷的允许私自留了他下来……似乎……不好。”   “不好?”苏鳕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哪里不好?只允许他自己留下那个女人,就不许我留个男人?阿灰,别忘了,我可是吴家派来协助的,可不是和你们一样,是王爷家的一条狗。”   男人?留?突然想到一个人,我的心突兀地跳了一下。会是他吗?   阿灰闻眼脸色有些沉,却又不好发作。   苏鳕看着他的神色,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是没要求你们派人把守么?这里地方偏僻,根本就不会有人来。你只要照原来那样,把饭菜给他灌下去就行了。饿不着他,我看他还能以什么方法求死。”   阿灰应了声。苏鳕才满意地离开了。   等这个男子走进那间木屋,虽然心里几分迫切,但我咬了咬牙,悄步离开了。一路返回,已经留心记住了周围的环境。   这个屋子在府邸最角落的位置,的确基本没有人会前往。   那天晚上常宁又回了府。他上我这看了看,几乎是我前脚刚回,他后脚便踏了进来,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当晚的晚膳很是丰盛,我不明白原由,只是在宴席上看看常宁嘴角的笑,隐约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挑了眉,淡淡地看着我,轻轻地笑着:“文儿,如果不出意料,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你希望见到的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显得有些忧伤,虽然是喝着酒,却有种买醉的错觉。   我的心突然跳了下。   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一天,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到来。   我不知道常宁是怎么告诉了玄烨我在他手上,也不知道他以什么方法要挟了玄烨,让他做什么事……我只能无止境地猜测着。我不能让玄烨冒险,更不能让他受伤!我用自己的生命下了赌注,又以另一条甚至来不及降临人世的生命为代价,才换得了他的安全。现在,我怎么可能让这些筹码反而成为对他的威胁!   我低着眸不说话。头顶有缕视线,久久没有移开。直到用膳即将结束,我缓缓抬头,他还依旧看着我。   那晚常宁喝了很多酒,他对上我的视线时忽然笑了笑,然后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指了指我,声音浮在空中:“你随我来。”   我看到了雨怜那那瞬间眼底的恨意,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她的恨其实是这样的明显,但在无意中识破前我居然没有丝毫觉察……暗暗下了决心。我知道,有些计划,已经到该实施的时候了。   随着常宁一路步去,周围的景致渐渐错落。我随他到了一间屋子前,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推开了门。   这是一处灵堂,开门的刹那,我仿佛处在了渺茫的雾气中。   我蹙了眉疑惑地看向常宁,他却微微一笑,突然一把抓起我,就走了进去。   上面供奉了两个灵牌。看了其中一个牌位上的字,我便知道那是常宁的母妃,但另一个灵牌上却没有刻任何东西,光秃秃的,看上的刹那,仿佛连灵魂也空洞了。   但这个灵牌前的供品,却反而比另一个要多的多。   ☆、第六章 如烟往事清宵寒 2   仿佛看穿了我的疑问,常宁凝视着这个灵牌,声音缓缓的低沉:“这个……是罗纱的牌位。她是,我的乳母。”   罗纱?乳母?虽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人尊卑分明,既然是乳母,怎么可以直接称呼她的本名?我对常宁的举措觉得诧异,但并不准备问什么。   常宁看了我一眼,却是说:“罗纱,是在我面前,被人活活溺死在水里的。”   我陡地睁大了眼,他却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小,我对母妃并没什么印象,一直是罗纱将我带大。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开朗,大方,从来都是一脸的笑。”   说着,忽然讥讽地笑了笑:“但在宫里,越是漂亮的女子越不长命。她们说她勾引父皇,说她不知廉耻,于是,在我面前,就这样活活把她溺死在水里了。但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父皇看她的眼神,总是多了那么些许的柔情。”   他虽然在笑,却笑得凄凉。   我感到心仿佛也在这刹那收紧了。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湖边,那时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湖发呆,这样平和,当时我甚至害怕去打破那一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也许,是因为他认为我快死了吧?也可能,他只不过一个人背负了太久,突然想找个地方来宣泄……那个湖,应该就是罗纱溺死的地方。那里很静,也许正是那里的静才能让他平静下心灵,所以,他总是喜欢坐在那里,安静地眺望着。   沉默。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敌人”,但我总无法真正地对他产生敌视。   原本以为是因为和玄烨相似的侧面,现在才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寞。   微微出神。骸下突然一痛,回神才发现是常宁紧紧地托住了我的下巴。   他离的那样近,呼吸都擦过了肌肤。但他的眼神偏偏是没有焦点:“那时我没有权利,所以我阻止不了那一切的发生。知道吗,自从那天起,我便发誓,我要座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个人,只有有了权利才可以保护身边的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罗纱不是第一个离开我的人,但我要让她成为最后一个!而这一切,必须满足于——我要拥有足够的权力!”   他醉了,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喘息:“我一直将罗纱藏在心底,虽然我当时我还小,但她是唯一一个给我温暖的女人。一直以来,我所想的就是要替她报仇,所以,我要——杀了孝庄!”   冷不丁的一句,把我唬了一跳。   难怪他要那个高处不盛寒的位置,要知道,他的“仇人”是这样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孝庄。皇太后。   除非是皇上,还有谁能动得了她?然而,即使是皇上,面对这样的势力,或许有时也不得不低头吧……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才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   是的,能说什么呢?我只是来自于千年后的一个旁观者,即使我渐渐开始融合,却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到现在朝代中人的那种无助。现在是封建社会,现在是在权力下人吃人的社会,我……能有什么立场插嘴?   常宁看着我欲言又止,渐渐松开了手,直直地凝着我,仿佛在回忆什么:“但是,宛文。正当我一步步部署着自己的战略时,却突然有个女子跟我说——‘不要为死去的人活着’。那个女子明明没有绝世的容貌,甚至只称得上清秀,但我居然一直无法忘记这句话。”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不少:“曾经,我觉得的确是这样,我准备尝试了,但是,这个女子却有突然消失了……我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连她,都‘消失’了。”   他凝我的眼神忽然多了些什么,我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似乎是被我的举动所牵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宛文,其实,我从没想过,除了罗纱,我竟然还会为其他的女人担心。你知道吗?我想为活着的人而活,但是,我却不知道我该为了谁而活……”   他看向罗纱的灵牌,忽而笑了笑:“或许,我始终是该为她报仇的。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但这里,我再问你一次,你,能离开‘他’吗?只要你离开‘他’,我不会拿你去做任何要挟,你依旧住在这个庭院里,依旧,做我的女人!”   仿佛是在宣读一份归属,我惊诧地抬头看去,但他却不看我。   微弱的灯光从常宁的身后漏出,有一种低低的迷离。   他的全身仿佛笼罩在一片寂寞中,我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脸埋在黑暗中。也许,自从罗纱走后,他便一直是在黑暗中。所以,从前,即使我每次看到他都是温和的微笑,我却始终看不到他眼底的温暖。他的温和是面具,是枷锁,是他对外界的一种防备……   心里有种酸楚,我垂下了眼。   如果没有事先遇到玄烨,如果没有历史的玩笑,也许,我根本不会身处这种复杂混乱的局面中。我明明不是一个懂得关心他人的人,明明是个冷血的人,却在这个朝代中,为太多的人难过过。   常宁并非真的想要造反。他不贪恋权利。但他,又是无从选择。为什么,这个世界要有那么多的无奈?我该恨他的,我却——恨不起来。   发线垂下掩盖了眼睫。我转身,离去。   也许这些早在预料之中,常宁只是看着灵牌,并没有阻止我。   月色下,只有两条人影,在风波动的缥缈中,渐行渐远……   风很大,也很冷。   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个人的单薄,然而也仅仅是知道,我是过客而已,一直都是如此而已……   ☆、第七章 离难逃离九重烟 1   确定无人跟随,我匆匆地一路行去。树影稀疏,草木低迷。   按照原本记下的路线,我走得极度小心。风拂乱了发线,撕磨着耳根。踩下处是草叶的一片摩擦,发出轻和声音。   没有在路上撞见什么人,寂静的夜,我摸索着前行,忽然手臂一疼,有根树枝划过了臂膀,许是擦破了皮,只觉得火辣辣的。我一咬牙,忍着痛继续向前。   远远地可以见那个木质结构的轮廓。藏得很隐秘,若不是仔细看便完全觉察不到那里有木屋子。正是当初听见苏鳕谈话的附近。叶影间漏下几点光,照出一片斑驳,反而有些阴森。此时才庆幸自己是无神论者,对黑暗并没有多少畏惧,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地触了下门,摸索了下才知道并未上锁,只是单纯地从外面上了栓子。   也许是怕金属的光泽过于招眼吧。我估摸着,一用力,栓子便落下了。   “吱呀——”地一声,划过寂静的夜,仿佛一把刀刃,在虚空划出了一道口子,极是刺目。   没有光线,里面黑成一片。我眯了眯眼,竭力想要看清里面的东西。   “这个时候,还来做什么?”   苍白无力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荡。毫无生气,就如一个无情感的傀儡。   但……   却是异样熟悉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冲上咽喉,干涩的感觉。心突兀地开始跳了,原以为此生再不相见,谁知道这样无预兆地又出现在了面前。虽然之前有多少的期待,但当期待真正成为现实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猝不及防。我不知道苏鳕为什么要将他留在这里,但这一刻,我突然这样的感激她。   “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唤着他的名字。下意识的冲动,没等他反应,我已经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柳品笙的身子一时的僵硬,许久,才缓缓地,伸手,轻轻地抱住了我。他瘦了。瘦了那么多。反复很虚的身子,感觉到的心跳,竟然也是这样的轻。   “你怎么来了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最近……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安静地说:“笙,我们逃把。”   忽然地一颤,他霍然推开我。   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只听到他的声音空旷地传来:“可以逃的话你自己逃吧,现在的我,只会成为你的包袱。只要有机会,你就快走。”   “包袱?”我愣了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他的话语飘忽不定,仿佛可以感觉到其中的苦涩:“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废人。这样的我,怎么可以拖累你?她不会杀我的,你,走吧。”   废人?拖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下意识地想去抓住他,但每每要触到,都被忽然地躲开了。他仿佛在躲避一只恐怖的野兽,这样避之不急。我心下烦乱,猛地伸手将他抓住,柳品笙几下挣扎,竟然连我握住的手都无法挣开。陡然麻木的神经,我只觉得四肢一片僵硬。   他的武功呢?他那一身武功哪去了!   “宛文,你知道我说的意思了吧……”   缥缈的声音,几分哀伤。心。痛成一片。又是我害了他的,是不是?   “我们一起走。”我的声音浮在四面,一字一顿。是的,要走一起走,不然就都留下。我凝着他的眼,倔强的性子不由又上来了。也许我并不时常“强人所难”,可是一旦决定了又往往不会这么单纯地放手。   四周一片沉默。柳品笙并不说话,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如果有机会,我自己会走。你如果有时机可逃,也不要因为我而做愚蠢的选择。”   他懂我的性子,所以才这样说。我只装没有察觉他话语中模棱两可的含义,道:“过段时间,这里应该会出什么乱子。到时候没有人防卫,你沿着这条路出去就行。”说着,我从怀中掏了副地图给他。   平时我无事到处闲逛,并不只是真正的无聊,为的也不过是多了解宅院的布置。经过这么多时日的了解,我已经明确了各处守卫的布置情况,有几处甚至还细到何时交替班位。过阵子我既然已经准备“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了,那么那时的守卫必有调动,柳品笙要逃离,应该不成问题。   “你又准备做什么?”   手臂被抓住,他的温度透过紧握的地方传来,似乎有一片灼烧。我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总要把我想像得唯恐天下部乱呢?睨了他一眼,我道:“我能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举妄动的。应该就在近十日内,你准备一下。只要有动静就按照地图指示地离开。然后,想办法留到附近的镖局,我一出来,马上与你来会合。”本来想说客栈,但毕竟人多口杂,难免会被人发现。一般的地方只会有一家镖局,为了好找,我这样说道。   见他仍盯着我不说话,我打趣道:“干吗这样看我?莫非许久不间我又漂亮了不少?”   有些臭屁,柳品笙轻咳了两声以掩笑意,道:“这里太暗,我可看不见。”   见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么?我不乐意地瞪了他两眼,忽而想起什么,道:“不要再绝食了,千万要多顾虑自己的身子,这样才能有力气逃脱。”回想起那日在林木间偷听到的谈话,想是柳品笙不愿屈服而迫使他们强行灌食。想到他几日来的境遇,我心下不由一疼。   不过,也好在他们的灌食吧,不然,他恐怕也撑不到今日了……   消瘦的人,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一只手轻轻握上。他握着我,声音从后面传来,幽幽的:“宛文,千万要小心,记住……”紧握的手暗示着他的担心,也不看他是否看得到,我轻轻点了点了头,轻轻地脱离,离开。   不是没有眷恋,而是不能过分依恋。外面的月光撒上,我脸上的神色渐渐地沉静了下来,隐约有些莫测……   成败就此一举。能不能离开这里,只看这次的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桃花》刚开,写了四万字后发觉效果不好,赶在开始上榜推荐前重新写了一遍,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也没多顾及其他坑,亲们抱歉。 和尚感冒了,咳得死去活来的,最近感觉都是熬夜惹的祸,蹭蹭,求虎摸。越发严重,哀叹,最近的感冒病毒真不是盖的。   ☆、第七章 离难逃离九重烟 2   我匆匆地回了屋子,然后同以往一般地睡下。   次日,同往日一般地一番梳洗后倚在躺椅上,阳光懒懒地散在身上,我的眼半眯着,满目是朦胧的光晕。思绪有些漫溢,表面上没什么神色,心里却暗暗思索着下面的部署。   身后起了隐约的步声,我的眉梢轻轻地抬了抬,并不急着抬起眼。   来人近了,初到时最先扑面的是一阵茶香,仿佛一股清晰的风掠过鼻前,带起朦胧而优雅的余味。   “姐姐?”雨怜在一旁低低地唤了声。   我一副初醒的样子,见了她后温和地勾起一抹笑,道:“妹妹今日来得好早。”余光掠过,看到她身后丫鬟托着的茶壶、茶杯,笑意更浓了。揉了揉太阳穴,我详作困顿道:“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身子有些乏,特别是今儿个,感觉很不对劲。脑海里老是有什么影子在浮动的,挥都挥不去。”   雨怜担忧地问:“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如果真有用,还会拖到现在吗?”我微微笑着从她的眼底寻得那抹藏得很深的喜意,“疲惫”地蹙了蹙眉,道,“最近的精神是一天比一天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样一来可怎么办呢?”雨怜一面说着,一面端起茶壶斟了一杯,递了过来,道,“不如喝杯茶吧,清一清神。”   是清神还是迷神呢?我含笑看着那杯毒茶,表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取过来饮了口。   一时有种昏眩,我闭眸安静地承受了下来。   最近雨怜的药性似乎有些加强,以前并无感觉,只是按书所说的解了毒便是了,但渐渐的,或许是因为她见日久无效而加重了手脚,也有可能是因为所谓的“解毒”并不能完全清理毒素而留了积怨,所以最近每次再饮总有强烈的晕眩,当真是苦不堪言。   喝了茶,又和雨怜东扯西扯地谈了会天。看天色不错,我拉了她去园子里走走。雨怜见我兴致甚浓也不好推托,便随了我去。   在湖边走着,我一面撑着昏眩的脑袋,一面提了神回答和雨怜搭着话。留神着园子门口的动静,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眉梢却微微蹙了起来。我本是计算着今天常宁应该会来找我才安排了行动,如果他不来的话,那一切等于白白筹划了。   心思总落在门口,惹得雨怜也有写奇怪地问道:“姐姐是在等人吗?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忙是敛了神色,歉意地笑笑道:“怎么会,只是最近人比较迷糊,所以老是走神罢了。”   “是吗?这样的话姐姐还是应该在房间里多休息才是。”   我看着她担忧的神色,嘴角冷冷的弧度一勾,挽着她的手道:“妹妹你也知道我最近总是闷在屋子里,早晚是要闷坏的,说不定到外面走走倒还好些呢。”   “这样说来倒也是。”雨怜闻言笑笑,便不多怀疑什么。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正此时,门口闪出一个修长的人影。   我看准时机,忽然间放慢了脚步,雨怜没有留意便直直地撞了上来,我被“撞”地晃了两下,然后向前一倒,正好直直地落入了水中。   周围忽然起了一阵的惊呼,全身侵袭而来的是刺骨的凉意。有一抹熟悉的画面入了脑海中,我自嘲地一笑,意识渐渐地开始疏散了开来……   谁能想到呢?当初雅薇用过的伎俩,我竟然这样原模原样地搬到了这里,是不是还该感谢她的原创版权呢?   过分的寒冷使得四肢开始僵硬。自从流产,我仿佛对冷的温度特别的敏感,现在忽然落水,陡然间的温差让意识的模糊加速……   挣扎了几下再无动作。朦胧中只听似乎有人跃入了水中,然后,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将我拥入了怀中。略微有柔和的温度,微微舒心。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又似乎和以前的并不相同。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我终于沉沉地睡去。   自从来了这里,不知,为何自己总是与水这样的有缘。   我的意外落水让整个别院都乱成了一团。迷迷糊糊中,我只隐约可以感到周围匆匆走过的来往人流。   闭了眼,随着思维的慢慢回复,我依旧装作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只是手一直被抓着,感觉有几分的不适应。   连续几个夜晚,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每次都可以感觉到被握紧了的手,在那人的熟睡下偷偷几下挣扎,依旧无法抽离。这个时候我才敢悄悄睁开眼,安静地看着守在我身边疲惫入睡的人,心里百感交集。   常宁仿佛突然见变得特别空暇,不然怎么会这样没日没夜地一直守着我?   因为我的“昏迷不醒”,大夫对这类在医理上完全说不通的反应也觉得很是奇怪。   常宁一怒之下叫人把他给拖了出去,凝着我,沉声吩咐道:“快马加鞭,入京把孙太医叫来。”   “什么,找太医?爷,这恐怕……”侍从显得有些犹豫。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我也感到惊诧。如果这时候去找太医,常宁就不怕露馅么?   “叫你去你就去!”平日里一直温文尔雅的恭亲王,我第一次看到常宁这样沉着一张脸。雨怜这个时候已经被关在了房间里,而家丁丫鬟们也几乎都已经很是疲惫,看是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我假装慢慢转醒,“困惑”地看着周围,一脸茫然的神色。   “宛文?”常宁一喜,忙是上前握住了我的手,欣然道,“宛文,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他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我直视着他的眼,忽然有几分不忍。但是,紧握拳的手,纤指刺在掌心的痛让我忽然狠了狠心,傻兮兮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嘴角扯开了一抹古怪的弧度:“呀,你是谁啊?”   常宁的动作顿在那里,忽然有几分不可置信:“宛文,你说什么?”   因为大夫的诊断,虽然已经确定我有服某种药物,虽然他们无法说出是什么药,但至少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笑得愈发地夸张了:“宛文,哈哈,宛文是谁呀?嘿嘿,我又是谁?这里是哪?是哪?”我“困惑”地开始东张西望,忽然扯起了自己的头发:“我是谁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以前电视里面看过太多发疯人的举动,虽然事隔很久,但我依旧发挥地淋漓尽致。   常宁忽然一把抓住我,死死地看着我的眼,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我被他看地很是不自在,呆呆地笑着,然后一脸傻样地伸手去扯他的辫子。   常宁没有躲,任我将他的辫子扯了过去,不时地用力拽几下。他有些疼,但只是蹙了眉病不做声。   那种神色过分灼人,仿佛直接穿透我的表象透入了我的内心。如果他惊慌或者愤怒的话我或许还会感到释然,但是他偏偏就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我,然后,一声不吭。   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管他有没有看穿,我只能硬了头皮演下去。   装疯卖傻是新手上路头一回,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是像还是不像。我慌乱地扯着他的辫子希望常宁能将我推开,但他偏偏是这样安静。那种视线里含着几分的悲伤,但是这样平静,我不知道那种莫名地感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隐约觉得跟着有些难过。   和玄烨相似的容颜显得有些模糊,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留下了眼泪。   两行清澈的细流,悠悠地流淌而下。常宁反而因为这个愣住了,忽然有些无措。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然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宛文,怎么了?为什么哭?”   声音清到我都分不清他是在对我说,还是自己的呓语,只是觉得心跳突然猛烈。   头大。落水已经早晨有些头痛,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情景更让我感到无奈。   真的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我,莫名其妙的常宁,莫名其妙的对话,莫名其妙的拥抱……心跳加快,脑子一片空白,等想清明,我才记起自己是在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我下意识地用里一推,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床里面蜷缩了几步。   常宁被我这么一弄,忽然微微笑着看我:“怎么了,宛文?”   他或许以为我已经清醒,终于有了正常的举动。但我双唇一抿,又哆哆嗦嗦地开始喃喃呓语:“你是谁?我……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哪里?”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向我小心翼翼地伸过了手,略有颤抖。   我一挥手臂,将他的手拍开,然后向外一蹿。   旁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却已经一路狂笑着跑了出去。   我这一跑惊动了院子里的所有人,原本走动在各处的家丁纷纷聚集了过来,常宁慌忙中下令众人不许伤我,所以他们的举动又变得束手束脚。   我一面“疯疯癫癫”地跑着,一面东躲西藏,好好的一个院子,硬是被我折腾得乌烟瘴气。   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家丁,我的嘴角突然滑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一马当先地带这这些人,朝着同关押柳品笙的木屋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路的呼啸,我暗暗地回头往那深邃角落的木屋望去,心里默默祈祷——笙,剩乱,你一定要逃出去……   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常宁的想法,当终于跑到疲惫,我也就被那些人给“请”了回去,结果那时候常宁已经不在屋中。   依旧是照常的起居饮食,但只见一些丫鬟,我再也没看到过他。每天装疯卖傻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曾经偷偷溜出去,那个木屋里,柳品笙终于已经不在了。我相信他已经出去了,应该正在某个地方等我。   乘常宁不在的这几天,我的“病情”稍稍有了些好转,也不过分地胡闹了。服饰我的几个丫头都很高兴,所以看守也渐渐开始松懈了。   听说雨怜自那天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从丫鬟们平日的聊天里,我隐约感觉到她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测,不然哪会有人平白地从世界上消失的?虽然我有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但如果常宁真杀了她,也略有感觉到不安。   毕竟,如果要算起来,我便是罪魁祸首了。   像平日那样度日,我一脸稚气地走在草地上,不时地采上几朵花。然后没有注意到脚下,石头一绊就摔了一跤,前面就是湖,旁边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好在我没有再掉进湖里,但是手里的花都漂浮在了湖面上。我呆了呆,然后开始哇哇大哭,整个就一失去了玩具的小孩。   因为我胡闹着要那些湖面上的花,丫鬟们没办法,只好把下人也叫来。   我故意喊得很大声,然后把一个个看热闹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有人脱了衣服下水去捞花,我站在湖旁边指手画脚,东西南北地胡乱指了一通,结果又把他们给绕晕了。   留意着周围,确定他们的注意力没有留在我身上以后,我一边继续叫着,一边偷偷地往后退。然后忽然一转身,开始很快地跑了起来。   耳边是呼啸的风,不一会有人反应过来,后面也起了追逐的脚步声。   我已经豁出去了,所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直跑,直直地冲出了庭院。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为了甩掉后面的人,我跑进了小巷子里。几下左闪右闪,在我迷路的同时,终于再没了后面的追逐……   微微抬头,头顶的阳光似乎格外地明媚。我知道,我成功了。再也不受别人的限制,我自由了。   理了理微皱的衣衫,我准备去打听附近镖局的位置。   ☆、第八章 猝然偶落乱无迹 1   当初与柳品笙谈,便是说在较近的一家镖局门口会面。因为不知道常宁府上的人是否会追来,我特意找了离镖局近的一处胡同内,腻着神色留意镖局门口的动静。   车辆往来反复,心口仿佛有什么莫名突兀地跳着。始终不清楚柳品笙究竟有没有真地逃了出来,如果是以前的他,我本可以分外安心,然而一想到他如今的情形,心中却仿似吊了几桶水,分外不安生。   风吹在耳边,痒痒的滋味笼上心头,我慢慢地顺着胡同的墙壁蹲下,蜷着身子缩在墙角,不禁有些出神。   说到底,不论做怎么样的选择总是会伤害到一个人的,而我这样的选择,又究竟是伤害到了谁呢?是常宁,是玄烨,还是——我自己?但不论如何我是离开了,逃开了那个宅院,逃开了被常宁拿来威胁玄烨的命运。于我,不论究竟是怎样的命途,至少怎也不会甘心去成为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面前阻挠的礁石的。与其让我去阻碍他的去路,倒不如宁可……粉身碎骨。   一直以来,腹中空落的感觉渐渐也已经习惯了,然而其实于我来说,那个孩子却终究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只是原本在那个院子中,面对常宁,面对雨怜,始终不容许我有太多时间来黯然感伤罢了……然我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孩子于我是出于本能的呵护,经历原本的一遭,不知不觉间我也已经发觉,对于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并无太多眷恋了。   而现在,我只希望柳品笙可以好好的……   缩在角落有些无力,我的视线落在那家镖局的大门外,眸色有些空灵无神,恍惚间出神,只盼望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风落在衣襟间,凉薄的感觉透过肌肤,让原本全身周围的清冷也愈发浓郁起来了。   柳品笙却始终没有出现。我的身体里已渐渐有了几分涌动的不安。   霍然街角有些躁动,我慌乱地抬头望去,然而只见几个人压着几辆马车从一旁火急火燎地赶来。   周围来往的行人都被驱散了,一时间嚣闹的氛围静下,依稀有些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之前热闹的街道这一时间冷清,我下意识又往旁边缩了缩,任垂落的阴影盖住了身子。现在情况任谁都可以发觉,这些人是不希望有旁人在场的。   从马车边绕出几个人,这时镖局的门一开,里面走出一个青衣短服的男人,跟来人低声耳语着几句嘀咕,两人霍然抬头笑开,然后青衣男人被人领着走到那几辆马车前。   车上堆满了沉重的箱子,由麻绳厚厚地捆绑着。几人解开麻绳,将箱子一开的一瞬,我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一声喊出。   刺眼的光已经落入了我的眼中,眼眸微微地长大,对着那放眼的金光,感觉胸口的心跳仿佛无意识地霍然扩大了数倍,一下一下地锤落在耳边   这一箱打开后尽是金子,那么其他的……我发现我并不敢想。一家小小的镖局,那来的那么大的买卖?看几人的架势就可知并不想落人口实,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地方,能做这桩生意的会是谁?常宁吗?   嗓子间干燥地难受,我沉下了气,一步一步地往胡同的另一边退去,特意放低了步声,才叫那些人没有觉察。   然而还没迈几步,脚尖忽然触上了什么东西,我缓缓抬头看去,然已经有一把晶莹的刀锋落在了我的脖上。一时通透冰凉。   “喂,你们这是在搞什么,这里还有个娘么在偷听居然没发觉?”那人沉着嗓子喊了一声,镖局门口的几个人霍然往这里看来。我直觉地闭了闭眼,知道这次真的完了。   遥遥只见那个青衣男人往我这边走来,胡同很窄,阳光低淡地漏入,在他的身边夺上一层浅浅的光。因为背对着光线,我始终没有看轻他的脸,只依稀觉得这一身的行头是很多贵族子弟常见的。   我正想探究这人的身份,然而霍然脖颈间一痛,拿刀的人用刀柄猛然一下,眼前霍然一黑,便已晕厥过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只在醒来后发觉已经被反手捆在一处柱子上,周围落满了草垛子,除了这些凌乱遍布的杂草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我并不因此而害怕,然而却不禁担心起柳品笙。虽然始终等不到他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但我始终相信他是已经逃出来的。   我要等他。   但偏偏这个时候,才刚逃出一处牢笼,竟然却又莫名被人抓了去。我紧紧地咬了咬唇角,一时有些生涩。如果他到了镖局门口却未找到我,又该怎么办……   周围没有风,沉沉的气息间也有些压抑。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吐息落在耳旁,仿佛疏远地如一声无止境散离开去的咒,无以解读。   就在我无所适从的时候,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他见我醒了,眼里鄙夷神色一闪,嗤了一声:“我们爷要见你,一会安分点。”   手上的绑松了,然出门我才发觉外面还有几个汉子候着。我跟着那小厮走,几个汉子在后面寸步不离,我不禁不知当说那位爷过分谨慎的好,还是该自豪自己面子真大的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还要叫那么多人看护。   跟着前头引路的人一步一步踏上长廊,我的神色却也慢慢不禁深邃了起来。但也正是这样的小心谨慎,才足见这个镖局手上的买卖的确并非寻常生意这么简单。   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了种莫名局促的感觉。   “到了,进去吧。”正想着,小厮漠然无情的话语恰好冷不丁落入耳中,我抬头看去,房中的一座八仙桌旁坐着几个人,视线正一分不差地落在我的身上。分明之前未见长相,然其中一人我却莫名感觉就是那时在镖局门口的那个青衣男人。   ☆、第八章 猝然偶落乱无迹 2   这时那个男人也恰好抬头看我,我一愣神间对上他的视线,看到那双不可琢磨的眼时,第一印象便知又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主。这时见他眼里渐渐多了几分探究,我慌忙摆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惊慌”地低下了头,显得很是局促。   身上的视线一沉,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打量,然后男人似乎移开了眼去,身上略微的压迫感才微微地减轻了几分。   想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我想着,不禁愈发地小心谨慎,唯恐性差踏错半分。看先前那些人的态度,我明显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既然是“不该看”的东西,我当然也就“不该记得”了。   我垂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那个男人开了口:“你是什么人?”   “小女子林宛。”我尽量言简意赅。   他又问:“在镖局门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我轻轻咬了咬唇:“只是与人约好在这里会面……因而站在了巷子里。”   男人轻描淡写地瞥了我一眼,语调微微沉了沉:“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反问:“看到了什么?”可以留意到这个男人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然而我只能尽量让我的“天真”显得更加真切些。终于,过了许久他才放过了我,语调一缓:“你是说,你和人约了在镖局门口会面?”   “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勉着注意打量他的神色。忽然念起什么,我有些不确定地张了张嘴,声色迟疑:“公子有见过……我等的那个人吗?”   我也只是一问,心里尚有几分希冀,然后看到他默默看着我的神色,心下微微“咯噔”一声,顿真的有些局促了起来:“公子?”   青衣男人见我这样神色,反而抿唇笑了:“之前听闻有多抓了个人,或许是你想找的人。”说着,一打量我有些不安的反应,笑意又浓了几分:“但我为什么,又都要轻信你们呢?”   他的眉梢微微一带,浓密修长间别有几分气质,把周身的神韵衬地几分清减。然而这样的一句问话,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凭什么要让这个人相信,我当真也是不知……   但是青衣男人这时反倒松了语调,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我眉目间自然流露出的担忧让他信了几分,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然听他问起,我自然忙不迭答到:“我们是结拜兄妹。”   “是吗……”   一句意味深长的“是吗”问地我浑身微微不适,然而他只是摆了摆手,旁边一直候着的仆人慌忙凑了上来:“爷?”   “带这位姑娘去三号房。”   “诺。”那仆人应了一声,转身向我道,“姑娘,这边请。”   我一时反倒并不急着随他去,反是向那个青衣男人礼数周全地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不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既然这时候并未为难我们,如果他言下的那人真当是柳品笙,那他也确称的上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多一方友善总比多一方敌对来得好,我此时也有意博他些许的好感。   然而青衣男人却并不准备多说,只是淡声道:“我姓吴。”   “吴”这个姓落过脑中我莫名有些不安的感觉,然而一时并不及多想,见仆从在前方领路,于是也步履匆匆地跟了上去。被他们“抓”到的那个男人,我自然也是希望就是柳品笙的。   才下了楼,遥遥抬头时恰好见到吴公子从房里走出,一面又走过几个体态富贵的老爷,两边见了都纷纷行了一礼,显得分外熟路。   我道方才他为何这样快地放过我,原来是有了贵客。想来我如今在他的掌控之下,让我去找“故人”也不过是顺手施个人情,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恰好路过走廊,我在一楼,而几人正好在我顶上的二楼。随着小厮走过庭院,楼上那个老爷的嗓门显得很大,乐呵呵地一声寒暄,已是旁若无人地笑开了怀:“应熊贤侄,许久不见,还是风华依旧呀……”   渐渐走远后面的话落在耳后就已听不清,然我走在那仆从的身后,脚下一个踉跄却是险些摔倒。   “我姓吴。”   “应熊贤侄……”   我哑然。这个清朝中姓吴名应熊的名门公子,除了吴三贵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吗?出了常宁府,又落入了吴家的手上,我还真是……   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当如何来解释自己的命运了。这样一闹,想要留下来混吃混合的年头当即已经没有了,一心想的唯独只有如何能早日离开这里。   吴应熊这个人……怎的来说也都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并不是个落得善终的角色。看他如今可以出现在这偏远的地方,显然还未迎娶公主过门,那也意味着,离吴三贵的谋反理当还早的很。   遇到他后我才想起还有吴三贵这么一个危险的因素存在,不由又念及玄烨,一时有些踟躇如有机会,是否应当暗中提醒他一句。但是我也已经忘记了确切的历史,无法确定那危险的年份究竟是在何时。总归是在清朝留了太久,很多事情已经叫我记不清了。   这时候前方领路的仆从已经停下了步子,站在那里回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进去。看他这样的神色,分明也未将我当多大的客人对待。   一方面我对吴应熊本就无任何的好感,另一方面他们对我态度越是不耐越是对我日后的离开有利,于是我也乐地让他这样“薄待”。前头的屋外本来落了一个锁,领路的人将门锁打开,我轻轻地一推,门便开了。   屋内的摆设倒也干净。   ☆、第九章 一落纷纭难覆身 1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调整完毕,可能比预定的7月晚了一些,不过明天必更一章, 因为太久没更新的缘故,有些剧情点目前还定的有些乱,如有没有衔接上的还请见谅。 然后之后可能是周更的节奏,本文已决定不V也不申榜,周更至完结,如上。   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欣赏摆设,我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屋里的那张床上,上头躺了一个人,被褥沉沉地盖着,把所有视野都给挡了去,看不出来模样。   背后那人显然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强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我一步又一步地往里走去。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我只感到每走一步自己的心都好似要从口中跳了出来,只是强压着呼吸,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本来并不是一个信佛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的,来了这个大清朝之后,我就忽然变得格外信奉佛祖。   当那张脸完整地落入我的视野中时,只感到全身一软,紧绷的那根弦顷刻松下,整个人差点在脱力之下就要软绵绵地跌坐到床边。   心松下的同时,我身子一软就顺势坐在了床榻边上,轻轻伸手,贴上柳品笙的脸颊轻轻抚着,眼角不知为何微微一涩。   门口那个看守的人显然诧异于我们这对“兄妹”为何举动这样亲昵,不由多看了几眼,然我也顾虑不上那么多了,只觉得心口的那块石头沉沉地悬了好久,终于彻彻底底地落了下来。   第一次感觉,柳品笙或者是这样好的一件事,好像只要有他在,就足以叫我感到安心。当时离开皇宫的时候不曾想过,自己会在哪一日再次这样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我不知道对于他的情感究竟是不是出于爱意,然我分明知道,这个世上,他已是我格外牵挂的一个人。   看守的人等得不耐烦了,终于在门口嚷嚷了几句叫我走。   柳品笙的脸色苍白,眉心微微锁着,额边尚有几分绵薄的汗迹,我看着心疼,一时更是舍不得离开,心里担心着,忙是对那个仆从扯了一抹笑:“这位大哥,我与兄长走散多时,现在好不容易才刚见面,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样说着,我本想摸索一些东西贿赂,然而摸了半晌也没有摸出个所以然,才明白自己从常宁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的。   大概是看我半天没有表示,也猜到我恐怕是身无分文,那个仆从的脸色顿时又黑了不少,“哼”一声道:“这事恐怕由不得我做主。爷只说了带你过来看看,回头我还得去给爷复命呢。”   大概是看我双瞳剪水的模样有几分可怜,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要是想要留下照看你哥哥,恐怕还得去跟我们家爷请示过才是。”   他这样一说,我也知道按照礼数的确是该这样,于是恋恋不舍地又替柳品笙掖了下被角,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走去。   如今这里既然是吴应熊的落脚点,不管本来这庭院是做什么用的,至少以吴三贵现在的势力而言,他家儿子住的地方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敢来骚扰的。何况看吴应熊前头的表现,显然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阴谋,也不记得离他们造反到底还多少时间,但是看他这样紧张的模样,几乎可以断定,至少暂时一段时间内,这里尚是安全的。   这样想着,跟在那个仆从后头的脚步也不由轻敏了不少。   等我们到的时候,吴应熊正好送了那几个客人离开,然后又折了回来,走廊上撞见,冲我微微一笑:“看来姑娘是去看过了,确是令兄长吗?”   闻言,我忙不迭点头:“正是。”   吴应熊若有所思地“唔”了声:“这样果真大好,令兄伤势严重,我想姑娘这几日还是暂且在这里住下比较好。”   生知这个男人不会有这样好的心,来收容一对不明来历的兄妹,然而这个时候我分明没地方可去,又加上柳品笙的伤势,闻言当即忙不迭应下:“那自然是好。”   吴应熊抿起唇角的时候,眼角微微漏出几分精光,却是招呼:“阿深,带这位姑娘下去梳洗梳洗。”   我慌忙打断他,道:“吴公子,留下这里打扰已经很是不好意思了,真不好再多麻烦你什么。只要让我能好好照看自家兄长,小女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吴应熊神色恍然,然而视线在我的身上落了落,意味深长地把玩了一下腰间的玉佩:“姑娘的想法我也明白,只是,如今这副模样恐怕有些……”   顺着他的话,我不禁往自己身上一看,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一门心思想着柳品笙的事,居然忘记了现在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前头又哭又闹的好一阵子,现在的自己还真有几分像一个疯婆子了。这样也不便推辞,已经不是是否打扰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影响他们附院风化的层面了。   欠了欠身,我只能谢过:“那就麻烦府上了。”   ☆、第九章 一落纷纭难覆身 2   回屋洗漱装扮后,我的模样总算比先前来时更好见人了很多。   吴应熊安排伺候的人叫阿深,看起来在他身边的年月也已经不短了的样子,是很态度得体的一个女子。起初我试图从她身上打探一些消息,却被她那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拒了回来,这娴熟太极的手法,即便放在宫里恐怕也不妨多让。   当我再次被带到柳品笙身边的时候,吴应熊不知何时又已经请过大夫来看过,屋内盘踞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仿似经久都不散去。   进屋后房门顺势合上,从里面看出,依稀可以看到守在外面的家仆的身影,这样严密的防守无处不透着吴应熊对我们的戒备,显然并不如表面上的这样放松信任。   我深深且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取了一块湿毛巾后坐在床边,轻轻地替柳品笙擦着额边的冷汗,这幅脆弱的样子着实让心头有一种绵薄的痛楚,如被一只手牢牢揪着一般难以舒心。   直到这个时候,我依旧感到有些茫然,总觉得仿佛有一道如影随形的梦魇苦苦纠缠在身边,莫名地让我从一个局到另一个局之间无限地穿梭,仿佛进了一个没有重点的迷宫一般,怎么都无法走出去。   风依依,难免有些乱了思绪。   出神间,手腕上忽然有片刻的重力,随着微凉的感觉泛上,我不由一愣,猛然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熟悉深邃的视线。这一瞬有些出神,只能感受到他一寸一寸地落在我身上打量的视线,仿佛每一处都不想遗漏一般。   本想说什么,却发现到了嘴边的话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只能干涩地勾起了嘴角,奈何却因为全身泛起的异样感觉,而让整个弧度显得有些扭曲。   许是被我这幅似笑又似哭的表情给唬到,柳品笙的眉心微微拧起,眼里莫名漫上了一层怜惜的神色,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语调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地低柔很多:“想哭就哭吧。”   我没想到再次见面听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直愣愣地僵在那里,然而胸口沉闷的感觉却是格外的实诚,就连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眼角微凉的感觉泛上,渐渐地愈发不可收拾,直至泪流满面。   柳品笙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缓缓地擦着我的眼角,然而却依旧禁不住泪水决堤。对此他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情绪,明明依旧极度虚弱,却还要提着精神持续着这样简单却让人心生温存的动作。   我终于看不过去,把他的手按回了被褥里,自己提着袖子三两下把眼泪擦了个干净,眼眶虽然依旧红红的,终于止住了那滔滔不绝之势。对上柳品笙的视线,勾起唇角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   在此之前心里压抑的那么多东西,失去骨肉的痛,都因为刚才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出现裂缝,在层层的伪装下彻底剖露而出。其实这些眼泪或许很早之间就该释放,却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宣泄,而久久地压制在体内,直到此时此刻,有一个可以让我安心的人,才能放心地作出一次发泄,是必然,却并不是我想要的。   很多时候很多情绪在掩埋的时候,或许就应该彻底遗忘。我不是冷却,但依旧不想再亏欠任何人太多东西,不论是什么原因,或者以什么方式。   甚至在此时此刻,在柳品笙的面前,我虽然可以这样淡淡地笑着,却也知道很多东西已经随着血肉的流逝,而再也追不回来了。我可以继续为他人而或者,却莫名的,在无声无息中已经没有了为自己活着的勇气,早就已经,太过疲惫了。   柳品笙静静看了我许久,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此时此刻仿似才想起来身处的地方,打量了一圈周围后,皱了皱眉心,道:“这是哪里?”   被抓来之后一直以来都处在昏迷的他果然并不知道如今的处境,我收回了有些散乱的思绪,将目前所知道的情报在脑海中简单地梳理之后,一字一字地格外仔细谨慎:“笙,现在开始我说的话你一定要都记住……”   许是我神色太严肃的缘故,柳品笙眼里也闪过了一丝的凝重,而这份凝重,随着字里行间的内容渐渐化成眸底深邃的一汪深渊,幽深无痕。   ☆、第九章 一落纷纭难覆身 3   接下来的时间,我将自己在吴应熊府周围留意到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和柳品笙说了一遍,甚至连几个微小的细节都不曾放过。   他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我的话,然而眼里依稀有些疑惑,仿似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以前不曾有过交集的人如此在意。   对此我只能淡淡一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现在还没到吴家谋反野心表露出来的时候,若不是我太过清楚历史的脉络,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就对他们心生了防意。而这些,却始终是不可以为外人道的。好在柳品笙对我的话向来上心,既然已经这样慎重地与他说了,他也遍认真地记在了心里。   之后的一些时日,吴应熊虽然经常派人来探看,却并没有再露面过,唯一让我感到开心的或许只有柳品笙的伤势,在悉心照料下每日都在陆续好转。   然而虽然看起来自由,但实则周围总是会有吴府的人明里暗里的监视,这让我心里始终留着几分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将我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留下,定是有一些什么特殊的目的。   绿碧是吴府专门为我安排的贴身丫鬟,其实我也明白,说是服侍,实则不过是监视,平日里也没有过多的交集。那日坐在屋里,忽然听她说到外头城里官兵戒严的消息,心里不由一惊,有个人影莫名浮现在脑海中,心绪难得地波动了起来。   那日将玄烨打晕后,也只知道他已经脱离了险境,却是不知现在的情况可好。官兵这样异样的举动难免让我心生一些猜测,但如果真的是他在想尽办法地找我,便表示着至少在官府之中,他已经有意表露了身份。   不知他此次出行的目的为何,但这样的行事无疑不是什么好事。   正想着,房门忽然被推开,未及转头就听到一个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姑娘这几日过得可好?”   没想到这个时候,那么久没有路面的吴应熊居然会突然出现,我心头一跳下慌忙站了起来:“多谢吴公子照看,我与家兄一切皆好。”   “姑娘无需如此拘谨。”许是看出我的紧张之色,吴应熊淡淡一笑下便在旁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视线从我身上扫过,语调依依,“见姑娘的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一会会有一位故人来院里一聚,吴某这次来是想请姑娘同去看看,许会有什么惊喜也不定。”   他说的轻描淡写,然我已经直觉这一趟未必是惊喜,恐会是惊吓才对。   然而这样的话语,难免让我猜测,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关于我身份的事?   我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淡然一些:“吴公子说笑了,我们兄妹二人途径此处人生地不熟的,何来的故人一说?”   吴应熊似笑非笑,态度淡然:“无妨,到底是不是故人,姑娘一会便知。”   在这样的态度下,显然已经没了给我推脱的后路,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无奈应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九章 一落纷纭难覆身 4   吴应熊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击了击掌,随着声落自外面走入几个端着各式物什的侍女,竟是有意要替我梳妆打扮。我心下诧异间本想拒绝,然而一抬头碰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也便格外顺从地如了他的意。   梳笼轻妆,略施粉黛,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未免有些出神,总有一种有些不认识自己的虚幻感觉。毕竟时间隔地太过久远,我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次这样精致装扮是在什么时候,再细下回想,恐怕远要追溯到在深宫中的时日。   有言云,女为悦己者容。   这样想这,嘴角难免苦涩地扬了起来。   任由侍女们梳妆完毕,过了片刻绿碧走进了屋子,轻搀着我一路将我领了出去。出门时我留意到周围别院中不知何事竟然布满了守卫,心里异样的感觉顿时愈发分明了起来,依稀有种要发生什么事的忐忑感。   即便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来此的人绝对是一个值得吴应熊重视的大人物。   随着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我的心难免越来越沉,终于进了一间屋子的内阁中,绿碧特意叮嘱了一声“姑娘不要胡乱走动”,便轻轻地阖上门退了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斟上一杯茶,不由打量了两眼周围的环境。   这间屋子显然是专为款待贵宾而设置的,不论哪一出的装扮都格外的透着贵气,不说别的,就光这内阁中架子上的陈列品,显然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分明是并不大的空间,却足够在看过一眼后完全地感受到了吴府的财力雄厚。   正想着,依稀听到外头隐隐有些渐行渐近的动静,我不由屏息凝神,将手上的杯盏搁回到了桌上。   谈话声越来越近,其中一个无疑是吴应熊的,终于另一个声音,落入耳里时我的身子未免一僵,嘴角苦涩的弧度难免又浓郁了几分。   常宁。   本以为终于已经从他的身边逃脱,谁料辗转周折,依旧脱不了命运的波折。   他们进了屋后,在外头的大堂中央坐下,斟茶漫谈,估计是出于吴应熊放着屋内的我,有意地将话题始终往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里带,谈论期间装腔作势地做出一副甚是愉悦的样子,奈何常宁的语调始终淡淡的,总让人感到格外的心不在焉。   我坐在室内,未免感到有些难熬。然而外头的两人久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还让人送上酒在,畅然品茗。   隐隐的酒香依稀间散入屋内,我微微拧了拧眉心,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外面似总算有了结束之意,然而此时却忽然听到吴应熊笑道:“五爷这次难得赏脸来府上,今日劳顿,是否要合作的要事,想来还是明日再商的好。在此之前,倒是有位故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想来五爷定是很乐于相见的。”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头依旧一沉,眼里的神色也愈发凝重了起来。本就觉得吴应熊并不似那种收容他人的好人,果然,当时之所以没有处置了我们而是好生供养,是早就知道了我与常宁之间存在的关联。   只是不知道,他具体知道的到底有多少,可是知道我身为嫔妃的那个更深一层的身份呢?   正如此想着,常宁的话语沉而无波地落过:“既然是故人,请出来无妨。”   ☆、第九章 一落纷纭难覆身 5   我本能地想要逃避,然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动作,面前的门就已经被吴应熊打开了。这样的一瞬,毫无遮挡地完全展示在了场中两人的眼中,心头猛然地一下颤抖之后,奇迹般地忽然冷静了下来,前一刻的慌乱在此时对上常宁的视线时,出乎意料地甚至没有在心底带起多少的波澜。   比起我的泰然自若,常宁在四目相对的一瞬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只只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久久没有言语。   我的视线静静地从他的容颜间落过,最后从他的眼中读过太多复杂的情绪,徐缓地轻吁了口气,最终默默避开。   室内的氛围在此时显得格外诡异,唯有吴应熊格外愉悦的声音荡过,落在周围显得格外刺耳:“今日两位久别重逢,我也就不做这碍眼的人了,还请好好叙一叙旧。”   我抬头朝他看去,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眸底那层不悦的深邃,只是回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淡小,侧一侧身,就施施然地退了出去。   就这样只留了二人在屋里,比起之前,更加让人难耐了起来。   “你,很好。”隔了片刻,常宁的声音响起,干得甚至有些生涩,却没有意料中的那些盛怒与责备。   我看着那张显然比原先消瘦上太多的面容,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泛起,却在他眸色深邃的注视下久久说不出话来。到了此时此地,又能说什么呢?说当初是如何处心积虑离开,还是说我本就从来不曾想过要留在他的身边?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扬,我只觉略苦涩:“我们本就注定不是同一类人,留下并没有任何意义。”   常宁始终神色不明地看着我,闻言反倒笑了:“你就那么想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吗?如果真的如此执着,当初又何必要想方设法地离开?又或者说,对你而眼,那个人的意义,与我也是一样的?”   心头的某块东西被莫名一触,我微微蹙了蹙眉,神色间的神色不由沉凝了几分:“当时选择离开,是因为想要去追求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所谓孰轻孰重,本就只是归于我自己的执着。而这次选择离开,则是因为,即便连我自己亦不清楚所需的是什么,但只要清楚地知道,不会是这个地方,就足够了。”   我嘴角浅浅勾起,似笑非笑:“现在的我,并不知道接下去的路,但是,也从来不会后悔之前所走过的路。我没有想过要回去,但是即使留下,也并不是在恭亲王你的身边。你应该明白的。”   常宁脸色微沉,豁然抬步走到跟前,捏起我的下颌,牙关微咬:“即使无处可去,也不愿意留下吗?那么,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得不选择留下呢?”   “不会有这样的日子。”我看着跟前的人因为急躁而褪去了儒雅,吃痛下甚至没有蹙起眉心,反而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王爷和吴公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是有些事还请三思。吴府,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简单。”   对于常宁,这个内心敏感的男子,我始终期望他可以有如历史上记载的这样安度一生,而不要卷入那片硝烟弥漫的反叛风波之中。   我不知道此时眼底的真挚他是否读懂,只是感到下颌的力量微微松下,最后,耳边只落下了他略显得疲惫的话语:“你,都知道些什么?”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   只要常宁还能听得进旁人的话语,就表示,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十章 幽亭暗涛草皆惊 1   对于常宁的心思,确实我也并不怎么拿捏得清楚,但此时只能想尽办法的劝他。我不知道兄弟之情对于这样帝王家的皇子而已还留下了多少,旁敲侧击地说着,最后也只能一声唏嘘:“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好一个相煎何太急。”常宁忽然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却是太过让人难以捉摸,“那么,如果说他的生命和你只能留一个呢?”   “自然是我死,他生。”这样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脱口而出,以至于连我自己都愣了下。脑海中闪过了太多的画面,愕然间才无奈苦笑。曾几何时,这个人在我心目中的分量竟然已经沉重至此了吗?   “好好好,你,很好!”接连说了几个“好”字,常宁气急反笑地摔门而出,没有再看我一眼。   而此时此刻的我,却只能默默地目送他离开。   该说的,该劝的,我都已经做了,此时俨然只是一枚棋子的我,又如何能去把握其他人的命运呢?心里最后的那一丝希冀,或许也不过是对记忆中那一份历史的痴想罢了——清史的记载中,恭亲王并没有任何的谋逆记录。   “在想什么?”   柳品笙的话让我飘散的思绪被拉回,我回头看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不知不觉已经又过了几日,柳品笙的伤势在吴应熊所派的大夫诊治下已经有了好转。他此时的神色看起来甚好,瞥了眼外面的守卫,压低声音道:“这里的护院将我们看得甚紧,不过不用担心,我定会带你出去。”   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闪过,沉默片刻,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抱歉,我……想暂时留下。”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但是心里既然已经清楚必定和玄烨有关,又怎么可能做到就这样毫无牵挂地离去?   “是因为,那个人?”这样低沉的话语让我愈发心虚地不敢去看他,我们之间横亘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分外的清楚,然而眼下,我却自私地只能愧疚与他。   “抱歉。”只能重复这样两个字的回答。   柳品笙的声音,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再次响起:“我陪你。”   我这才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然而他的视线却是越过窗棂落在了外面的院落中,视线所过之处,一片萧瑟荒芜。   就这样,在等待中又过了几日,终于,院子里又迎来了一行人,将我带入房中一番梳洗打扮,盛装出门。   柳品笙在临行时拦住了我,声称放心不下,执意要一同前去。   起初那些侍卫们显得犹豫不决,但是在他的坚持下生怕误了时辰,匆匆赶去请命之后也就同意了,让他与我一同上了马车,直奔车水马龙的闹市而去。   颠簸的马车让心跳因紧张而愈发急促,我悄悄地掀起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队列森严,尽是前所未有的盛大。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空中似乎有着一层阴云,久久不愿散去。   ☆、第十章 幽亭暗涛草皆惊 2   酒楼内外高台林立,仿佛是为了宴请什么贵宾,早已拒了其他的一些寻常客人。正是因为这样,虽然高台上歌舞旖旎,却依旧因为这不寻常的氛围而透着肃穆。   我直觉今日的事会与玄烨有关,却又无从打探,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境况,无由地让心情更加烦躁了几分。   一路走去,我被单独带到了一处厢房内,柳品笙则是被带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就这样,天色渐渐暗下,夜幕降临。   透过窗棂,我可以看到外面略显稀疏的行人,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的街道本该喧嚣异常,这样一来,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冷清了。   今晚的一切,总是让心里不安的感觉难免越来越盛,我不由牢牢握了握衣袖里的拳,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辆呼啸而来的马车落入视野,这样的装饰隐隐有些眼熟,当脑海中画面一闪而过,响起这是玄烨出行的车驾,我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这里太过危险,并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此时一切反常的景象陆续走马灯似的飘入脑海,有个荒唐却骇人的念头就这样突然浮现了——乱臣贼子,吴家无疑是乱臣贼子,然而常宁与他们私下接触,莫不是想要趁着玄烨微服私巡的机会一举反叛吧?   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如同肆意的藤蔓到处蔓延了开去,全身的血液俨然被纠缠凝固,此时唯一自我安慰的或许只能是历史中玄烨长寿的记录。   是的,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虽然我知道,一切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我就这样坐立不安地呆在房里,正觉口干舌燥,房门忽然打开,进来几位随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烦请带路。”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一些,跟着他们走出,一路留意着周围的情景。   路过几处蜿蜒的过道,遥遥地,我看到了正从大门走入的几人,为首的是这样熟悉的面容。在终于知道他确实安然无恙的同时,因为眼下危险的情境我下意识就要脱口喊出,却因为手臂上传来的痛觉让我硬生生吸了口冷气,把到了嘴边说话顿时咽了回去,紧接着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上了我的腰间,是把匕首。   “安分点。”身后婢女的声音传来,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吃痛下我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此时抬头,便见一个富商打扮的公子从另一侧的台阶上走下来,面上是毫无温度的笑:“贵客啊贵客,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这人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前几日我在吴应熊身边见过。想来现在吴应熊正在酒楼的哪处看着这里的情景,虽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为了防止变数,这种满门抄斩的谋算,他自然是不可能自己亲自出面的,这样一来,这样一个替代品自然是不可缺少的。   “我既然已经来了,你们还不快把人交出来!”虽然早有猜测,当真的确定他是为了我而只身涉险时,心依旧狠狠地揪了一下。我被牢牢禁锢着走出,终于,两人四目相对,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们都很清楚,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应该如此任性妄为,但是,他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预防针……这本会尽快完结,应该也不会还有太多内容……俗称……嗯……烂尾……=_=   ☆、第十章 幽亭暗涛草皆惊 3   我被挟持到了玄烨跟前,那一瞬四目相对,脖旁的匕首冰凉,莫名地却激不起半点的惧意。那一刻我只想让他读懂我眼里的含义,走,他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然而,玄烨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地朝我勾了勾嘴角,那不是一种笑容,冰冷的甚至连最基本的温度都没有。   谈判的话语就这样落入我到耳中,我听到身旁的那个替身笑的肆意放荡,却完全回不过神去领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玄烨,纵使他没有再看我分毫的意思。   直到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瞬间一片混乱充斥着耳膜,刀光剑影之间,我依稀留意到被安插在周围的暗卫呼啸而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兵戎相向。   “宛文,过来!”一片混乱中,奇迹似的,这个话语落入耳中已经格外清晰。   一抬头,落入的是一双深邃的眸子,是无数次在梦境中曾经萦绕的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已经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就在我晃神的功夫,一只手已经把我一把拉了过去,随后落入的,是一个宽广的怀。   就这样被拦腰抱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感受到那小心翼翼呵护的怀抱,我的心头一紧,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尽量让自己狂蹿的心平静下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闭嘴!”玄烨就这样抱着我往外冲去,话语虽然尽可能的平静,但怎么都听得有些咬牙切齿。蜂蛹而入的侍卫拦住了周围的暗卫,刀光剑影就这样横亘在周围,杀伐之前充斥鼻息。   我咬了咬牙:“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这次机会,你不应该管我,快走!”   “我已经说了,让你闭嘴!”玄烨径直把我甩上了马背,随即翻身上来控制住了我挣扎的动作,鼻息擦过我的耳畔,“这一次休想让我再放手!”   这样的话语过耳,让我的心跳下意识一顿,剩下的话语到了嘴边就这样又被堵了回去。   随着马匹的长嘶,扬鞭奔驰。   “阿宛!”一声呼喊让我猛然回头,一片慌乱中,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前一刻有些混乱的思维仿佛瞬间清晰。   柳品笙。   我猛然直了直身子,下意识的挣扎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压了下去,随后听到的是玄烨低沉的声音:“今晚清除乱党,或许你并不介意再多一个?”   这样冰冷的话语让我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的是那双从来不曾读懂的眸子,以及他嘴角毫无温度的弧度:“一个男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可以让他活,并不代表着不想让他死。”   我的身子震了震,柳品笙的视线是这样沉重露骨,却已经做不到再回头看他。   一直以来,我都感激玄烨对他的网开一面,却也知道,这样的恩赐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不能再因为我,让他一度陷入这个人的掌控当中。   这,或许是我的心声,又或许是我为自己的私心而寻的借口,但此时此刻,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那么多时日的心如止水,早在这个男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打破,想欺骗自己的坚定,也早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   或许即使没有这样的威胁,我的心里也早就清楚,这样的怀抱在久别之后,重逢,已让我再没推开的勇气。   我,想他,真的想他。   没有泪,只有涩,我没有再看向柳品笙,只是狠狠低下了头,把身子沉沉埋下。   ☆、第十章 幽亭暗涛草皆惊 4   那一夜,火光照亮了天际,成为次日街头巷尾议论的重要事件。   我被安置在一处客栈,依旧心情复杂地品着茶,耳边是主仆二人的对话。   “主子,残党已经清理完毕,并没有看到恭亲王的人。”曹寅的声音一丝不苟。   “哦?”玄烨的音调微微扬了扬,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样。   这样的眼神让我的心骤然一跳,撇开眼看向别处,心里是满满的诧异,以及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常宁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和吴应熊走上相同的路,那一日对我的暗示还历历在目耳,现在回想,还有几分的恍如隔世。   “还有什么想问的?”常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玄烨这样看着我,看似神色平静。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此时只是摇了摇头,刚想说“没什么”,忽然顿了顿,抬头问道:“昨天为什么来,将计就计吗?”   反思前一日的局面,要说玄烨毫不知情逼上梁山,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有人通风报信。”玄烨的回答非常云淡风轻,瞥了眼我的神色,忽然勾起了嘴角,“就算没有,我也一定会去,宛文……”   通风报信?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常宁。   正走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我回神后抬头看去,忽然炽热的鼻息扑面而来,沉沉的吻将我的呼吸紧紧锁住,一时思维有些恍惚,只听到玄烨沉重的呼吸声:“宛文,答应我,再也不要为我冒险……”   迷迷糊糊中,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愈发肆意的狂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玄烨才终于放开我。   狂热过后是平静让我久久无法恢复喘息,心跳还在继续,忽然听到低低的笑声,不解地抬头,只见玄烨嘴角无法抑制的弧度,不由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停住了笑,看着我,问:“为什么,他没有碰过你?”   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回答。我硬生生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知觉,面上一热下赌气似的别过身子不再看他,也不知道是在气他无赖还是气我不争气,只觉得耳根一片烫热。   身后,玄烨的笑,忽然愈发肆意了起来。   我知道,我和柳品笙,在我当时的选择之后,已经注定自此陌路,我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却感受到了那么多年后难得的释然。原来,我的心里一直有着那么大的心结,只是回避不愿面对,现在终于春暖花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落里的落英已经纷纷,迷了眼,恍了心。那么多年的纠结,在这样几次生死纠葛之后,终于成了一如前世的记忆,随风飘散。   那个皇宫,辗转波折,终要归去。   穿越来到这个年代,我依旧扮演回了应该扮演的身份,玄烨的女人,康熙的德妃。   那个高耸的宫墙背后,或许还有那么多我所不知道需要如何去面对的未来,但最后的最后,我终究是遵循了自己的心,对玄烨的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